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是不想給他們這些,而是我實在是無能為力。上帝是公平的,他在賦予我眾多恩賜的同時也給了我在性格上終生的弱點--我是一個感情豐富敏感的完美主義者,一個不能沒有收場就忘記過去的人。而 「收場」二字談何容易,這意味著傷疤癒合,意味著超越過去。我深知超越的前題是面對,但傷疤揭起來是很痛的,搞不好別人還會往上面撒鹽。傷疤是醜的,露出來還會招人笑話。但我沒有別的辦法醫治它,謹以這篇小文作為我試圖超越過去的第一步吧,此文裡記敘的每一件事,都是真實在我生活中發生的事。
我不是寫給爸爸媽媽看的。但如果有一天,我的爸爸媽媽真的看到了這篇文章。我希望他們能以旁觀者的眼光,用愛,理解和信任來看,正如我是為了愛,理解和信任而寫一樣。
(一)
媽媽跟我講過她生我是很痛苦的。六十年代末的中國醫療條件有限。媽媽懷孕期間有妊娠糖尿病未經診斷和治療,血糖失控,我長成了一個很大的胎兒,據說媽媽生了二十多小時才把我生出來。媽媽懷孕生產我的經歷可能太痛苦了,很多次她和我講起來時都加一句:「你說說你吧,叫媽媽受多少罪!要小孩幹什麼!」我長大成人後,媽媽曾經極力反對我要孩子,並多次說過:「我要是再過一遍,我絕對不要小孩!你說要你們兩個幹什麼!」我聽了很難受,覺得自己和妹妹一定是讓人失望的人,否則為什麼自己的媽媽都後悔生自己?
但是說歸說,爸爸媽媽對我這個頭生女兒是珍愛呵護倍至。在當時惡劣的社會環境下,爸爸媽媽生活窘迫,但給我吃的用的都是最好的,媽媽告訴我,我嬰兒時看病去兒童醫院坐的是他們專門從附近的首都出租汽車公司叫來的小轎車。媽媽說,她和爸爸連爛了的水果都捨不得買來吃,但是給我吃的蘋果都是到新僑飯店買的好蘋果。他們當時那麼可憐的一點點工資,每個月到月底如果能剩下一塊錢,他們就高興得不得了。在那種情況下,爸爸媽媽卻把我當個小公主養。
後來的事情我不太記得了,忘記了為什麼我去了姥姥家生活。我現在回想起來,我能明白當時正是文革後期,爸爸媽媽工作單位下班後總是組織學習,他們很晚才能回家,單位又遠,不能照顧我。可能為此把我送到姥姥家。而且他們的婚姻也經過了最開始的幾年,各方面的矛盾開始顯現出來了,他們整天吵架,家裡總是不安寧,對我也態度不好了。爸爸出身又是地主,在單位也不順心,回家就滿面陰雲,媽媽整天抱怨。我就去了姥姥家。
(二)
我記憶中的第一件事就是一個強烈的信念--不知道為什麼,我喜歡在姥姥家,就怕見我爸媽,就怕回爸媽家。姥姥是一個胖胖的有一雙小腳的老太太。她總穿著深色掩襟大襖,肥肥的褲子,她顴骨很高,牙齒不全,但她在我心裏卻如聖母一般的美麗。她是那麼祥和,寬容,慈愛。她從不責備我,實在急了就在我的屁股上拍兩下,像和我玩一樣。我的表妹也在姥姥家生活,我們在一起有時也打架,但實在是快樂了又快樂。姥姥從未讓我和表妹覺得她親此疏彼,姥姥一樣的愛我們兩個。姥姥平時很少管我們,只要不闖大禍,我們真是天馬行空,開心死了。
我小時候個子比同齡人高很多,重心高,小孩腦垂體發育不成熟,個高的孩子不容易掌握平衡,經常會摔跟頭。媽媽見我摔跟頭總是大罵:「這麼沒出息!什麼都不行!人家XX(我表妹)怎麼不摔?」我只好忍著疼,委屈地站起來。疼痛這種事我是死活不敢跟媽媽說的,一定會招來更多的罵:「還有臉說疼!疼你賴誰呀?活該!」既然活該,我就不跟她說了。但姥姥就不一樣了,她不責備我,趕緊拿來紅藥水給我塗上。我到現在一閉眼還會看見姥姥顛著小腳,舉著紅藥水,向我奔來的樣子。
