宛轉江流憂國淚
最近從網路上看到黨治國寫的《紀念黃萬里老師:科學的良心》,副標題是一聯震撼人心的詩句:「宛轉江流憂國淚,綿延路斷濟時腸。」(摘自《江嬰詩集》)這兩句詩可以說凝聚了黃萬里坎坷的一生。這位中國第一流的治水專家,把自己的全部心血獻給中國的水利事業,然而卻屢遭排斥和打擊,終生壯志未酬,彌留之際,放心不下的不是家事,而是被人攔腰截斷的長江,立的遺囑,竟是怎樣挽救江防。
黨治國是黃萬里的學生,他不但學到了黃萬里的學問,也秉承了黃萬里的氣質。因此也沒有擺脫黃萬里同樣的命運。我讀了黨治國這篇紀念文章,太息之餘,也為含恨長眠的黃萬里教授感到一絲欣慰,他的心血並未全付東流,至少還有忠誠的弟子把恩師的悲劇展現在世人面一刖。使人們看到這顆偉大的科學良心在中國的不幸遭遇。
黨治國的紀念文章同時也掀掉了所謂「水利泰斗」的面具,把那副出賣良心諂媚權貴的本相揭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禍國殃民的三門峽工程
當代中國有兩大水利工程:三門峽水庫和三峽水庫,這兩大工程,都是長官意志,一錘定音。黃萬里根據自己的真知灼見,對這兩個破壞生態危害人民生命財產而且後患無窮的愚蠢決策,一直秉持科學的良心,力陳其不可。然而他的金石良言,全都是對牛彈琴,一點也不起作用。和黃萬里教授形成鮮明對比的,是另一位被人稱為「水利泰斗」的人,卻能「與時俱進」,真正稱得上「識時務者為俊傑」。下面就是黨治國在文章中披露出來的事實:
修三門峽水庫的動機是要「黃河清」,辦法是在黃河的三門峽建一高壩,使三門峽到潼關這一段黃河變成一座水庫,把黃河水中的泥沙攔在庫內,而把清水放入下游,這樣,黃河就變清了。
一九五七年在討論三門峽工程的專家會議上,只有清華大學水利系教授黃萬里一個人,持反對態度。理由是:黃河水含沙量大,筑高壩蓄水攔沙,將使泥沙淤積在上游,使上游鬧水災。也就是把下游鬧災的地方移到上游。而且泥沙將很快把水庫淤滿,使之失效,下游照樣免不了洪水災害。然而當時官方早已拍板定案,水庫已經開工,這個專家會議,不過是給工程補蓋一個「科學」圖章而已。所以與會的專家
除了黃萬里(還有一個年輕技術員)之外,都主張高壩大庫攔沙。清華大學教授張光斗為高壩攔沙辯護說:「清水下去有什麼壞處呢?我還想不出什麼壞的地方。」
以後的事實完全證實了黃萬里的預見。三門峽從一九六O年蓄水起,就給庫區和渭河流域帶來一連串災難。八十萬畝良田被淹沒,四十萬農民移民到寧夏缺水地區,富饒的關中土地因水庫蓄水招致地下水位上升而鹽城化,渭河河床越淤越高,威脅到整個關中地區和西安市的安全。特別是背鄉離井的幾十萬移民,顛沛千里被遷到乾旱的不毛之地,生活極其淒慘。連國務院派去視察移民的高官,看到他們艱難的現狀都不禁落淚說:「國家真對不起你們!」這是天良未泯的人所說的一句人話。然而當初以「專家」身份贊成修建三門峽水庫的專家教授們,有哪一個說過這樣一句人話?有哪一個說過一句檢討自己的真話?
