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這樣的故事太多,也就習以為常了。再說,「外食」又不是中國的專利。它幾乎是任何國家,包括髮達國家不可避免的一種社會現象。但這位老人不同,因為他擁有一個印有「獻給最可愛的人」的搪瓷缸。據文章介紹,老人46年參加新四軍,抗美援朝受傷後復員。他持有復員軍人證書和二等殘廢軍人證書。文章生動地描寫到「老人慢慢捲起左邊的褲管,我看見了一條木腿。」
「殘疾軍人要飯為生」的故事動人是動人,但仍不足以使我產生寫文章的衝動,因為我過去在深圳也曾親眼見過越戰的斷臂退伍軍人趴地乞討的場景。但文章裡還說:「老人只要飯不要錢,」因為那樣才符合介紹信裡的介紹範圍。
對的,是那張介紹信給了我一定要為這件事謳歌幾句的激情。殘軍老人所持的介紹信是村委會開的,大意是「持該介紹信者為我村復員殘疾軍人,無兒無女,喪失勞動能力,由於本村財政困難,無力撫養,特准許出外就食……」文章還補充說,在介紹信上「村委會的大印紅得刺眼。」
正是那蓋有紅得刺眼的村委會大印的介紹信讓我感慨萬分。請耐心讀完我下面的故事,你會理解我為何萬分感慨的。
下面是一個真實的故事,是從我的中篇小說《芭蕉樹下》裡抽出來的一小段。由於考慮到篇幅,大大壓縮了。
1977年,20出頭的九哥是湖南省京劇團的一名小提琴手,不務正業跟著湖南省委去湘西搞了一年的工作隊。
那天,在生產隊餓了一個月肚子的我,與其他工作隊成員一起在公社進行一月一度的集中學習(聚餐)後,我打著油嗝走回生產隊。在路上,我看見一個大約六、七歲的小女孩挎著個小布袋走了過來。她看見我,像是看見了老虎豹子一樣,拔腿就跑。那幾歲毛丫頭哪是我共黨幹部的對手(對腳),幾步就追上了。那孩子撒腿就往田裡沖,一隻手使勁把那個布袋子往田泥裡按。
這時婦女主任梅菊路過,她光著腳一步就下了田,把那濕淋淋的孩子像只耗子一樣擰了起來。「這不是五妹嗎。」 原來我管理的第一生產隊有位出名的生崽婆,不,講錯了,是生女婆。大妹二妹三妹……已經產到七妹了。
全身顫抖的五妹不要命地抱著那個袋子,我們兩個大人都弄不過她。最後梅菊蠻幹,被五妹像小狗一樣咬了一口。梅菊一巴掌,才把那布袋子控制在手裡。五妹見沒有希望了,「啪」地一坐地,「哇」地哭了起來,哭得像死了偉大領袖一樣。
梅菊把那布袋子打開,就顧不上手痛了。因為那袋子裡裝的不是別的,是比金銀財寶還要緊的東西,是的,是米飯,是真正的米飯。不過,也不是我們通常理念裡的米飯,而是把飯曬乾,晒回像米一樣的顆粒。吃的時候用水一泡又回到飯。從理論上是運用了我們現代「快餐面」的高科技。所以那干飯粒剛才被田水一泡,又泡回了飯的形象。我湊過去看了看,一股餿味衝鼻而來。
連夜,我們召開了工作隊緊急會議。老林同志的感想是:「那麼小的孩子能弄到那麼多的飯,真了不起。」他還嘮叨說自己兩個孩子,小的七歲,大的都快滿十歲了,還不知道怎麼把米變成飯。老黃同志的意見是:「孩子是隊裡的人,要來的飯也應該是隊裡的飯。明早熬鍋粥給隊裡的孩子們分了就是。這樣也可以打擊外出要飯的積極性。」老劉組長的分析就不同了:「七歲的孩子,怎麼可能一個人在外面呆一個星期,怎麼可能要得到這麼多的飯。一定是裡應外合,大人搞米飯,孩子搞搬運。」
於是,工作隊決定,米飯先不動,上報後聽候上級指示。此外,我們清查各隊人數,看有沒有不出工外出影響社會治安的。
為了防老鼠,我從老林的住戶家借了個小水缸,把布袋子放進水缸,上面蓋上蓋子,蓋子上面再壓上兩顆土磚。那些夜晚,我的鼻子是如何被那氣味招待,還有耗子們,是如何的熱鬧,就留給讀者們一個自由創作的空間。
那五妹的布袋子「飯米飯」在水缸裡擺了幾天後,都臭了。最後丟給隔壁的「虎兒」,把那狗都熏跑了。
根據調查,五妹在外面根本就沒有大人接應。她只是到了晚上就去偷公社人員吃剩丟進豬飼料罈子裡的米飯。到白天就把它們曬乾,為了給自己即將出生的八弟一份見面的禮物。雖然她只有七歲,但好歹也是個姐姐。她爹、還有大妹二妹三妹都必須在隊裡出工,四妹要照顧家務,六妹要看管七妹,出家找食的光榮就只能留給五妹了。
從生產隊到公社雖然只有一條路,但是條連大人腳不停鞋也要走一個多小時的路!現在想起來我還在感動。我們中華民族,真的應該為五妹感到驕傲,就像「紅燈記」裡唱的一樣:「咱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那以後,我們省委工作隊與公社領導一致達成共識,作出了「嚴禁社員及家屬私自外出要飯的決定」。但是,五妹不聽教導,多次違反規定外出要飯,終於被人打斷了腿送回生產隊,成了終身殘廢。
寫到這裡,我為過去的所為感到內疚,同時衷心希望今天的五妹也能享受殘軍老人同樣的待遇,也能手持村政府的介紹信自由放心地「出外就食」。
好,讓我把文章回到我的主題「從殘軍老人持介紹信『外食』謳歌祖國的改革」。
1, 我們的地方政府從顧不了人民的死活到顧及人民的飢餓,是個多麼翻天覆地的改革!
