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10月23日下午,鄭州市管城區第二工人新村小學。放學的鈴聲一響,小付青在郭應海校長和班主任王瑋的攙扶下,「走」下了二年級一班教室的樓梯,陽光閃耀在他掩不住喜悅的面孔上。小付青的右腿褲管從胯部上折掖在腰帶上,用左腿跳到了記者面前。他掀起了右腿褲管:腿上結滿了紅褐色的傷疤,另一側卻什麼也沒有。提及我們要採訪的話題,這個年僅13歲的少年,用一雙同他年齡極不相稱的眼神看著記者,走進了悲歡交織的往事。
那個午夜,擦鞋少年沒有低頭,車輪從他身上滾滾碾過
一年前,在繁華而喧鬧的鄭州火車站廣場南側的銀基商貿城門前,多了一個小馬扎:一把鞋刷、一筒鞋油,一張剛過13歲生日對生活充滿陌生和渴望的臉孔--他叫陳付青,來自河南省周口市太康縣朱口鎮陳樓村,是跟著蹬三輪車的表哥李迎富走進鄭州的。
2000年9月3日的上午,就在小付青像往常一樣坐在商貿城門口的台階上等待客戶時,兩個自稱是來自平頂山的「奎兒」和來自駐馬店的「李兒」、約摸30歲左右的男人走到他面前,關切地問了他的生活狀況問題和身世,並對他表現出了極大的同情,於當天中午帶著他在火車站附近的一個小飯店裡「搓」了一頓。一碗熱騰騰的河南燴面下肚之後,小付青感激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13歲的少年清純得如同一張白紙,還不懂得人世的險惡。兩個人開始勸說小付青不要再幹這個丟人現眼、又髒又累又不掙錢的活計了,跟著他們闖世界去。小付青將信將疑,問他們是要自己去幹什麼,他們說是搬運公司招募搬運工。當小付青表示他年幼體弱恐怕搬不動東西時,兩個人馬上說搬運的都是非常輕小的東西,不讓他累著。
不諳世事的付青被打動了,沒有來得及給表哥打個招呼,就隨著他們坐上了開往新鄭市的客車。晚上,「奎兒」他們照例領著小付青下了飯館,酒足飯飽之後,在次日凌晨一點多鐘時,這兩個人對小付青說:可以開始工作了。並指著一幢家屬樓的一樓一住戶的圍牆,要求小付青跳進去打開陽台上的窗戶,把屋內值錢的東西「搬」出來。這下,小付青什麼都明白了,原來他們所說的搬運竟然是--偷!小付青堅決地說:「我幹不了,我要回鄭州!」轉身就要離開。「奎兒」上前狠狠把他推倒在地上,嘴裡不停地罵:「不干就打死你!」小付青邊在水泥地上掙扎邊說:「打死我也不做賊!」
這兩個人在一旁嘀咕了一陣後,走過來假惺惺地對小付青說不願意幹就算了,不管怎麼說既然認識了,就是好朋友,認識一場也算是緣份,不容易,好聚好散,我們再把你送回鄭州去。說完後,兩個傢伙架著小付青的骼膊就往鐵路邊上走。四周漆黑一片。在走到距新鄭火車站大約1公里的鐵道邊時,小付青不禁打了個冷顫,他驚恐地問「奎兒」和「李兒」他們要幹什麼。兩個人說,你不是不幹嗎?那就把你送到該去的地方!如果現在答應和我們一起做還來得及。小付青明白了,他們是要殺人滅口!
隨著一陣轟隆隆的響聲,一列貨車像山一樣風馳電掣般地由遠而近壓了過來,「奎兒」和「李兒」提起小付青的兩隻骼膊,猛地將他推倒在鐵軌上,然後扭頭就跑。
小付青被拋到鐵軌上的那一瞬間,本能地向鐵道一邊滾去……
寧死不做賊的少年出自貧寒人家
小付青是隨著改嫁的母親來到陳樓村的,原來的家遠在千里之外的雲南。那是一個相當貧困的深山區,窮得讓小付青長到十多歲了還沒去過一天的學堂。每當鄰家孩子背著書包高高興興地去上學,小付青都羨慕不已,但那美好的念頭在整日愁眉不展的父母面前卻總是一閃而過,連提都不敢提起。
從雲南來到河南之後,善良的繼父對小付青恩寵有加,這讓苦難的小付青終於感受到了什麼叫溫暖。繼父甚至想到了讓11歲的他走進學堂,但最終還是因貧困讓付青在上二年級時就輟學了。就在小付青母子走進陳家不到一年的一個秋日,繼父因病撒手人寰。在母親絕望的哭聲中,2000年農曆六月,剛剛13歲的小付青噙著眼淚,跟著村裡外出打工的隊伍,以一個「男子漢」的身份走進了省城鄭州。
來到鄭州之後,沒有一技之長的他買了一塊布、一個鞋刷和一袋鞋油,一臉茫然地在銀基商貿城門口擺起了一個擦皮鞋的小攤。雖然擦皮鞋這活計對小付青來說又髒又累卻賺不了多少錢,但畢竟能自食其力了,因此,在沒有皮鞋可擦的時候,小付青就在商場門口的台階上,仰著髒兮兮的小臉望著高樓林立的四周,他開始愛上這個城市。
因為吃的極為簡單,所以每月收入不過三四百元的小付青總能節省下來兩三百元錢,這些錢除了偶爾寄一點回家外,其餘的表哥都幫他存了起來,以備他將來成家立業之用。他不止一次地對表哥提起:我很想到教室裡坐坐,哪怕僅僅是坐坐。
小付青醒來後大喊:「我的腿哪裡去了!」
小付青再一次睜開眼睛時,發現周圍是一片白色,自己正躺在一張鋪著白色床單的病床上,身體下半部劇烈疼痛。往下一看,一條左腿上因骨折而纏滿了繃帶,而右腿居然不見了。
小付青頓時蒙了,那一刻腦子裡一片空白。當他努力掙脫那一片空白後,立即嚎啕大哭起來:「腿!我的腿哪裡去了--」並一遍又一遍地猛捶纏滿繃帶的殘腿,他第一個想起了母親,母親早就捎信來說想他,讓他回去。可是現在--他不敢想像,拖著一條腿的兒子出現在母親面前,當娘的心情會如何?
