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ARS的麻煩之所以會鬧得這幺大,說穿了,並不是因為這個病比別的病更危險,而是因為這個病不僅是傳染病,而且因為它的傳播方式,不分貧富,不分貴賤,不分國籍,對所有人都一樣危險。而世界上的許多災害,對窮人來說遠比SARS更危險。比如在大陸,對一個身體強壯的青年農民來說,去小煤窯挖煤謀生所承當的風險遠遠高於遭遇SARS的危險。事實上,中國大陸死於礦井事故的民工人數,遠遠超過SARS患者的死亡人數。但是,大陸當局並沒有像對付SARS一樣,以如臨大敵,動用一切政治和經濟資源的方式對付礦難。此外,現在的大陸,因貧窮而死於可治癒疾病的人數,每年當以數十萬計。對此,大陸的權貴和精英,並沒有特別感到不安。因此,我可以大膽預言,如果有人明天發明瞭一種價錢昂貴的SARS特效藥,大陸的SARS危機很快就會過去。即使那時因SARS死亡的人數比現在增加得更快,大陸領導人也會大鬆一口氣,因為死的都會是買不起特效藥的窮人。
而我們之所以期望SARS瘟疫可能成為促進社會變革的契機,最重要的原因就是這種病毒缺少"階級立場",對社會上層的特權者和下層的所謂"弱勢群體"同樣構成威脅。在某種意義上,SARS對上層的威脅甚至超過了對下層的威脅。SARS病毒也沒有民族觀念,不分中外都可以感染致病乃至死亡。
SARS的這個特性,擊中了中國社會的要害。中國大陸等級觀念根深蒂固,上層視小民為草芥,對普通人的生命和權利缺少現代社會應有的關懷。共產黨雖以人民代表自居,但為了一黨之政治目的,更是把犧牲千百萬人的生命不當一回事。SARS瘟疫的爆發,可以說對中國大陸的當權者和上層社會製造了一種外在的強大壓力,使他們為了自己的生存和權力,而不得不防止普通人被感染。從個人生命的角度計算,SARS危機所造成的損失,其實比許多災難都要小得多,但是,SARS對大陸當權者所造成的國際和國內壓力,卻遠大於許多災難。而我們知道,當權者沒有壓力是不會變革的。
當然,變革的壓力並不一定能導致有效的變革。過去一個多世紀,中國在內外壓力下發生了不少重大的變革,但往往走錯方向。SARS要成為中國大陸社會成功變革的契機,首要條件就是社會精英能夠從歷史和危機的本身得出正確的教訓。但是在這一點上,我並不樂觀。近來看了不少海外有關SARS危機的評論,發現太多的評論只限於政治和道德的指責。
對大陸當局的批評,主要集中在隱瞞病情這一點上。問題是,大陸當局當初在報告病情上如果不作手腳,SARS危機是否就不會發生了呢?SARS能夠鬧到今天這個程度,有很多深層的因素。張五常在他的評論中指出不講衛生,是包括香港在內的中國人今後不得不正視的不良習俗。我本人則更關心中國大陸因為沒有地方和社區自治,面臨SARS這一類危機時所面臨的嚴重困境。
中國大陸已經出現了以億計數的"流民"。這些人對任何一個社區,任何一個地區的公共事務都是"多餘的人"。按照西方的說法,SARS實事上是一場"公共健康危機"。當一個社會有如此眾多人口沒有歸屬,類似SARS的挑戰是非常嚴峻的。目前,有成千萬民工被官方阻止旅行,這並不合大陸自己的憲法。當然,沒有人把大陸的憲法當真。不過,這個事實令我們不得不思考,即使大陸實現了憲政民主,一種什幺樣的國家體制和相應的移民安排是更現實的,或者更能夠在自由和平等之間實現平衡呢?中國政治精英,包括許多自以為相信民主政治的精英對大一統的迷戀,難道不需要反思嗎?大陸的當權者自然不會去想這些問題,但是,如果那些向當權者挑戰的人,也從來不思考這些問題,那幺,無論多幺嚴重的危機,都很難真正給中國帶來變革的契機。
(RF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