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訴人:英子
年齡:32歲
採訪時間:7月2日
採訪地點:晨報編輯部
(英子哭著向我們傾訴。她說,15歲時和父親鬥氣離家出走,由於年少輕信,被拐騙到河南,委身於一個目不識丁的男人,生了女兒。這一過就是17年。如今女兒長到15歲,女兒又說想離家出走。英子終於決定向記者說出17年來從未向人透露的痛苦經歷,想規勸女兒--)
離家出走不幸被拐
我原籍陝西,15歲時,為一樁小事我和父親頂了幾句嘴,一口氣跑出了家門。我一個人走呀走,不知道走了多遠的路,到了西安火車站。看著交錯的鐵軌,我突然間覺得茫然,自己也不知道要到哪裡去。
一個大媽和一個青年男子湊上來。大媽關切地問:「你家住哪呀?怎麼不回家呀?」我哭了。
大媽說:「孩子你受了委屈吧,我帶你去散散心,改天再送你回家。」當時我想反正我一時也不想回家,不如跟去玩幾天再說。就這樣跟著他們走了。沒有想到,這一走就是17年。
他們連夜包了輛車和我一起離開了火車站。第二天一早,我發現車行在田野上。我被帶到了農村。
下了車,走了很遠的路,在三間茅屋前停下。大媽告訴我:「到家了。」
青年男子把我的手一拉,牽著我就往裡走。我有些害怕,隱隱地覺得自己被拐賣了。我強裝鎮靜地問:「這是哪兒?」他們告訴我,這是河南。
那個地方真窮。已經是80年代中期了,他們還在吃窩窩頭。我覺得自己從天上掉到了地上。
他們對我還算客氣,可到了晚上,迷迷糊糊中,一雙手向我伸來。我說誰?一個聲音低沉著回答,是我。我聽出就是白天的那個男人。他說,做我媳婦吧!我又驚又怕地說,你滾!
他也沒再強迫,關上門出去了。我哭了一整夜。我想回家,想爸爸媽媽。我心裏一遍遍地說,爸爸,我知道錯了!
天亮了,我的夢徹底破滅了。
從村裡女人們的談話中我瞭解到,這裡的很多媳婦都是被拐騙來的。她們中有的和我一樣剛來,有的已經兒女成群。那些有孩子的女人勸我,在哪裡過不是一輩子?
我恨死了他們一家。他們也口口聲聲對我說,在哪裡過不是一輩子?
有個機會我可以逃
這樣的日子過了大半年,我一個女人家萬般無奈,就和那個青年男人睡了。我本想用這個辦法來讓他們一家對我放鬆警惕。
很快,我懷了孩子。女兒生下來以後,我那顆時時想逃的心靜了下來。我都在外面生了孩子,再回家臉面往哪放呀。於是住了下來。
見我們生米已煮成熟飯,他的父母要我們分出去過。為了求生,我們倆抱著孩子出來打工。
他到漢口火車站當搬運工。一天賺不到幾個錢,有時候我只好抱著孩子討飯。在那個時候,我才知道,他斗大的字不識幾個,是個文盲。
我打定主意離開他,盤算著把女兒送回他的老家,然後再想辦法回家。一天晚上,我們和往常一樣在火車站候車室的椅子上睡覺,趁他睡著了,我抱著孩子往外跑。
沒有目的地、沒有方向性。只想著走遠些、再遠些,到他追不上的地方。我抱著孩子,上了火車。
我病了,在發燒,人有些恍惚。
我往哪裡去呢?抱著孩子我想先找份事做,可一個抱著孩子的女人哪會有工作機會呢?我們母女倆只得流落街頭。每天我到餐館裡撿別人吃剩下來的饃和飯菜,先餵飽孩子,有多的自己再吃兩口。這樣的日子大概過了半個月,我的病越來越重--真想回家呀!可我的自尊心很強,心想就這樣回家,豈不是很沒「面子」?