話是有人說過,不過說的不是真話而是謊話。
「水利泰斗」的無恥謊言
黨治國摘引一九九二年一月八日《政協全國委員會簡報》第十期上張光鬥委員提到三門峽水庫時說:「我那時是反對修建高壩大庫的」。
黨治國說,當他翻閱政協那份《簡報》看到張光斗的發言時,「我簡直不敢相信我的眼睛。」
是的,誰看到這裡都會為如此厚顏無恥的撒謊本領而吃驚。原來極力贊成三門峽水庫高壩攔沙,等到鑄成大錯之後,又搖身一變,變成「反對修建高壩大庫」的英雄好漢了。黨治國悲憤地說:「禍起三門峽工程,不是警醒我們深入反思三門峽的深遠歷史教訓,反倒成為一些人。文過飾非,借天之禍以為己功,顛倒歷史的機會。我們豈能一面與謊禍的結果鬥爭,一面又繼續肆無忌憚地造謊!人們不禁要問,如此下去,我們這個古老而衰弱的民族還有希望嗎?」
事情還不止此。又過了十一年,到了二OO三年,在渭河洪災之後三 門峽水庫的存廢再次成為熱門話題。十一月一 日《華商報》根據中央電視臺的資料出了一版「新聞專題」:《渭河災起三門峽水庫》,副標題是《著名水利專家張光斗質疑三門峽水庫設計錯誤,主張廢棄三門峽水電站》,內文有一節是表彰張光斗一九五七年就反對三門峽工程,小標題是「張光斗當年不贊成修三門峽水庫」。到十一月四日,
《北京日報》又發表了張光斗(院士)和錢正英前水利部長)的聯名呼籲:「三門峽水庫要立即停止蓄水,放棄發電。」
好了。一個事先就反對三門峽工程,現在又帶頭呼籲廢棄三門峽水庫的「科學巨人」已經在中國樹立起來了。
看看這種令人齒冷的表演,再想想當年孤身一人反對三門峽工程而被扣上「右派」帽子的黃萬里,實在讓人忍不住要問一聲蒼天:你還有眼睛嗎?
偉大的痛苦
黃萬里一九七三年曾到潼關地區考察黃河渭河的地貌和河勢。他寫道:「黃、渭之行,目睹中游人民遭受從下游來的苦難,內心十分痛苦和同情。覺得自己如此努力學習並工作,曾何補於蒼生?茫然不知怎樣去報國。」
車爾尼雪夫斯基說,悲劇是「偉大的痛苦」。黃萬里身懷濟世之才,卻找不到報國之路,眼看三門峽水庫為害,使老百姓處在水深火熱之中,自己竟無從伸出援手,這是多麼痛苦,
這就是中國!兩千多年前屈原慨嘆「黃鐘毀棄,瓦缶雷鳴。讒人高張,賢士無名。」到了「人民共和國」,依然如故。其實這不僅是黃萬里的悲劇,而是中華民族的悲劇。國家不是沒有英才,但是棄置不用;重用的,是善於逢迎的奴才,這個國家還能興旺嗎?
不過三門峽工程並不是黃萬里悲劇的結束。更嚴重的鬥爭,更大的痛苦在等著他。這就是三峽工程。
截斷巫山雲雨,創造「世界之最」
「更立西江石壁,截斷巫山雲雨,高峽出平湖。神女應無恙,當驚世界殊。」毛澤東吃罷武昌魚之後詩興大發填的這幾句詞,便是三峽水庫的起因。不過終毛澤東之世,國庫實在拿不出這筆銀子,所以未能如願。改革開放以後,日子好過一點了,雖然毛已離開人世,但是獨裁體制依舊,當權者好大喜功依舊,給自己修「政績工程」的思想方法依舊,只要有權有錢就行。所以八十年代三峽工程就準備上馬,為此已經組建了一個「三峽省」,開始配備幹部。只是胡耀邦和趙紫陽對這個「世界第一」的大工程持懷疑態度,「三峽省」也就擱置起來了。
「六四」一役,徹底打倒了對「高峽出平湖」持懷疑態度的人。李鵬當權了,江澤民初來乍到,也看準了三峽工程是投合鄧小平之所好和換取李鵬支持「江核心」的一顆關鍵棋子,於是三峽工程就在最高層拍板定案了。
六次上書反對三峽工程
當然,這個工程也得像當年三門峽工程一樣,要有「專家論證」,也就是把長官已經決定了的工程,請「專家」用「科學」把它打扮一下,以顯得長官是多麼虛懷若谷,作出的決策是多麼民主,多麼科學。
但是經過三門峽失敗的教訓,三峽工程的論證就不那麼順利了,有不少專家質疑和反對,其中最堅決最徹底的就是黃萬里。為此他曾六次上書中央提出警告:「建造長江三峽高壩是禍國殃民之舉」,「長江三峽根本不可修高壩,永遠不可修高壩。」
