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是,境外媒體和國內的依附性精英,又從「黨主改革」的角度來解讀黨營報刊的改革,將此次改革與胡溫聯繫起來,歷數胡溫上臺後對媒體改革的一系列開明做法,特別是胡錦濤提出的「三個貼近」和李長春提出的「三個破除」,為媒體改革提供了來自中共最高層的支持。有人將此次改革稱之「親民新政」的又一實績,甚至稱為「李長春新政」,而有意無意地忽略了民間動力和境外壓力的巨大作用。
實際上,官方之所以進行黨政報刊的改革,完全是迫於各種體制外壓力的日益成長,不得已而為之的應對策略。也與大陸其他方面的改革遵循著基本一直的邏輯,在官方主導的表面邏輯之下,改革的真正動力,來自民間自發的潛在邏輯的推動。
民間自發力量的持續成長──官方對民間力量的打壓──民間對官方打壓的巧妙反抗──官方打壓的屢屢失效──官方被迫進行放權讓利的改革。
也就是說,民間的權利意識一旦覺醒,其自發能量絕非官方壓制所能阻止。正如托克維爾對法國大革命的分析那樣:大革命之所以發生在路易十六進行改革之時,而沒有發生在專制王權的僵化時期,就在於,一方面,改革導致民間的權利意識覺醒和民間力量迅速擴張,另一方面,專制者又不願意放棄獨裁權力,無法提供最大的公共產品──平等權利及其政權合法性,二者的結合導致了社會公正飢渴,特別是佔人口比例最大的農民所體驗到的不公平感,甚至比13世紀還要強烈。托克維爾說:「人們耐心忍受著苦難,以為這是不可避免的,但一旦有人出主意想消除苦難時,它就變得無法忍受了。當時被消除的所有流弊似乎更容易使人覺察到尚有其他流弊存在,於是人們的情緒便更激烈:痛苦的確已經減輕,但是感覺卻更加敏銳。」(《舊制度和大革命》,商務印書館1992年版P210,北京)
正因為如此,毛澤東時代的極權統治,餓死幾千萬人和株連九族的政治迫害,其殘酷性和物質匱乏遠遠超過鄧小平時代,而由於國人毫無權利意識,所以並沒有強烈的痛苦感。鄧小平時代的後極權統治,雖然生活水平有很大提高,政治迫害的殘酷性有所降低,但國人的權利意識覺醒,使之對社會不公變得敏感,當權者的腐敗也顯得格外醒目刺眼,人們便通過各種自發的方式表達對現政權的強烈不滿,而反抗獨裁的另一面就是擴張民間資源。
正是全社會的權利意識的覺醒,現政權在應對民間壓力之時,也只能採取利益化、技術化和權宜化的統治方式,精確計算統治的成本和收益,打壓要計算,改革更要計算,特別是要評估某一決策對政權穩定這一最大利益的損益。只有當中共最高層得出不會影響政權穩定的評估之後,某項改革決策才能夠「千呼萬喚始出來」。六四大屠殺後,鄧小平發動第二次經濟改革,就是為了延緩中共合法性危機的爆發,也為了挽救自己的政治信譽的流失。
胡溫初登大寶,從胡溫體制的利益最大化的角度講,最迫切的權宜之計,必然是想盡一切辦法鞏固自身的權力。而就黨內權力基礎而言,胡溫比江朱更弱勢,在江澤民仍然掌控高層權力的基本格局的情況下,胡溫加強自身權力基礎和提高自身威望的最佳選擇,就是面向社會和民意尋求支持,所以才有以「親民路線」為核心的胡溫施政。因為,當下中國,政治強人時代過去之後,雖然,民心向背無法最終左右政治人物的盛衰,卻可以作為掌權者加強自身權力的資本,特別是對於新上臺的高官而言,新官上任之初的「三把火」,往往以「討好民意」來贏得社會聲望,已經由朱鎔基做出了成功的示範。大陸媒體慣於歌功頌德的傳統,也使親民姿態得到輿論造勢的支持,無論朱鎔基任上留下多少負面遺產,百姓也很難知情,所以,時至今日,朱鎔基上任伊始的萬丈豪情,仍然是大陸百姓最鮮活的記憶。以至於,新總理溫家寶在就任時的記者會上的表態,也承受著朱鎔基民望的巨大壓力。
由此,在無法啟動政治改革的現行體制框架下,胡溫體制鞏固自身權力和提高自身威望的最佳方式,也就只能是「親民路線」,黨政報刊改革的社會效應之一,就是取消行政攤派式的發行和廣告,能夠減輕基層和企業的負擔。
雖然,中共仍然實行媒體壟斷,大陸所有媒體在名義上仍然為官辦,但是,早在黨營媒體的自上而下的改革之前,大陸媒體的自發性的民間化、市場化、企業化,已經變成人人皆知的事實。即便中共的意識形態主管部門頻繁發布禁令,企圖杜絕報刊業的二渠道市場,然而,中國社會在經濟上和價值觀上的日益多元化趨勢,特別是市場化日益普及和深入,傳媒受眾的欣賞趣味的迅速分化,新聞業者的觀念更新和職業良知……足以把中共的無數禁令消化於無形之中。因為,媒體必須面對市場競爭和欣賞趣味多元化的受眾,而市場和欣賞趣味顯然是民間化的,加之境外媒體的信息通過網際網路大面積進入大陸,加入WTO的承諾,內外結合的多方位壓力,使一向黨營的傳媒業,僅僅是為了生存和盈利,也不得不順應時代潮流而進行或主動或被動的改革。
[未完待續]
(轉自多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