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理智來源於我對這個社會認識的積累,也可以說是一些恐懼的積累。比如,僅僅從《南方週末》上,我就看到過這樣的一些描寫文字:像「支書持槍掃射」、像「真假警察馬路上演殺人驚幕」、像河北霸州的派出所副所長杜書貴、像離杜書貴被判死刑後僅4天又發生在河南禹州的警察劉德周槍殺房東一家三口……就在我目睹異鄉馬路上的場景的時候,我還從《南方週末》上知道,在黑龍江,有一個農婦,僅僅因為上訪就被她所在地的政府機構多次送進了精神病醫院!這些文字都是我的理智的來源。因為,我不只是害怕那持槍殺人者,我更害怕的是殺人者身後為其辯護的聲音,像杜書貴殺人後,就有領導站出來說,被杜書貴殺了的牛亞軍當初是想搶劫;杜書貴開槍傷人不過是他鳴槍示警走了火!對於領導的這些講話,我們是不能用科學去加以分辨的,因為科學常識告訴我們,鳴槍示警是要把槍口朝天的,而被槍殺了的牛亞軍,當時肯定不是一隻在天上飛翔的小鳥。我們一使用科學,假話就無法繼續假下去了。所以,我才說,我
們是不能用科學常識去分辨領導的講話的。
可是,如果你相信了領導的講話,你就不得不接受這樣的現實:你看,你就是被無辜地槍殺了,還要被人污蔑為有「搶劫嫌疑」!有的時候,人們只不過是違章了,就要遭遇到幾乎是重大凶犯一樣的對待,真讓人不寒而慄啊。
關於動物凶猛的報導還不少呢。電視上說:一個孕婦的丈夫都給「市容管理」的人跪下了,但是,這個孕婦依然沒有逃脫被毆打的命運,就因為他們騎著三輪車在馬路邊上賣水果了。2001年6月13日《工人日報》第6版上刊發了《山西惡性「執法」令人髮指》的文章,說一個農民「只因逃交規費,竟被活活打死」!看看這動物凶猛到了什 樣的程度。在我對「動物為何如此凶猛的現象」進行思考的時候,我首先想到的就是,為什麼他們敢凶猛?為什麼在面對小老百姓的時候,他們能凶猛得失去了人性?
記得過去有人說過:「有惡主必有惡僕,主善僕也善。」是的,道理就在這裡,原因也就在這裡。只是我無法不為這個國家擔憂:照這樣讓動物凶猛繼續下去的話,會有多少個殺人狂魔張君、李君、王君出現?會有多少人因為憤恨法律的不公而走上與法律對抗的路?當執法者都在使用地痞流氓的手段時,我們又怎 能期待這個國家的國民能夠遵守法律?難怪中國目前的治安狀況是如此之差。暴君與暴民,從來都是一對孿生兄弟。
中國,已經進入了動物凶猛的時代。
中國,我為你憂傷。
饕餮時代──
前些日子回老家,跟幾個初中學生的家長聊了聊關於孩子的教育。沒想到,從他們那裡我知道了我們現在的教師的生財之道:他們在學校的課堂上對一些問題故意不講,還有的故意弄點難題,留待在自己開辦的輔導班上講。這樣,很多學生為了學習更多的知識,就不得不另外花錢去上老師辦的輔導班。就這樣,一些老師用這種方法聚斂了大量的錢財。有的老師用這種方法掙錢都住上了別墅!
雖然這幾年因為辭職,我對一些社會現狀的瞭解有點孤陋寡聞了,但是,聽到我們的老師找到的這樣的一條生財之道的消息,我還是不能不感到震驚──難道,我們中國人想錢都想到瘋狂的程度了嗎?那一刻,我突然想到了一個詞彙,就是「饕餮」。生活在中國,也許只有這個詞彙才能生動現象地描繪我們這個時代的特徵了罷?
在《左傳 文公十八年》上有這一段:「縉雲氏有不才之子,貪於飲食,冒於貨賄。侵欲崇侈,不可盈厭;聚斂積實,不知紀極。不分孤寡,不恤窮匱。天下之民以比三凶,謂之饕餮。」在很多的時候我都不明白,人,為什 會對金錢產生這 強烈的慾望呢?而且,這個慾望到了最後會變成永遠也無法添滿的無底洞?一個人的一生究
竟需要多少錢、一個人到底要過上什麼樣的生活才能最後感到滿足?一個人要怎樣揮霍才能讓自己感覺到享受了快樂?我曾經聽好幾個吸毒的人說,剛開始吸毒的時候是為了感受快樂,可是,到了上了癮以後,吸毒卻是為了讓自己不再受罪、不再受折磨。那時候,快樂早就變成了痛苦。一個人的慾望,特別是一個通過出賣良知出賣靈魂,通過犯罪通過貪污才能得到金錢的人對金錢的慾望大概也是這個道理的罷──南方朔在《萬象》上發表文章《「玩」在臺灣》。他在文中寫過:「在一個後工業、後現代的社會,沒有什麼事務算得上偉大,於是,人的主體就一路向內退縮,主體簡化成身體,身體則簡化成慾望。」
而現在在中國社會裏,這個慾望就簡化成了一個字:錢。錢,在一點一點地吞噬我們的理性和人性,把我們變成一個慾望的符號。所以,人們對那些有「能力」掙賺到錢的人都是欽佩的,而不再去管這個人到底是怎賺到錢的了。「老師為什麼不可以賺大錢!過去老師都以窮為榮。現在的老師就應該以有錢為榮了。因為,那錢是我自己講課掙來的,是靠我自己的勞動得來的。」是呀,他絕不會說「這錢是我耍手腕掙來的」,也不會說「這錢是我昧著良心掙來的」,更不會說「這錢是我出賣做教師的靈魂掙來的」。師者,傳道、授業、解惑之人;既然可以解惑,那為什麼不可以製造點惑讓學生花錢去解呢?
