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一直被視為臺灣統派文人的代表之一,在大陸和海外華人圈影響很大,贏得了海內外「統派」們的一片喝采。而在我眼中,龍女士多年前點燃的那把燒遍華人世界的野火,近些年已經有逐漸熄滅之勢,內心深處很為龍應臺惋惜,也贊成余傑在香港聽龍女士演講時,向她提出的問題:「為什麼不批評北京政權?」 然而,現在看來,龍應臺還是龍應臺,野火再次燃燒,最近就兩岸關係發表的文章《為臺灣民主辯護──與華人世界對話》,不止是燒過臺灣人和陳水扁政府的頭髮,而且燒向了龐大的中共政權的頭髮。
儘管,龍女士的傾向統一和反對台獨的觀點沒有多少變化,但在此次大選的激烈衝突還未平息、重重疑竇還未解開之時,也在許多統派人士紛紛詆毀臺灣的民主、高唱華人不適於民主的調子之時,龍應臺卻一反過去對阿扁的尖刻批評、轉而為臺灣民主辯護的言論,不能不令統派們大失所望。在懷有強烈的大中華主義情結的華人們看來,龍應臺在此時刻出面為臺灣民主辯護,無異於為阿扁政府背書,也是對統一事業的背叛。所以,愛國者們紛紛質疑、甚至漫罵龍應臺。有人指責她的文人思維過於情緒化和混亂。有人批評她混淆了民族大義和政治體制合法性的區別。有人更指責她是前後不一的變色龍。因為,她以前曾撰文批評過臺灣人的「小島心態」 和「受辱情結」,現在卻以此心態來為臺灣民主辯護。在眾多的批評聲中,尤以臺灣資深新聞人皮介行先生的《民主!民主!多少罪惡假汝名以行之!》最為激烈。
據說,皮先生極愛國,常來往於兩岸之間;皮先生推崇傳統儒家的心性道學,其言行也具儒者風範,著文必引儒家聖賢的箴言。在他批判龍應臺的長文中,也確實大談了一番心性道學之宏論。然而,我從此文中讀到的,不僅是皮先生愛國已經愛到了顛三倒四的程度,而且其文風頗有毛澤東式大批判的蠻橫,某些段落已經淪落為街頭吵架般的漫罵。
皮文的開篇就是義憤填膺的質問:「當此正義蒙塵,法律噤聲,媒體說謊,人民悲憤之時。龍應臺這樣的社會名人,清流學者,難道還應該再跑出來,踐踏人性的尊嚴,踐踏尚未死盡的人心?難道還應該再跑出來,為大盜鼓掌,替權詐抹奶油?」
中間部分,除了拉出些傳統「良知道心」和「正心誠意」等道德高調,來批判龍應臺的「邪心歪意」和「惡德惡緣」之外,還把龍應臺當年寫出的洛陽紙貴的《野火集》,輕蔑地稱之為「小女孩心態」,進而指責已經名利雙收的龍應臺:「失去了當年的童心,失去了求真求是的真誠。對一個更為傲慢無恥的權勢集團,這個當年清流的龍應臺,卻趕快湊到權貴身旁,急匆匆想扮演一個『辯護』的角色。」
結尾更是問號、驚嘆號和漫罵混合體:什麼「邪靈的魔咒」、什麼「就是撒旦也顫抖了!」 什麼「吁!如此惡毒,此人還有心肝沒有?」用了這一連串的質問句、驚嘆號和詛咒詞的皮先生,居然還好意思在文中大談儒家風範和心性道學,不說是自取其辱,起碼也是自我諷刺。
事實上,就我所能見到的資料而言,龍女士對陳水扁政府及臺灣民主不成熟的批評,其火力從來不比皮先生弱多少,即便龍女士在為臺灣民主辯護時,仍然延續著《被綁架的人民》一文中對阿扁的激烈批評,比如她說:「當時並沒有想到,有了民主之後,我仍然是個『被綁架的人民』。4年來,陳水扁以鞏固政權的手段來治理國家,以對抗中國的操弄來鞏固政權,以族群對立的情緒來凝聚選票,件件都違背我這個公民對民主原則的認知,但是他,對全世界代表了我。」也坦承臺灣民主 「先天不足不成熟」,有太多弱點和缺陷:「臺灣國會裡相互嘶吼、打耳光、扯頭髮」、「譬如粗暴多數犧牲弱勢少數,譬如短程利益否定長程利益,譬如民粹好惡凌駕專業判斷」。她還特別批評這次大選「像拙劣的警匪片:莫名的槍響、離譜的公安、詭異的醫療;像三流的肥皂劇:控訴不公又提不出證據、要求正義又提不出主張、召喚了群眾又不知如何向群眾負責;像不忍看的鬧劇:總統的肚皮公開展示,彷彿肉攤上等待衛生檢查的一堆肉。」
龍應臺的這些文字,難道與皮文對阿扁的批判有什麼實質區別嗎?沒有。既然如此,為什麼皮先生還要指責龍女士「趕快湊到權貴身旁,急匆匆想扮演一個『辯護』的角色」呢?
其實,龍女士激怒大陸愛國者的原因很簡單:(一)她為臺灣民主辯護,既不是粉飾遮醜,也不是攀權附貴,而僅僅是客觀地指出:只有17年經驗的臺灣民主,確實取得了舉世公認的成就,決不會因某個政客的醜陋和某些不成熟而被抹煞。而且,這些成就是在嚴酷的外在環境的壓力下、也在不成熟的公民社會的羈絆中取得的,證明臺灣人已經做得不錯了。(二)龍女士一改論及兩岸關係中的大陸因素時的曖昧低調,而是直截了當地揭示了大陸的制度現實,誠實地道出了一個在大陸難以公開言說的常識:臺灣之所以離大陸漸行漸遠,根本原因在於中共當局不肯放棄獨裁體制,並在兩岸關係上擺出一副霸道姿態,不斷用文攻武嚇來壓制臺灣,用國際圍堵來羞辱臺灣。
正是龍女士的這種客觀、誠實的態度,讓那些藉機抹黑臺灣民主的愛國者們不爽。所以,與龍應臺敢於向不允許批評的中共獨裁說「不」的良知勇氣相比,只敢在自由臺灣詛咒可以批評的阿扁政府的皮介行先生,即便不是十足的懦弱,起碼也有愛國愛到愚昧之嫌,更有欺軟怕硬的精明之嫌。同時,與龍應臺對中共政權的兩岸政策的尖銳直率的批評相比,皮先生對臺灣政府和龍應臺的指責,就顯得既誇張煽情又霸道蠻橫,既歪曲了臺灣的政治現實本身,也侮辱了已經擁有了做人的尊嚴和權利的臺灣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