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她那件雪白的的確良襯衣太刺眼了?還是她漂亮得叫人不敢冒犯又叫人心有不甘?對了,就是這麼回事,全班絕大多數男同學都被他打過,絕大多數女同學都在他面前哭過,唯獨她,一直是亭亭玉立而又萬分高傲地逍遙在他的「狠氣」之外。
「好吧,今天就叫你在我面前掉掉眼淚吧。」申全軍心裏想。
他腦子一轉,一個絕妙的點子就蹦出來了。他跟他的幾個狐朋狗友們如此這般地耳語一番之後,就帶著他的那支汲滿了一管子墨水的鋼筆,下位來到柳琴的座位前面。那還是文革期間課堂紀律,是很亂的,下位找人要鋼筆水,那是很正常的事。
他並不正眼看柳琴,他只是對坐在她旁邊的一位患嚴重口吃的男生講:「我的鋼筆沒水了,請把你鋼筆裡的墨水給我擠一點。」
那男生便結結巴巴地說:「我,我,我……」
他立刻打斷他:「什麼,你不相信我的話?」接著就說,「我是真的沒水了,不信,我甩給你看。」他便對著柳琴的白襯衣猛地一甩鋼筆。
唰拉拉,柳琴雪白的襯衣上立刻綻開了密密麻麻的「黑牡丹」。
他卻故作驚訝地說:「怎麼?原來是筆尖壞啦。」說完揚長而去。他的那幫「狐朋狗友」也同時起鬨。
大滴大滴的淚水,終於從柳琴氣得發白的臉上源源不斷地滾落下來。
接下來的一個學期,申全軍就因為父親親的工作調動而離開了故鄉。隨著自己一天天長大成人,並且逐步變得有懂事和有修養,這件事也就使他越來越感到慚愧和內疚了,而內疚即是懲罰。他便暗暗下定決心,有機會一定要回去向柳琴同學賠禮道歉,並取得她的諒解。
機會終於來了,他因為一個出差的機會回到了故鄉。老同學見面,自然是分外親熱。見到柳琴時,他便非常誠懇地就那件事向她賠禮道歉。沒想到她竟然一點都不記得那件事了,並且還笑著問他是不是弄錯了。從她的表情看,她的的確確是記不得那件事了。
他就有了一個感悟:一個人有了劣跡,對於別人來說也許並不重要,也許別人很快就把它忘記了;但對於自己來說,它卻是永遠磨滅不了的,而且它總是躲在你的心靈的某個角落裡,啃嚙著你的良知,使你常常為此不安,抱愧,自責。
回到家他便跟自己的孩子說:「一個人,最好不要在自己的生命中留下任何劣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