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是在這樣高壓政策下,河南在大躍進公社化狂飆陡起之時,比別的地方都有更充分的精神準備。一九五八年春季,吳芝圃就提出了全國最為激進的驚人口號:一年實現「四、五、八」,水利化、『四無省』,綠化、消滅文盲,等等。吹牛浮誇之風也令全國望塵莫及:小麥衛星一直放到西平縣的畝產7320斤,鋼鐵衛星一直放到新鄉地區的日產120萬噸,均為「世界之最」。一九五八年的全省糧食產量實際只有281億斤,河南省委竟高估為702億斤,導致全省性的高徵購,基層幹部為完成徵購而一味「反瞞產」。因向農民迫逼糧食而捆、綁、吊、打、捕的現象已十分嚴重。到一九五八年十一月底,密縣已發生餓死人的問題。來年春天,豫東黃氾區浮腫病和死人事態更加蔓延‥‥‥
1958年大躍進運動,「衛星田」的稻穗竟能托往一位小姑娘
吳芝圃就是在這樣的熱昏瘋狂狀態下,背著河南農民無數飢餓而怨恨的目光,登上廬山的。八月中旬他從廬山下來,就更加惡狠了。他回到鄭州立即召開三級幹部會議,在全省又一次掀起反對右傾機會主義的鬥爭高潮。河南人民真正大難臨頭了。
一九五九年河南適逢水旱交加,糧食大幅度減產,農民拚死力苦幹,實產210億斤。但吳芝圃是不管老天爺算老幾的,偏要把大災年當年大豐年。他一手舉著高指標,硬是估產為450億斤;一手托著「右傾」帽。那子分為八種,即批「三論」(唯條件論、悲觀論、神秘論),又批「五派」(促退派、觀潮派、伸手派、秋後算帳派、爐前搖頭派)。大帽子把人壓得喘不過氣來,黨內人人自危,全省「恐右病」流行‥‥‥。
這年秋後,第二次「共產風」又刮起來,還夾帶著瘋狂的「反瞞產」。這一回可不比一九五八年,哪個基層幹部完不志徵購任務,就是「小彭德懷」,就得像土改的地主那樣挨斗;哪個農民交不夠徵購糧,就會被捆起來吊打追逼‥‥‥。
豫南一向富庶的信陽專區,在地委書記路憲文積極貫徹中央和省委反右傾精神所掀起的狂潮中,全區打人成風,手段千奇百怪,駭人聽聞。許多縣的縣委擴大會議當即成為鬥爭大會,光山縣委第一書記馬龍山帶頭鬥爭「右傾」的縣委書記張福洪,親自動手毒打,眾人拳打腳踢,將張福洪頭髮連頭皮一道撕下,活活整死。這個縣的另一個縣委書記劉文彩,到槐店公社主持「反瞞產」運動,連續拷打四十多個農民,打死四人。整個光山縣公社一級幹部中親自主持和動手打人者佔93%。斛山公社的一個黨委委員、團委書記,親手拷打農民九十二人,打死四人。廬山會議以後,從一九五九年十一月至六0年七月為止,整個信陽地區為追逼糧食,正式由公安機關逮捕1774人,其中36人死在獄中;拘留10720人,其中死在拘留所667人。群眾形容當時的恐怖氣氛說:「幹部好似閻王爺,大隊好似閻王殿;只見活人去,不見活人還!」
後來河南省委在向中央的檢討中,也稱這個時期的信陽「一時間形成了一種恐怖世界、黑暗世界」。
如此凶狠的反瞞產,把農民的口糧、種子糧、甚至餵牲口的飼料,盡數掠劫而去。到了一九六0年春天,信陽地區的公共食堂普遍斷炊了,最嚴重的村子八十天沒有一粒糧食,浮腫病大面積蔓延,農民開始大量外逃或餓死。
然而,那位地委書記路憲文還在吆喝:「不是沒有糧食,而是糧食很多,百分之九十的人是思想問題。」一九五九年十一月間,他從潢川縣驅車返回地委,沿途親眼見倒斃在公路旁的死人、攔車要糧的群眾、被父母遺棄的孩子,都視而不見,揚長而去。他還下令要公安部門「限期消滅外流」;指示社隊幹部民兵封鎖村莊,不准群眾外出逃荒;批示城鎮機關、工廠、企業一律不准收留農村來人;要求各縣委做到「街頭、交通要道沒有一個流浪漢」。這位路憲文書記之所以如此有恃無恐、驕傲霸道,乃是因為他擁有一件最為得意也最具資本的功勞:他管轄的遂平縣查岈山衛星社,在一九五八年四月,率先由二十七個小社合併為大社,成為中國人民公社運動的先聲,是全國第一個人民公社,曾受到毛澤東主席的高度讚揚。有這樣一塊金字招牌,他還怕什麼?
餓死近一百多萬人的信陽事件,就是在這般令人髮指的暴虐之下發生了。毋庸置疑,它是廬山會議反右傾的直接後果。大災難後,人口銳減,田園荒蕪,滿目淒涼。餓死十萬人的息縣,自然村減少639個。全區有不少死絕戶。有的只剩孤兒。僅據潢川、光山、息縣三個縣統計,孤兒達12000人之多。
河南全省死亡人口在二百萬以上,死亡牲畜七十四萬多頭,荒蕪土地四百四十餘萬畝,扒毀農民房屋一百六十多萬間。值得再書一筆的是,就在這樣慘烈的災難中,當老實忠厚的河南人民一批批倒斃下去的時候,省委第一書記吳芝圃為了實現他夢寐以求的一個理想:讓黨中央在鄭州開一次全國黨代表大會,靠高徵購、高積累聚斂起來的民脂民膏,在鄭州北郊黃河岸邊也興建了一座豪華的園林型別墅群,內中除按法時中委和候補中委的人數,以每人一個套間蓋了一幢大樓外,還別出心裁地按當時黨的七位領袖,每人一幢別墅,從總書記到黨中央主席,規格面積逐級遞增,以主席別墅最為寬大考究。不料建成,「信陽事件」案發,吳芝圃下臺,中央再沒來鄭州開會。這群別墅竟長年閑置,無以利用,也漸荒蕪,室內牆粉剝落,地板朽爛。只是那幢主席別墅,永遠緊鎖著大門,自建成從未有人住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