掙錢是不是罪過?當然不是。一個人該不該有錢?當然該有!崇尚金錢是錯嗎?當然不是。但是,做什 事情都應該有個度,都應該適可而止。金錢是好,金錢可以幫我們實現很多的願望,讓我們擁有很多的物質的東西,但我們要擁有多少金錢才能滿足呢?對一些人來講,他們並不是因為缺錢才對金錢充滿了無休止的渴望。很多時候,他們聚斂金錢不是出於迫切的需要,而是出於一種對未來需要的迫切的恐懼,因為他們已經把自己對金錢的渴望變成了一種習性,一種永不滿足的貪婪的習性。對金錢的追逐、慾望,已經成為這個社會的流行符號,而在這樣的一種流行(病態)面前,凡是想對此加以批判的人,都成了虛偽的假道德,都是偽善的說教者,都是吃不到葡萄就說葡萄是酸的人。
當我們這個社會裏貪婪已經成為一種沒完沒了的現象的時候,比如那些渴望一夜暴富的人因為買彩票不中而瘋了,比如那些為了錢而出賣靈魂、出賣良知(就像那教師),比如那些貪官貪污了幾百萬還覺得不夠、還要貪上幾千萬、幾個億。當這樣的人已經不再是這個社會的奇觀了,我們為什麼不能說這已經是一個饕餮的時代了呢?
中國,已經進入了饕餮時代。
中國,我為你憂傷。
謊言盛行──
中國在進入饕餮時代的同時,還進入了一個謊言盛行的時代,一個靠謊話欺騙無辜百姓、靠謊話教育天真學子、靠謊話維持「安定團結」、靠謊話撈取政治資本、靠謊話陞官發財的時代。在現在的中國,只有能夠說謊、善於說謊、把謊話說得比真話更動聽、更感人的人,才是正常的人。而且,現在大家也都知道彼此說的皆謊言,沒有多少人想揭穿這個現實,就像沒有人想揭穿「皇帝的新衣」那樣。
因為媒體總是說謊,所以,在千篇一律的謊言的轟炸之下,大多數的學生們都還相信: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腐敗是少數現象,中國政府、共產黨有能力解決腐敗;中國如果走另外的一條道路,就會像俄羅斯那樣變得民不聊生、混亂不堪;民主和自由現在還不適合於中國,因為中國有極其特殊的國情,因為中國人還不知道怎 使用自己的權利;自由、民主的西方國家是不道德的國家,因為他們有校園槍殺,有混亂的社會秩序,有冷漠的資產階級;美國是採取單邊標準的國際警察,美國在處處跟中國作對……
那些天真的學子,懷著一顆火熱的「愛國」之心,在網路上對一些異端的聲音真誠地、激烈地謾罵,罵那些對這個國家提出批評的人是漢奸、賣國賊。他們喊著、唱著「愛我中華」,卻一點都不知道自己所愛的到底是什麼。他們甚至連「愛中國」的具體含義都不知道。可是,媒體的謊言卻讓他們熱血澎湃、群情激昂,同時也愚昧無知到了令人痛心的地步!他們哪裡知道,所謂的廉潔不過是一種虛假的宣傳,就像現在的虛假宣傳一樣,不過是為了麻痺、愚弄我們這些小老百姓;
因為謊言的盛行,我們的統計報表總是充滿了擠不淨的泡沫,我們不知道中國的經濟到底是在增長、還是在下滑;因為謊言的盛行,我們把發生在老百姓身上的每一次災難,都變換成對黨、對政府歌頌的頌歌;因為謊言的盛行,那些腐敗總是被掩蓋成了一些個人的行為,而不是這個制度、體制的不良;因為謊言的盛行,中國眾多的生活在底層的老百姓的疾苦被漠視、他們的權利被剝奪、他們的利益被侵害;因為謊言的盛行,我們的人民變得猥瑣、卑下沒有個人的尊嚴……
北京大學的教授張維迎在《讀書》2002年第2期上發表了一篇文章,題目就是《私下吐真言 公開說假話》。他在文章裡寫道:「當然,公開說假話最嚴重的並不是經濟學家,而是政府官員。政府官員有雙重偏好,一是私下的偏好,一是公開的偏好。想一想你所認識的大大小小的政府官員們,在私底下、飯桌上,他們談些什麼,所以,對政府官員在公開場合說的話,我不能不懷疑它們的真實性(當然並不是所有的話)。」
謊言盛行的危害,並不僅僅是對一些社會真實的掩蓋。謊言盛行的真正危害是,它將改變生活在這個國家的人民的品性。而在這改變中,最令我們心痛的當是那些青年學生。謊言對他們的毒害將把他們送上一條可怕的偏執之路。
中國,已經進入了謊言盛行的時代。
中國,我為你憂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