黃萬里特彆氣憤的是張光斗等人「冒充專家,根本不懂工程經濟和攔河筑壩的自然限制條件」,卻主張一定要上」。他認為這些不懂裝懂的人「犯有欺罔之罪,應負刑事責任」。所以他要求公開辯論,以便在決策者面前揭穿他們的謊言。
黃萬里特別在信中舉出一 九五七年他孤身一人為阻止三門峽工程而和多數人辯論的事實,希望再進行一次這樣的辯論。其實他哪裡知道,如果毛澤東還有「雅量」讓人講出不同意見,然後再發動群眾把他打下去,那麼江澤民就既沒有「讓人講話」的「雅量」,也沒有發動群眾的威望。所以他六次上書,全都是泥牛入海,消息全無。
一個小時也不給,只能抱恨終天
所有的努力均告失敗之後,黃萬里向中共中央提出一個最後的請求:給他一個小時,讓他當面向中央領導陳述一下三峽工程決不可上馬的理由。
這是黃萬里生前為國家人叩運所做的最後一 次努力,他只要求一個小時。
一個小時!這些「黨和國家領導人」只要少在電視上亮幾次相,讓全國觀眾少聽一點他們滔滔不絕的廢話,就足夠了。
如果他們真能像每次黨代會前夕為瓜分權力而爭吵時那樣認真去聽取一 下黃萬里的金石良言,這個禍國殃民的三峽工程也許不會那樣迫不及待地上馬,百萬移民也就不致於攜兒帶女遠走他鄉了。如果這個「世界第一」的巨大工程能夠停止,不但萬里長江的自然生態能夠保住,而且省下來的錢足夠使幾千萬貧苦農民免於飢寒,足夠讓所有失學的兒童進入學校,免得再用「希望工程」的名義伸手向國內外乞討了。
可惜這都是黃萬里童心未泯的天真希望。忙於和毛鄧鼎足而三的江澤民,怎麼能有工夫來聽一個老百姓的逆耳之言?所以黃萬里要求的「一個小時」直到他生人叩的最後時刻也不曾等到,不但沒有等到「召見」,甚至連一個「拒絕召見」的通知都沒有等來。
預先埋下隱患,事後自我開脫
當局需要的不是黃萬里這樣的專家,而是張光斗那樣的專家。儘管那些仰承長官鼻息的專家已經在三門峽工程上做了禍國殃民的「論證」,但這並不妨礙他們在三峽工程上再做一次同樣的「論證」,只要長官高興就行。
比三門峽工程大許多倍因而其後果也嚴重得多的三峽工程,在長官們精選的專家「論證」之下,終於被通過了。這個「論證」,把三峽工程對生態環境「弊大於利」的結論改成「利大於弊」之後,其「科學性」和「可信度」越發提高了?
如今三峽大壩已經把長江截斷,可惜毛澤東已經看不見「高峽出平湖」景象了。
不但毛澤東看不見「平湖」,連論證三峽水庫將成為一個「平湖」的專家也永遠看不到這種景象,因為三峽水庫根本就「平」不了,它的水面是傾斜的,有坡度:由庫尾到大壩,水面要降低幾十米。反過來說,重慶的實際水位要比大壩跟前的水位高出幾十米。等大壩達到預定蓄水極限時!重慶已經變成澤國,水庫西部沿岸許多居民區都要淹沒了。
三峽工程還沒有完工,問題已經陸續曝光。特別引人注意的是論證這項工程「可行性」的總負責人錢正英和張光鬥,在他們親手把三峽工程扶上馬之後,又反過來對這項工程說三道四了。張光斗承認水庫不是平的,有坡度,承認防洪庫容沒有原來說的那樣大,還說環境生態將成為最嚴重的問題。錢正英的說法更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我對自己主持的論證到現在還沒有做最後的結論。」她說她最擔心的是泥沙問題、移民問題和庫區污染問題。
自己主持了「論證」,認為三峽工程「可行」,等到全國人大根據她主持的「論證」通過這個工程之後,她又說自己「還沒有作最後的結論」。這叫什麼話?
凡是「結論」都是最後的結論,「非最後」的「結論」根本就不是結論。你為什麼把不是結論的「論證」當作結論拿出去,這不是一 場騙局嗎?
現在他們給三峽工程埋下的禍害還沒有成災。根據他們對三門峽工程的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將來三峽工程的災害爆發時,這兩位「水利泰斗」一定會立刻變成反對三峽工程的急先鋒。但願他們兩位長壽,以便親眼看到他們是怎樣「造福」於中國人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