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開學發的全學年學校日曆，就通知這個全校運動會日期，十月四日星期五，歡迎學生家長參加觀看。學校並通知，如果這天天氣不好，下雨，或者特別冷，運動會就推遲至下一週星期二。結果十月四日果然下了一天雨，運動會就在下週星期二舉行。
這是兒子頭一次參加全校性活動，我決定做錄相，拍照片，保存下來，所以從頭到尾參加了這個小學運動會。兒子上的是整個傑佛遜學區最小的一所學校，七個年級（包括幼兒班）一共才三百學生，平均每年級兩個班，每班二十名學生左右。學校開運動會，雖在同一天，活動也相同，卻分上下午兩輪舉行。一半學生上午參加運動會，一半學生下午參加。我猜想，這樣安排，一是為少耽誤學生上課，一是為減少參加人數，便於管理。
運動會一共有十個不同的項目，分別安排在前後兩個操場和一個室內體育館內。學校組織很週到，學生行動也很有序。全體集合，唱過國歌之後，參加下午運動會的幾個班，分散至不同項目開始比賽，完成後轉去下一個項目，這樣所有班級可以同時開始，相互輪換項目，節省時間，每項活動的參加人數也不會超過十五人。
兒子所在的幼兒班剛從全校集合走開，我就發現，他那班任課老師奧斯特瑞金太太根本什麼都不管，手裡拿個夾子，只做點名記錄。其他一切活動，都由四五個高年級學生領導，包括組織學童們排隊，從一個活動項目走往另一個活動項目，每到一處，講解活動規則和比賽方法，做示範表演，分配比賽組，喊口令，裁判名次，發放佩帶，甚至組織學童喝水上廁所，全部由高年級學生助理們負責，老師在一邊，什麼話都不說。
幼兒班學童因為年紀小，所以特別配備這四五個高年級學生助理。同時每項競賽活動的場地上，又各安排有四五名專門助理，駐地服務，也都是高年級學生。所以整個運動會，兩個操場，一個體育館，除各班一名教師跟隨以外，根本再見不到其他老師，全部活動均由高年級學生們自己管理和安排。
這樣兒子的幼兒班每到一個活動場地，便有近十名高年級學生在場指導幫助。這些學生助理，因為也都是從幼兒班長大，年年參加這些活動，爛熟於心，也很懂得怎樣幫助年幼學童，既有愛心，又有耐心。孩子都有一種天性，服從年紀大的孩子，就算平時在大人面前比較淘氣的孩子，在高年級學生面前，也都乖乖的，很聽話，一點不胡鬧。
我觀察到，有一項賽跑撿球，每組四人，兒子班上全體學童分了幾組，依次進行，到最後還剩一個學童，沒有競賽對手了。幾個高年級學生一商量，分配三人站到起跑線上，跟那個五歲學童一起比賽，而且讓那小學童得了第一。還有一次，某個小學童不懂得規則，沒有跑完全程，半路就回到起跑線，得到第一名的獎牌。那個真跑得第一名的學童不答應，幾個高年級學生助理一商量，決定此組比賽給兩個第一名，沒有把前一個學童的第一名拿掉。而另外一次，某學童說自己跑小組第一，得到獎牌，被一個高年級學生助理看破，很嚴肅地把這一組學童叫到一起，說清楚誰是第一，誰是第二，讓錯拿第一的學童拿出獎牌，換給頭一名。
幼兒班玩鯊魚和救生員這項活動時，每次都會叫願意做鯊魚或者救生員的學童舉手，然後由高年級學生助理挑選任命。那四五個助理，會相互商量，交換人員任命信息，保證每個小學童都得到相等機會。比賽打棒球，看誰打得遠，男學童一組，女學童一組。場上碼了距離標記，結果頭一個男生上場，一棒就打過最遠一檔。幾個學生助理便商量一下，調整標誌。學童再打一棒，發現又挪太遠了，便又調整，直到滿意為止。所有這些活動，都是高年級學生助理們自己商討決定，老師根本不在跟前，家長們也沒一個講話干涉的。
運動會中間休息時段，所有小學童每人一杯飲料，喝過之後，每三四個小學童便由一個高年級學生助理攜帶，到廁所去。我在一邊看著，兒子喝得慢，最後只剩他一人站在那裡了，旁邊站一個瘦高的男生，不聲不響，不催不煩，直到兒子最後喝夠，把紙杯丟進垃圾桶，那學生才領著兒子去上廁所，一直很和善，很自然，沒有一點勉強。
這些高年級學生助理，也才小學，不過十一二歲，可是顯得很懂事，很負責任，也很有能力，不僅組織能力強，處理問題能力強，而且很習慣於有事相互商討，取得解決，很具民主管理的訓練。整個半天，十項活動，我沒有看見過一次，哪個學生助理奔去找老師講句什麼話，事無鉅細，全部自己處置，而且井井有條，人人心服，實在讓我很驚訝，也很佩服。
