結果又有人去告狀:谷林格說毛主席該死。
那天放學回來,我看見整個油廠的就業人員都出有上班,全體集中在大院裡,谷林格拄著兩根枴杖,低著頭,淚流滿面地站在一張水泥桌上。正在講話的是管教幹部王連長。他聲嘶力竭地在吼著,下面的二百多人不時地舉起拳頭,雷鳴般地呼著口號。這是我最後一次經歷開大會批鬥人,唯一一次看到正在批鬥的是個拄著雙拐的瘸子,並且沒有看到反剪「犯人」的雙臂,也沒有給「犯人」戴高帽子或是在脖子上挂重物。
批鬥會結束後,他回到宿舍,什麼東西都不吃,一個人躺在床上,捂著被子啜泣不已
半夜時我被一陣騷動驚醒,發現宿舍中的人都在穿衣服。父親已經穿好了衣服,好像有什麼緊急行動。我迷迷糊糊地問父親發生什麼事情了,他告訴我說谷叔叔不見了,大家要出去尋找。原來谷林格睡到半夜偷偷溜了出去,有人發現他好久沒有回來,廁所和院子中都沒有他的影子,便回來告訴大家,又去請示了管教幹部,這才決定出去尋找。
想起以前谷叔叔給我講他自己的遭遇,看著整個宿舍的人魚貫著往外走,我有些懼怕起來,便也穿上衣服,要和大家一起去找人。父親沒有阻止我。快天亮時,有人喊著說找到了,我們便都向那個方向跑過去。
看到谷林格一個人坐在小河拐彎處的一個隱蔽處,人們都放心了,腳步也放棄慢了下來,紛紛圍攏上去。過了一會王連長也過來了,看到谷林格沒什麼事情,抬腳在他背上踹了一腳,然後夾道:「滾回去!」
谷林格慢慢起身,這時人們看到,他的臉色十分憔悴,有幾個人過來攙扶著他,被他拒絕了。我聽和父親在一起的幾個人說,谷林格受到刺激了。
後記
對第一次戴黑紗的經歷的回憶是沉痛的。隨著我年齡增長,對毛澤東的所作所為越來越清楚,便開始痛惜當年那些為他流出的淚水。有時想逃避這種尷尬,把這些淚水解釋為無奈和無知,卻絲毫不能減輕遭受愚弄後的屈辱折磨之痛。
在父親1979年「平反」回原單位工作後,有一次閑來問父親那次我要黑紗錢的事情。他告訴我說,那次他真不想讓我戴那勞什子,敢怒而不敢言,雖然如此,如果當時沒有徐伯伯的阻擋,或許真會出事情的。我和父親同時想到了谷林格,相視一陣無言。
我告訴父親,我非常後悔為毛澤東戴黑紗。父親笑了笑:「已經過去了。」
那次佩戴黑紗、流淚哭泣的經歷,成為永遠折磨我的夢魘。一心想早點忘記才好。
第二次戴黑紗卻是為我的父親,兩次相隔28年。
父親去世的第二天,3月16日清晨,天開始下起小雨來,我獨自在醫院的太平間等候殯儀館的靈車時,到門口的花圈店用兩元錢買了一隻黑紗,仔細地套進袖筒,用別針別好,拉正。看著上面用白線繡出的孝字,陡然想起了28年前戴黑紗的那段經歷,斯心彌痛,在瑤曲油廠時父親的音容笑貌,特別是父親給我黑紗錢時的表情,真切地呈現在眼前。小雨紛紛地下著,彷彿天也在悲泣,淚水和著雨水,我在萬分悲傷中把父親送到了殯儀館。
夜深人靜時,寫下一段話: 「老父一生坎坷,晚年略安,或謂天年悠遠,清福無限。陡然獲疾,殊難料想,悲淚不止,痛從中來,人前強顏,夜深獨泣,斯痛誰知。雖傷神傾力以侍榻側,不能稍慰負疚之心。每憶兒時蒙蔭浩蕩,雖涸淚搶地以奉靈前,難抵父恩萬分之一。悲夫!斯人已去,何者為繼?」於19日晨焚於殯儀館側,以寄思念之情。
2005 -3-28於寶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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