橫下一條心,決定先把孩子送回他家再做打算。歷經坎坷我和女兒終於到他家。
其間,因為捨不得孩子我又在家裡多住了幾天。正在我準備離開的時候,他回來了。
難道這就是命嗎?難道這一輩子我就非得和他拴在一起嗎?那一刻,我認命了。
後來我一直跟著他,討過飯、賣過水果、賣過魚……吃了很多苦。
愛情在不該來的時候來了。他和我男人每天早上一起進魚,我覺得他為人很實在,也精幹。其間,他的老婆中風。他老婆死了幾個月後,他來試探我,說反正我的男人也沒什麼用,不如離了和他結婚。
哪個女人不想要個名分呢?哪個女人不想和自己真愛的人過一生呢?
可是,我怎麼離得開呢?雖然當時我也不過26歲,卻已是個母親。我斷然拒絕了他的要求。
我內心的苦和我經歷的這些事,我那不識字的男人是不知道的。這幾年,我常想,如果當初沒有負氣出走,26歲,正值談婚論嫁的年齡,或者已經嫁了一個情投意合的人,安安穩穩地過著自己的小日子。
越這樣想,我心裏就越難受。無數次,我蒙在被子裡哭著喊著--爸爸、媽媽!我錯了!我已經為我一時的衝動付出了一生的代價!
特別是逢年過節的時候,我的難過之情、思念之情就更深切了。生活始終沒有如我所願地好起來,回家的路費總是湊不齊--我不想讓父母兄姐看到我在外面受罪,所以我一次次地壓抑自己想家的心。
我也為我的自私後悔。走在路上,看到和我父母年齡相彷的老人,我會情不自禁地駐足看他們好一陣子,我總想我的父母也是這麼大年紀的人了,不知道他們怎麼樣了?
現在女兒又想離家出走
一步一步地向前奔,現在的我不僅口音已改得和武漢人差不多了,而且承包了一家小型的工廠,像城裡人一樣上下班。
但由於這麼多年來的奔波操勞,我顯得比同齡人要老。
為了讓女兒受到良好的教育,我把她送到了正規學校就讀。為了讓她幼小的心靈不因為我的經歷受到傷害,我甚至在武漢認了個乾娘,她以為那是她的「家家」。
看著女兒一天天長大,我特別高興,現在她已經15歲了,長得很漂亮。從前年起,每年的母親節,她都會送我康乃馨。
但女兒和她爸爸處不來。她嫌爸爸沒文化,教育她總是吼,而女兒已經大了,她有她自己的思想。前幾天,她又和她爸爭吵。女兒寫信給我說,她知道這麼多年我為了這個家犧牲了自己的青春,忍受著痛苦和她父親生活在一起,不容易。她又說受不了這樣的家庭,這樣的父親,要離開這個家--
天哪,難道她要重演我的悲劇嗎?當年我錯誤的選擇已經讓我付出太多,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為了女兒安寧幸福地長大,我打落牙往肚裡吞。可是,我看得像命一樣重的女兒,她又在想離家出走!
現在我整天提心吊膽。好多次我都想告訴她我的故事,可又怕她經不起這個打擊。每回電視裡或者報紙上看到被拐騙婦女兒童的故事,我都會很留心地告訴她,她總是說,那些被拐騙的人都很笨,她瞧不起那些人,甚至懷疑那些事的真實性。
畢竟是城里長大的孩子,她的心靈不設防。可是,外面的世界的確很複雜,女兒的青春一如當年的我一樣浮躁不安,我用什麼來說服她呢?
想了幾天,我找到晨報,希望記者把我的經歷寫下來,把我的痛苦和悔恨寫下來。寫給我的女兒看,寫給那些想離家出走的孩子看--
我想說,千萬不要離家出走,一時衝動離開家的孩子也都趕快回家吧!有什麼話不能和父母好好說呢?父母愛孩子的心是永恆不變的,他們才是這個世界上最疼你們愛你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