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論及客家圍屋時,曾追溯到漢魏六朝時北方出現的莊園、塢堡一類的古建築的歷史。南北戰爭,軍閥割據,民生凋敝,這個時代,人人自危,各方自保,建築上,由於缺乏一個中央政府的「財大氣粗」,各個小國家也就財力有限,於是,他們的建築,也就不再有秦漢宮闕之恢宏氣度了。這其間,更有佛教傳入,大量的佛塔、寺院平地而起,戰亂中九死一生的臣民們,都向宗教尋找精神寄託了。而魏晉玄學的風行,則令中國的園林建築成為了仕人學子逃避戰亂的清靜之地,有了長足的發展,不過,它講究的卻是小巧、雅靜及意境。於是,秦漢之大氣,沉寂為六朝的清幽哀惋,來了個大起大落。
但落潮之後便是漲潮。隨著分裂局面的結束,中國又再度贏得天下一統,秦漢的大氣,也就催發了大唐的雄風。
隋唐之國力,當推中國古代之首,是中國歷史上最強盛的時代,較之秦漢,它更能傲視天下--秦漢時,尚有古羅馬平分秋色,而大唐時,西方已沒落,中亞方崛起,大唐是無可爭議的世界中心。大唐的首都長安,東西9721米,南北8652米,面積84平方公里,是古代中國國都中最大的,也是古代世界帝都之冠。其東部洛陽,也有45平方公里,也超過當時世界任何一個大城市。其時,長江下游的揚州,珠江口邊的廣州,也都是上百萬人口的大都市,其城市建築亦舉世矚目。今日廣州,去尋索唐代遺址,除光塔外,還有不少地方。試想想,從光塔到響墳,這一大片,均是當年的「蕃坊」所在,那整個廣州城該有多大,居住廣州的外國人,就已超過了10萬。那古老的廣府人,又該有多少?
唐代的大明宮,被稱為「中國宮殿建築的峰巔之作」。《含元殿賦》中稱其「如日之升,則曰大明」。其含元殿格調之輝煌、歡快,有如日東升的豪邁,作為大明宮中的主殿,充分表現了盛唐開闊、明朗的時代精神。另一個峰巔之作,則是洛陽宮,其明堂、天堂,尺度宏大,匠心獨運,明堂更被稱之為「萬象神宮」,有著恢宏的意象、旺盛的創造力,整個洛陽宮,都充滿了一種昂揚向上、健康活力的浪漫情調。類似建築,還可以找出很多。
這無疑是一種盛世風貌:銳意創新、想像豐富、雄渾磅礡、氣象闊大!
唐代的帝陵,也同樣氣度不凡,這裡就不一一敘述了。儘管其建造觀念較之秦漢有了改變,不再重厚葬了。
如果說,秦漢建築體現的是「天人時代」的風格,那麼,隋唐建築,倒是可稱得上是「英雄時代」的產物了。因為,這個時代,較之秦漢,要重現世、重現實,重人工,重人自身無限的創造力了。這人,也就是了不起的英雄,是偉人,而非「天人」。
這一「英雄時代」,倒是多少與維科所稱的「英雄時代」相通的。「天人」回到了現實的大地,以其偉大的創造力、奇麗的人工技藝,顯示出了英雄本色,不再帶有「天」的神化色彩。唐代的建築,脫離了秦漢要求的與宇宙、日月、四時與鬼神的感應,把偉大或英雄的創造力,置之於整個建築之中,這恐怕與這個時代人的精神之高揚是分不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