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說的是,胡喬木在作為政治家的時候的嚴厲、苛刻與作為文人、長者時候的寬容、大度,前後判若兩人。
作者80年代初的時候,因一篇中篇小說《蘺蘺原上草》,受到了來自「上面」的嚴厲批判,罪名是:以「人性論」代替「階級性」。責令要在《人民日報》寫出檢查,並有逐步升級,上綱上線的架勢。這對於任何一個剛剛從文革走離不遠的知識份子來說,都會有一種如驚弓之鳥般的寒慄。而這個「上面」就是胡喬木。此時的胡喬木是個政治家。一年以後,胡喬木到長影廠視察,陪同的就有張笑天。胡突然關切地問張:「去年,因什麼作品批了你一下呀?」,張毫無思想準備,倉皇間只好以苦笑作答。只見胡喬木輕揮右手,同時嘴裡面發出不屑地一聲「哧」,潛台詞是:狗屁一回事,不必挂懷!
把個張笑天是看了個目瞪口呆。此時的胡喬木是個文人,更是個長者。
如果說胡的前後兩種態度令人詫異的話,那麼,還有更驚的在後頭。又是在一年以後,張的另一部惹爭議的電影作品《黃河之濱》幾經周折,終獲通過。胡喬木在調看樣片後,召約了張笑天等人一次。在此我們原文摘錄如下:「不知為什麼胡喬木在談話之先有個約定:隨便談談,不要記錄,不必傳達,更不能發表」「胡喬木是從稱讚《黃河之濱》談起的,他說:『《黃河之濱》是好片子,很感人。但是,認真來說,也沒有脫出政治的範疇,連你們電影節說好的那個《紅衣少女》也沒有脫離政治這個框子。真正感人的作品,真正能長久流傳的作品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這麼多年來,都是受了蘇聯的影響,寫作品、拍電影首先考慮政治。我腦子裡,過去茹志娟寫的《百合花》給我的印象很深,為什麼?因為寫了人性......』」
胡在這裡私下承認「人性」是文學作品永恆的題材,真正能夠傳世的作品必定是發自自然的對人性的謳歌。這就令人費解了,因為前一部作品正是犯了「人性論」而挨批的,他怎麼可以公一套私一套呢?唯一可能而又順理成章的解釋就是:批《蘺蘺原上草》並非其本意,大概是無奈於「上面」的「上面」而為。但我們對照另一件事,似乎又不支持這種解釋。
也是在80年代初,周揚的一篇《關於馬克思主義幾個問題的再認識》惹惱了胡喬木和鄧力群,對之進行了嚴厲的批判。在批周前胡喬木特地去看望了一下週揚,臨別時對著周深深地鞠了一躬,使人看了會產生一種強烈的心靈震撼,因為這是典型的晚輩對長輩的謙恭,是那樣地傳統;那樣地禮儀。第二天《人民日報》等主要報刊雜誌便對周揚發動了猛烈的炮火轟擊,並計畫向縱深發展,要不是鄧小平怕影響了好不容易才迎來的改革開放,一聲喝厲:「你們想幹什麼!」,恐怕要再現一次文革初的景觀。要知道此時的胡喬木可沒有「上面」的「上面」迫其無奈,完全是其「左」的意識形態觀使然。(攪笑的是,京都知識份子界戲稱胡為「意識形態沙皇」)
縱觀上述,我們便不難解釋胡喬木在人前人後,公上私下表現出兩幅不同面孔的原因了,這就是他的雙重人格特徵。當他把自己置身於政治家的位壇的時候,是那樣地冷酷、嚴厲,此時更多的是「黨性」在支配著他的思維;當他復歸於文人、長者或晚輩的時候,又是那樣地溫厚、謙恭,此時是「人性」在左右著他的靈魂。
有趣的是,我們不能不順便再談一下週揚。我們知道周揚與胡風從30年代的「左聯」時期開始,有著近半個世紀的歷史糾葛。此期間,週一直是「黨」的化身、文藝界的太上皇,是「整人」的人,而胡風一直是被整的人。但私下他對胡風的評價是:「胡風對文藝思想的理解非常深刻,在當今中國的文藝界無人能超過他。」周曾對胡風的愛人說:「他這個人就是不懂政治」,言語之間透露出七分自信和三分對他人的憐憫。但捉弄人的是,在生命的暮年時刻,他卻栽在了比他更懂政治的胡喬木手上,並由此抑鬱而死。把卷沉思,不能不令人生發出許多感概。
言規正傳,其實這種雙重人格的特徵,在黨史人物中並不鮮見。比如賀龍,曾被毛澤東譽為:對敵鬥爭狠。緣由是在30年代紅軍蘇區時期,賀龍的一個叔父自認為彼此親情不薄,於是前來做說客,他做夢也沒想到竟然會被侄兒給殺了,真是冤鬼無常世事難料。究其原因,大概是此時的賀龍正受到來自共產黨內部的詰詬(打AB團),他(叔父)的到來,更會使賀龍有口難辨,沒辦法,只有殺了地主叔父,以證明其階級立場的堅定性。誰叫他撞錯了時機呢!此事被國民黨攻擊為:共產黨沒有人倫!但要知道在革命
隊伍內部他卻是個愛兵如子、愛民若父的典範!