2, 我們的地方政府從一邊餓死人一邊上報畝產萬斤,到面對現實、實事求是,給予村民自謀生路的權利甚至提供方便,也是個非常而了不起的改革。
3, 除了政府,我們的民眾也在改變。比如,居然有人為個叫化子寫文章《志願軍老兵沿街討飯, 那一刻偶淚流滿面》--多麼樸實感人的標題啊!文章裡還提到一位飯店老闆對殘軍老人說:「只要我的店開門,到吃飯的時候您老就來吃。」而不像77年要飯的五妹那樣被人抓起來,打斷腿再送回原地。這說明國人的良知也在逐步被喚醒。
希望這種良知能進一步發展成為一種全民「外食」文化意識,大家能在餐館用餐後把剩餘的飯菜打包由餐館指派人外送給殘軍老人般的「外食」者。為什麼要「指派人外送」,因為,帶著女朋友或老婆孩子去餐館吃飯,一群「外食」者圍著桌子旁眼睛裡伸出嘴來等著總不是滋味。這方面,也可以參考借鑒國外的經驗。比如,日本的餐館內外一般不會有「外食」者有礙瞻觀,據說是餐館把剩餘的食物定時放到餐館外某個固定的地方供「外食」者使用。日本政府有關部門,民間團體也會在固定的時間地點為「外食」者提供食物。而一些「外食」者會自覺地在夜深人靜時為自己所食區做一些環保衛生工作。
我同時要為那位殘軍老人高度的無產階級覺悟而感動。像許多老人一樣,國家的錢要不到,也不要人民的錢。為了不成為所屬地的累贅,在有生之年,或者有生之「時」,憑著自己的力量,哪怕只有一條腿的力量,像過去在戰場上那樣英勇頑強,生命不息,戰鬥不止,堅持「外食」。而不像國民黨軍隊的老爺兵那樣心安理得成為臺灣人民沈重的包袱。
不少臺灣人對榮民(國民黨退伍老兵的榮稱)怨聲載道,說他們不是榮民而是冗民。據網上某臺灣人透露,榮民的年奉在三十多萬新台幣,也就是說每年有約一萬美金的收入。那臺灣人還說:「目前中華民國要拿出年度總預算的十分之一,約1000億新台幣給退輔會供養這批曾幫助國民黨屠殺中國人與臺灣人的榮民。」 (數據是否可靠請各位考證)另外令許多臺灣人心痛的是,不少榮民拿著臺灣人民的血汗去大陸消費,使大量肥水外流。據說有些榮民回到大陸老家,還受到當地政府的歡迎和優待,買地蓋房做生意。80多歲的老榮民娶30來歲的大陸姑娘的事情也有所聞。
想想也真懊憤,當年把這幫東西趕去臺灣,如今又回來泡咱新中國的孫美眉,哎,什麼玩意!這樣一比,共軍和國軍,哪個清廉哪個腐敗,就很清楚了!
話扯遠了。總之,讓我們慶幸殘軍老人趕上了時代,可以拿著村政府的介紹信自由安心地「外食」。要是在77年我熟悉的那個年代,恐怕就只有一條路走到硬邦邦為止了。
哎,我最後還是忍不住要為那殘軍老人說一句沒有覺悟的話:「要是那些年殘軍老人把錢投資在養老保險上、而不是投資在黨費上就好了。」
九哥
於名古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