王安憶在《長恨歌》中這樣形容女主人翁的美:她的美是家常的那種,宜室宜宅,很平易,不像寥若晨星的冰雪美人那樣高不可攀。在實際生活中,我們大都傾向前者的這種美,這種美自然、平靜,更具親和力。
托翁的安娜.卡列尼娜以一襲簡潔的黑長裙在華貴的晚宴上亮相,竟令周遭的妖嬈「粉黛」顏色盡失,無比地驚艷。於是,很多聰明的女人在虛妄的書中取得這一真經,在現實的裝扮中作減法、再作減法,盡量點到為止的修飾,而其出場後的效果卻也是異常地濃重而強烈,出奇制勝。
造型師說,現在,即使是艷麗的新娘妝也不再是走在街上能把人嚇一大跳的那種了,更何況平日的裝扮呢。而這種貌似漫不經心瞭然無痕的裝點正會將人的美麗烘托到極致。難怪,郭沫若在其創作的話劇中將大美人王昭君定位在「淡淡妝,自然樣兒」。
許多知名化妝品牌也都相繼有了簡易裝,美容不必那麼繁冗複雜,而可以隨時隨地進行了。而那種棒形的「粉餅」,竟連粉扑都省略掉了。大家只消用它在臉上快速地輕抹輕點一下,就可在短時間內「化腐朽為神奇」。
許多人家居室的裝修,他們在天棚吊頂、在地面上鋪大理石或其他高級質地的瓷磚,再用牆圍子把居室四周嚴絲合縫地包裹起來,統統千篇一律毫無特點。賓館服務員總是面帶微笑地提醒我們賓至如歸,別生分,就當自己在家中一樣隨意;可現在我們回到家,倒像一腳踏進了賓館客房,繁瑣讓家都異化了。
在經歷了極度的奢靡後,簡約主義的設計風格又開始在國內盛行。線條簡單,色澤樸素,人們力圖以最少的材料達到最大的功能需要。我這位在中央美院任美術史教師的朋友的家裝就極具品位。他這個花錢不多卻獨具個性的居室裝修得到了圈內朋友的一致稱讚。他在家裡破天荒地只放了一個東北大炕,牆上也只掛著一個大蒲扇……總之,一切都洗盡鉛華返璞歸真。
他認為,所謂的義大利風格,並不簡單地是從豪華時尚櫥窗,或是華貴彩頁裡看到的那一切。這裡的簡約主義實際上正是繼承了東方禪宗的哲學和玄思的「空」。這裡沒有歐式古典風格的華麗點綴,濃艷色彩和雍容造型,看不到壁爐,羅馬柱和高貴的油畫,沒有將居室裝飾得如殿堂般的燦爛輝煌;這裡也沒有歷代文人雅士所崇尚的居所設計,更不以優雅的曲線和精美的彫花見長。作為美學流派之一的義大利簡潔主義,反映在家居設計上就是簡樸的茶碗,簡單得幾乎一無所有的床;樸素的線條,由玻璃,水泥主宰的白色簡單空間,還有物體搭配之間的簡潔關係……同學們在課上聽得有些雲山霧罩,而待到他家中逡巡一番後,似都有了些醒悟。
又憶起了在山西拍電視片時於壺口瀑布遇到的一位少年,黃土地造就了他粗糙的外觀,艱辛的生活讓他過早地顯示出了與實際年齡不相稱的老成。他一面走著,一面向遊人兜售著他的立等可取相機,但神情顯得有點漫不經心,一副「不以物喜、不以己悲」,隨緣來去的勁頭。很少有人光顧他的鏡頭,但他依舊咧著細碎不齊的小黃板牙,在藍天白雲下邊走邊唱,邊唱邊笑,神情快樂得像個國王。
大家登時都看呆了,一直望著他小小的身形消失在寥廓的地平線以外。清貧的他活得這麼別緻,這麼有韻味,令人回味。是什麼時候,我們大家拋棄了童貞,都變成了一個沒有感覺的賺鈔機?我們能彎腰駝背拚命點錢,卻忽略了仰望藍天白雲的悠然心緒。
從這個意義上說,我們活得還不如壺口邊的這個小小少年。
古人說:大音希聲,大象希形。
大師畢加索說:所謂的藝術就是剔除那些累贅之物。
而我們都可以掙脫心靈的桎梏,選擇一種簡單的生活,因為最簡潔也同時意味著最豐富。這樣,在紛亂污濁的世事中,我們還能享受到諸多美好清純的事物,能夠「結廬在人境,全無車馬喧」,也能夠「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這也就是所謂生活的藝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