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大規模的恐怖施之於黨內和軍內,與黨倫理存在巨大衝突,如何解決這個矛盾?毛澤東自有辦法。他聲稱:以李文林為首的贛西南黨和紅軍已被機會主義和富農路線所控制,為了挽救革命,必須對之進行徹底改造,這樣,毛的鎮壓就有了思想的旗幟。
李文林是知識份子出身的贛西南黨與紅軍的創始人之一,與毛澤東及紅四軍的關係一度十分密切。但是到了1930 年初,經歷多次組合的江西地方紅軍和贛西南黨團機構在若干問題上與毛澤東產生了意見分歧,和毛澤東的關係也日趨緊張。
贛西南方面與毛澤東的分歧主要集中在兩個問題上:(1 )土改政策問題。贛西南方面主張執行中共六大關於「沒收豪紳地主土地」的決定,反對毛澤東提出的「沒收一切土地」的主張。
(2 )軍隊及地方黨機構的歸屬及人員配置問題。1929年11月底,毛澤東提出合併贛西、湘贛邊界兩特委,成立新的贛西特委,毛並決定將李文林領導的紅二、四團合併到彭德懷部另成立紅六軍。贛西南方面則認為此決定須經中共中央及中共江西省委批准才能生效。1930年 1 月,毛澤東任命紅四軍幹部劉士奇、曾山組成贛西特委作為領導贛西南等地的最高機構,但是卻受到贛西南方面的抵制。
為瞭解決與贛西南地方紅軍、黨團機構的矛盾,毛澤東於1930年2 月6-9 日,在贛西特委所在地吉安縣陂頭村召開了由紅四軍前委和贛西南方面負責人參加的聯席會議,江漢波也以中共江西省委巡視員身份參加會議,劉士奇等作為助手配合毛澤東組織了這次會議。
在「二。七」會議上,兩個月前經中共中央批准恢復了對紅四軍領導權的毛澤東,在劉士奇、曾山的幫助下,發動了一場對贛西南地方紅軍和黨團機構負責人的激烈鬥爭,這場鬥爭為日後掀起「肅AB團」運動埋下了火種。
毛澤東等列舉的贛西南地方紅軍和黨團機構負責人的「嚴重政治錯誤」主要有兩項:(1 )毛等批評贛西南負責人江漢波、李文林提出的僅「沒收豪紳地主土地」的主張,是「完全走向農村資產階級(富農)的路線」,指出「由此發展下去勢必根本取消工人階級爭取農民的策略,走上托拉茨基陳獨秀的道路,根本取消土地革命全部」。(2 )毛等指責江漢波等用「非政治的瑣碎話,煽動同志反對正確路線的黨的領袖」──這裡所提到的「黨的領袖」,是指毛澤東派任贛西特委書記的劉士奇。
由毛澤東主持的「二。七」會議將贛西南方面的負責人扣上「富農份子」的帽子,宣布開除江漢波的黨籍,李文林被調離出主力部隊,轉任地方工作。2 月16日,由毛任書記的紅四軍總前委發出《前委通告第一號》,正式宣布開展「肅清地主富農」的鬥爭,通告指出:贛西南黨內有一嚴重的危機,即地主富農充塞黨的各級地方指導機關,黨的政策完全是機會主義的政策,若不徹底肅清,不但不能執行黨的偉大的政治任務,而且革命根本要遭失敗。聯席會議號召黨內革命同志起來,打倒機會主義的政治領導,開除地主富農出黨,使黨迅速的布爾塞維克化。
「打倒機會主義領導」在此前還是一個黨內鬥爭的概念,這個1927年「八。七會議」前後始出現的概念,也只是宣布改變陳獨秀的路線並中止其在中央的領導職務。在這之後,中共雖已愈益強調思想統一,但黨內還保留了若乾大革命時期民主傳統的痕跡。依那時的黨倫理,不同意見仍可在黨內爭論,中共中央或莫斯科共產國際總部則擁有最終裁判權,未聞有將持不同意見的黨內同志予以肉體消滅的事例,但是到了1930年,毛卻將「打倒機會主義領導」與肉體消滅結合起來。
將一個黨內鬥爭的概念轉變成一個對敵鬥爭的概念,這中間需要過渡和轉換,毛澤東輕而易舉就找到了這個中介環節。他宣布,黨內機會主義領導本身就是地富反革命份子,從而將對敵鬥爭的口號──打倒國民黨、消滅地富反革命,與黨內鬥爭的概念「打倒機會主義領導」順利地銜接起來,一舉獲得了鎮壓的正當性,所謂鎮壓有據,消滅有理。1930年春,在蘇區內已流傳國民黨「AB團」進行滲透破壞,其組織已被陸續破獲的消息,根據地的對敵警惕氣氛空前高漲,在這樣的形勢下,毛完全可以用「鎮壓反革命」來要求紅軍和根據地的黨組織、蘇維埃政權全力支持和服從鎮壓「AB團」的政策。
1930年「二。七」會議後,革命恐怖的氣氛在江西蘇區已逐漸形成。贛西南特委在書記劉士奇的領導下,遵照紅四軍前委《第一號通告》的精神,率先發動「肅AB團」的宣傳攻勢。6 月25日,中共贛西南特委西路行委印發了《反改組派AB團宣傳大綱》,命令各級組織:如發現群眾中有動搖表現不好的份子,應捉拿交蘇(維埃)政府究辦,凡出來生疏的經過赤色區域必須嚴格檢查,如有嫌疑應即拘捕交蘇維埃政府,赤色區域內的民眾流通應持所屬蘇維埃通行條子。
工農群眾只有階級之分,不要顧至親戚朋友關係,凡是來到自己家裡或發現其它地方有行動不對的人不論親戚朋友,應報告蘇維埃拿辦。
《大綱》同時號召「實行赤色清鄉」和「赤色恐怖」以「肅清紅旗下的姦細」:「現在各級蘇維埃應加緊肅清反革命的工作,捕殺豪紳地主反動富農份子以示警戒,但是殺人要有反動事實可證,嚴禁誤殺。」這份《大綱》雖然提到殺人要有證據,嚴禁誤殺,但是恐怖大門一經打開,事態很快就失去控制。
《二十一世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