記得我小學時候做過少先隊隊長，組織過很多次隊會，也算是個小領導者。可是細想一想，班幹部隊幹部都由老師任命，一切活動都由老師指定，其實從來沒有過一次由學生幹部自己組織或安排。活動中有了情況，不管大小，全部都是報告老師，由老師決定怎樣處理，學生幹部只是老師的一個工具。跟同年齡的美國小學生們相比，跟我一樣的中國學生幹部，實際能力簡直等於零。
某國內大學的教授講過一個故事，他兒子小學班上，老師指定六個女生，責任是上課監視其他學生，哪個學生隨便動一動，就記錄下來，報告老師。一個學生受到六次密報，就得寫檢討，還報告家長，家長也寫檢討。這名教授的兒子上課只動了一次，結果六個女生都看見，同時報告，就算六次，父子兩人都得寫檢討。這故事真令我覺得齒冷，難以想像中國小學現在惡劣成何種景象。
強逼幾歲孩子硬坐四十分鐘，一動不許動，已屬摧殘兒童身心健康，中國小學至今不改，反而變本加厲，根本就觸犯了人權法規。而老師居然想得出這種監視同學而且秘密報告的作法，簡直是卑鄙無恥。如果中國孩子從小學開始，就缺乏人性和同情心的培養，把這種相互監視背後密報的卑劣行為看得天經地義，那麼中國難免要變成一個警察密探橫行霸道的國家，而且社會上再難找到正直的公民，到處充滿叛徒，騙子，狗屁精，也就自然而然。
我的一個外甥女，有一次哭著回家，因為老師撤銷了她的班長職務。原因是這樣：現在中國有些學校也模仿西方制度，學期將近結束，讓學生們填寫一張教師評價表。班主任把我這外甥女班長叫到教研室，給她十份表格，拿回教室發給同學填寫。一班四十多學生，只給十張表，用意很明顯，老師還專門指定發給自己的寵兒學生填寫。
不想我這外甥女班長拿著表剛一進教室，就被一夥平時的鬧將一搶而光，胡七八糟填了一番。外甥女無法，只好把這十張表送回教研室。幾個在場老師拿來一念，表上填寫的內容，把班主任老師罵得狗血淋頭，簡直就不是人養的。班主任氣壞了，別的老師也很震驚。她們並不因為發現學生對老師有這麼強烈的怨恨而驚訝，而是奇怪我的外甥女班長何以沒讓班裡的好學生填表，居然暴露出學生真實想法，於是外甥女的班長立即就撤掉。聽了這事，我差點背過氣去。中國教育，從小學開始訓練學生弄虛作假，欺上瞞下，中國還有救嗎？
我還聽說，中國小學生，考試或者作業寫錯一個字，老師竟然規定要重寫一百次，甚至三百次。這樣荒謬的作法，把學生的學習積極性全部都毀滅了，再優秀再用功的學生也不可能不寫錯字。如果學生從來不出錯，他就用不著上學，用不著老師，做學生的好處，就是被允許犯錯誤，中國師範學院難道不教這些教育理論？
更讓人擔憂的是，面對這樣凶殘的教育制度，這樣缺乏人性的學校老師，中國的家長和學生竟都熟視無睹，習以為常，委曲接受，學生老老實實寫三百次，家長陪著，不住嘆氣，不責備老師，反埋怨孩子。這樣的教育，能培養起什麼樣的人？一代又一代缺乏正直和勇氣，毫無個性理想的人，一億又一億是非不辯，逆來順受，甘心受非人壓迫的奴才，由這樣的人們所構成的國家，會是一個什麼樣的國家？
我相信，這種殘酷的懲罰學生的教育制度，絕不可能在美國發生，美國老師根本想不到存心懲罰學生，美國家長和學生也絕不會答應這種虐待兒童的事件發生。如果哪個學校老師罰學生一個錯字寫三百遍，美國家長非把那間學校和那個老師校長一齊告上法庭。而且我敢說，法官一准要判那個老師校長殘害兒童罪，或許坐牢三年，學校也得連根改組，沒準整個學區都得受罰。美國媒體也一定要大喊大叫，殺一警百，不能允許美國社會這種事再出現第二次。
可是這在中國遍地皆是，年復一年，積重難返，人人束手無策。過去有句話說，教師是人類靈魂的工程師。中國的教育制度，中國的學校教師，則正在把中國一代又一代新公民鑄造成卑鄙無能，陰險狠毒，虛偽無恥，奴顏卑膝的惡棍，而且每況愈下，一日不如一日。
同樣是小學生，竟有如此之大的差別，不難想像，將來的美國會發展成什麼樣子，而將來的中國又會變成怎麼一種局面。
多維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