新鄭市人民醫院給予了他無私的關懷,並勸他要正確地面對現實,配合治療。在醫生們的努力下,小付青終於平靜下來了,開始配合醫院的治療,但從此閉上了嘴巴,不管什麼人來問什麼樣的問題,他都一聲不吭,任憑淚水在臉上肆意地流淌。在這期間,小付青知道是新鄭火車站一位值班的李主任把他救了起來,並及時送到了醫院,而且鐵路部門還無償地承擔了他全部的醫療費用。
2000年10月底,輾轉兩個月之後,小付青終於被送到了太康縣老家。當他見到了期盼已久卻又害怕見到的母親時,小付青只喊了一聲「媽--」然後就趴在冰冷的地上大哭不止。一個活蹦亂跳的兒子在失蹤了兩個月之後,回來時怎麼少了一條腿呢?小付青的母親實在是無法面對如此沈重的打擊,一下癱在了地上。
小付青的母親和表哥李迎富帶著他一起來到了新鄭火車站派出所。派出所的同志對他們說:這是一個典型的刑事案子,應交由新鄭市公安局刑警隊來處理,小付青的事情最終在鐵路派出所立了案。與此同時,刑警隊也就此事對小付青做了筆錄,並詢問了案情。
辦案民警問小付青:「要是『奎兒』和『李兒』站在你面前,你能認得嗎?」小付青咬著牙說:「燒成灰我也認得他們!」一句話提醒了小付青的表哥李迎富。第二天,李迎富就蹬著自己的三輪車,拉著裹了棉被的小付青上了鄭州街頭,他們一條條胡同,一條條街道,漫無目的地轉,兄弟倆互相打氣:「他倆肯定還在鄭州,咱們肯定能找到!」一天,兩天……半個月過去了,他們連凶手的影子也沒發現,就在他們快要失去信心的第16天,奇蹟出現了:小付青在隴海路一個過道內發現了「奎兒」和「李兒」。
殺人嫌犯落入恢恢法網,斷腿少年迎來如潮關愛
2000年12月7日凌晨3時,鄭州市公安局隴海路派出所的民警帶上小付青,找到了犯罪嫌疑人的住處,經指證,雙腿微跛的犯罪嫌疑人李偉勝(「李兒」)被當場抓獲。當天晚上7時,李偉勝被移交給了新鄭警方。而另一名犯罪嫌疑人「奎兒」卻因為延誤了時間,未能及時抓獲,使其逃脫。
小付青寧死不做賊的一身正氣以及因此帶來的厄運在鄭州傳開後,引起了社會的極大關注。鄭州市公安局隴海路派出所民警盧銀川也在掛念著小付青的冷暖。他就開始四處託人,想為小付青尋找一個學校接納他,走進校園,學習知識。與幫過付青的朱先生夫婦倆一起,找到了鄭州市管城回族區第二工人新村小學。該校校長郭應海聽了小付青的不幸遭遇,被他小小年紀寧死不做賊的錚錚鐵骨所感動,與學校其他領導研究後決定:接受小付青,並免去他學費和借讀費!
2001年5月21日,是小付青最高興的一天。就在這一天,他背起了留在腦海裡僅僅有一點模糊印象的、久違的書包,走進了渴望已久的校園。經測試,13歲的小付青被安排在二年級一班插班就讀。採訪時,小付青偎依在班主任老師王瑋的身邊,眼睛裡透著幸福的光彩。
朱先生給小付青買了一輛自行車,臨別時,記者提出想給小付青照張相,他很神氣地說:「我騎著自行車照吧?」原來,只剩一條腿的小付青,不知道摔了多少跟頭,居然用半個月的時間學會了騎自行車!取景框裡,寧死不「失節」的小付青,依然一臉剛毅的神色……
採訪後記
當記者把這篇初稿交給編輯後,已到2002年1月份,快到年根了,正是學生年末考試的時候,現在付青的學習成績怎麼樣呢?於是記者撥通了付青學校的電話。學校的老師告訴記者,付青已經走了,是他自願放棄學習機會的。這是一個令人始料不及的消息。學校的老師對記者說,在校讀書的付青基礎差,成績不好,老師和同學都努力地幫他,但他自己還是感到壓力非常大。在社會上流浪,他很難適應學校嚴肅的紀律,在學校裡總打架,有時身上還帶著刀子,加上社會上的一些小混混經常來學校找他,最後不辭而別。
打完電話後記者感到很沈重,在死亡威脅面前,付青正義的本能從自己骨子裡自然而然地升華出正氣來,臨危不懼,他身上所閃現的正是人身上都潛埋著一些善的、正的、優良的東西,是我們每個人身上所共有的。這種與生俱來的人性美的東西為什麼不能支撐更久?
學校的老師轉告記者,希望能借這篇文章給付青捎個話:不管付青走到哪裡,如果看到這篇文章,學校都希望他能回來,學校的老師和同學都想他,不管付青在外面跌多大跟頭,都有老師和同學在等你,回來吧,付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