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另外好幾位朋友,近些年也先先後後回國,有的進中南海接受了江澤民的接見,有的在中央電視颱風光亮相,有的堂而皇之地出現在人民日報的顯著版面上。最次的也被地方政府捧為海外專家什麼的。
想想這些,我心裏好生鬱悶。這楊建利與那幾位朋友都是同時代的中國知識份子。曾幾何時,他們還同在一起海闊天空地調侃或面紅耳赤地爭論,真是彼此彼此,足可稱兄道弟。
可今天的差別竟如此之大。
因為得不到自己國家的護照,楊建利不得不假朋友護照冒險回國。而我的「那些」朋友們則是由政府這樣或那樣的機構或部門「請」回去的,甭管這後面有什麼不太高雅的勾當。
楊建利回去是訪問弱勢群體,去體嘗那些正在被排除於「三個代表」之外的人們的疾苦,去瞭解他們的願望。而我的「那些」朋友們則是拼了命地往「先進生產力」的車上擠,或者唾沫飛濺地向當局獻出現代化的錦囊妙計。
所以,才有了上面天壤之別的對待。這可真是一樣回國兩樣情。
記得很小的時候,就聽老師講起從中國古時到現代憂國憂民之士的故事。從屈原到孫中山,無不激勵人心。久而久之,腦子裡就有一個印象,好像凡是有點知識和良心的人都要憂國憂民,否則就算不得有中國人說的「風骨」。
大概憂國憂民於當今的統治者也無傷大雅,所以,即便是從來就高叫要斷然與傳統觀念決裂的共產黨,也常常教導它的知識份子要關心國家大事,要憂國憂民。不僅如此,凡被中南海認為憂國憂民有成者,諸如錢學森之類,基本上也得到了他們想要得到的榮華富貴。
如果說當年除開錢學森還沒有幾個人具備高度的憂國憂民覺悟和精湛的憂國憂民技巧,當今乖巧的中國知識份子,卻不乏其人了。
本來嘛,這是個無論按中國傳統文化還是當代潮流都值得稱讚,並且往往有些許實惠好處的事,何樂不為?所以在今天,憂國憂民之士不僅遍佈神州大地,還星星點點地撒落在夷人的土地上。君不見,凡是中南海的頭頭腦腦們有點傷風感冒的時候,我們憂國憂民的知識份子們就幫著流開鼻涕了,甭管是在國內還是國外。
不過,時間長了,我倒看出一點蹊蹺,這些時不時流鼻涕的知識份子,其實是很有分寸的。
他們憂國,大概不假,因為這樣的憂,憂而優則仕,就像我的「那些」朋友們。
他們少有甚至決無憂民,這也是千真萬確,因為那樣的憂,憂而優則失,失身份,失護照,失職,失勢,失家,甚至失命。
所以我要說,在今天的中國,有種的知識份子是那些憂民憂國者,而絕非憂國憂民之輩。
憂民憂國,把這顛倒的次序再顛倒過來,這才是我們今天知識份子的風骨,這才應該是。
憂民憂國,這就是楊建利。
其實,楊建利有十二萬分優越的條件去做我的「那些」朋友們做的事情。美國甚至世界第一流大學的數學和政治經濟學雙博士,走遍全中國能找到幾個?如果想,他隨便撥弄幾個名詞,抖落幾個理論,再亮出哈佛與柏克利的金字招牌,還不能在憑一個假學歷就能吃遍大江南北的中國弄個光彩照人,甚至搖身一變成為這樣官那樣總的?可是他沒有。
他視拋棄了勞苦大眾的統治者的座上賓為糞土,而把為生養他的人民奔走呼號的沈重十字架勇敢地揹負起來,然後從容地走進了共產黨的監獄。
這都因為他心中擁有的是那字字千鈞的憂民憂國。我相信,歷史終會記住楊建利這樣有種的知識份子,因為歷史終究是人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