在姥姥家的日子是我的歡笑,自由,和感覺到被愛的日子。我怕見爸爸媽媽,生怕他們把我接回家。有一天我正在玩鬧,忽聽姥姥說:「你爸你媽今晚上來。」我如同被雷擊中,立刻愣住了。整一天我都鬱鬱不樂,姥姥心疼地用河北話說:「一聽她爹媽來嚨宗(立刻)就沒歡式氣兒了!」後來晚上爸媽真的來了,結果他們只是來看看,並不是要接我走。我如釋重負,小心翼翼地不敢多說話,生怕他們改主意。直到爸爸媽媽走了我才又玩鬧起來。但這一天無可避免地來了,我到底還是被爸爸媽媽接回了家。我的苦難也就開始了。
我像個木頭人一樣走進這個家,心裏充滿了不安和悲哀。我想大人真好,可以做決定,而小孩不能決定任何事,他們說叫我回家,就捉小雞一樣把我捉回來,我只有乖乖地跟著的份。我好盼著長大。
到了家裡,我發現的第一件事就是爸爸媽媽原來是一對死對頭。他們在任何一點小事上都能以最惡毒的語言吵起來,平時好好說話也聲音高八度,用詞尖利刻薄,像吵架一樣,而且國罵不離口,張口閉口互罵他媽的。我不知道怎麼回事,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吵。我生性敏感,又剛回家,總懷疑爸媽是不是真的想要我,總覺得他們偏向一直在家長大的妹妹。我想:「是不是因為我呀?我回家他們不高興吧,所以吵的吧?」我總是惶惶不可終日地看著他們,我拚命地想姥姥家,那裡大家都說說笑笑,沒有人用如此惡毒的語言互罵,我總會覺得很安全。現在安全感全沒有了。我很喜歡家裡來客人,因為來了客人爸爸媽媽會停止吵架,會和客人說笑,我就覺得很安全。但不吵是短暫的,轉眼他們又開始惡語相向,我就又掉進了萬丈深淵。
我記憶裡抹不去的一幕是有一次停了電,家裡只點了一個小蠟燭,昏昏暗暗,我們一走動就人影恍動,我心裏有點害怕。這時,爸爸媽媽不知為什麼又大吵起來,爸爸急紅了眼,一把糾住媽媽的衣領子,一邊把媽媽按倒,一邊搖晃著她大叫:「你到底想幹什麼?你說!你他媽到底想幹什麼!」媽媽說:「想幹什麼?想他媽氣死我!」爸爸臉色猙獰,滿眼血絲,樣子可怕極了,妹妹站在旁邊大哭,爸爸把妹妹抱了起來。我連哭都不敢哭,只是小聲哀求著:「爸媽,你們別打了,你們別打了。」
那天夜裡我好久不敢睡覺,這件事後,我鼓足勇氣問媽媽:「你和我爸怎麼老吵架呀?」媽媽毫不猶豫地說:「還不是因為你!都是你把我們氣的!」我的心沉到了冰窖裡。後來多次在爸爸媽媽翻天覆地、沒高沒低地當著我和妹妹互吵互罵之後,媽媽或爸爸跟我說:「還不是為你!你把我們氣的!」我想,果然是因為我,果然是因為我!我不知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事,把爸爸媽媽弄成了這樣!那個年紀的我,不可能體會爸爸媽媽在文革末尾的年代社會生活、家庭生活的壓力,不可能瞭解他們內焦外困的處境,也不可能知道他們性格不和而造成的悲慘婚姻。我只知道他們說是因為我,是我把他們搞成這個樣子的。我一定是個極壞極壞的女孩!竟然把父母搞成這樣!我心裏充滿了悲哀,自卑,不解,還有莫名其妙的憤怒。我唯一知道的是我從姥姥家回來後,沒有一點歡笑。
(三)
我開始上學了,隨著年齡長大,父母對我要求更嚴了。我其實是個不錯的小學生,考試時經常語文算術拿雙百,差了也就是98,99。但在爸爸媽媽眼裡,我總是不能讓他們滿意。比如坐姿,拿筆的姿勢,眼睛離桌面遠近,都是打我睦磧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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