周恩來,是萬民敬仰的道德家,黨內的楷模。但究其歷史也曾在「革命」的名義下做了一些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比如說30年代初的上海,黨內出現一宗顧順章叛變事件。周恩來一聲令下,親自帶人處決了顧的全家,大大小小連保姆在內共20來口人,就地掩埋於宅院內。此事被國民黨報刊大肆渲染:共產黨毫無人性,慘絕人寰!
如果說此舉是因為情況緊急、迫於無奈,不如此不足以挽救黨的機密;如果說此時的周恩來尚且年輕氣盛,做事難免失於激越,那麼,晚年的周恩來呢?是否就爐火純青,道德圓滿呢?這裡有一份不久前剛剛解密的檔案,大概可以說明一些問題。
這份存於中央檔案館的標號為「19660523」的會議記錄,詳細揭示了文革初朱德元帥遭受猛烈批判的冤情。事情起因是,毛澤東就發動文革作了5.16講話,其中談到:「黨有分裂的可能」;「黨內有野心家」;「要警惕睡在我們身邊的赫魯曉夫」等等。本意是針對劉少奇的,但在當時,就連周等中央元老也莫名就裡(周在文革中曾坦言:對文革我也理解不透,我們跟不上主席的思想。),想來想去也只有朱德才有功高震主之嫌,加之他對批判「彭、羅、陸、楊」持消極態度,於是,便對老實憨厚的朱德進行了猛烈地開火。以至於毛澤東後來不得不出面澄清:「朱德是紅司令」;「朱毛朱毛,沒有朱哪來的毛?」。
記錄顯示:周先是做了一通自我批評,然後話鋒一轉直指朱德,狠狠地說:「至於你的問題那就更多了」;「你是不可靠的,是不能信任的」;「你是常委裡面的定時炸彈」等等。
這裡面數陳毅的發言最長也最為猛烈:「朱德,我要問你,你是不是想搞政變?」;「我看你是要黃袍加身,當皇帝。你還大力讚揚赫魯曉夫。你野心非常大。」 至於薄一波的發言就最為有趣了,因為它是有根有據的,這就是:歷來政治上不得志者都喜歡擺弄蘭花--朱德養蘭花--所以朱德有野心。
林彪的發言非常狠毒,我們就不屑於提它了,因為他本來就是個鬼。
面對昔日戰友、今日同僚們的詬病,朱德只能囁嚅地爭辯說:「我八十歲了,爬坡也要人家拉,走路也不行,還說做事?……事情我是管不了了,更不要說黃袍加身。」
提到薄一波,我們不能不再有趣一回:據薄一波回憶錄透露,初粉碎「四人幫」時,薄一波覺得時機成熟了,想翻一翻自己的冤案,可是先從哪下手呢?想來想去想到陳永貴,因為陳也是山西人。文革前,薄官至副總理,炙手可熱。陳永貴每次到京都要找薄辦事,見面後照例要吹薄一翻:什麼「薄副總理呀,你是我們山西的驕傲呀」之類的。薄自認為有人情在陳名下,於是就找到了陳永貴,誰知陳甩出一句話,不僅讓他從頭涼到腳,而且簡直是羞憤難當:「叛徒還想翻案!」 薄一波回憶至此感概萬千:看樣子一個人的品德是天生注定的,縱使能偽裝於一時,一定條件下總是要露出真面目的。 不知此時的薄一波是否也回憶起了他當時詬病朱德的往事?
又言歸正傳了,周等老帥何以會拋棄數十年的戰友情誼,冷酷無情,甚至是罔顧事實,詬陷本早已淡出政治的老實忠厚的朱德元帥?那就是左傾盲從思維使然,為的是「緊跟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保持高度的「黨性」,以走了「火」的,變了「味」的所謂「黨性」代替了人類普世價值的人性。這確實是一個不得不令人深思的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