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女士:各位觀眾大家好,我是於建梅,我從小就生長在北京,小學、中學、大學都是在北京完成學業,我1987年從北京醫科大學畢業以後分配到首都醫科大學附屬的宣武醫院在那裡做內科醫生。
明居正:所以當時事件爆發的時候,那前後妳人就在那裡工作而且近距離的觀察。我可不可這樣問一下就是從四五悼念胡耀邦事件開始到六三之間將近兩個月時間裡面,妳看到什麼?
於女士:在學運剛開始的時候,因為我們工作也很忙大家不太瞭解,但是事件一直在持續中,那我們漸漸也都瞭解到學生他們的訴求是什麼?他們為什麼要做這?因為我們剛離開學校不久,所以和學生的心也很相通也是滿腔熱血,我們知道他們是為了官倒、腐敗非常反感,他們也呼籲共產黨改革,給予新聞各種自由和民主,我們覺得這些都很好,各界市民漸漸的大家都開始呼籲、聲援學生的這些訴求。
明居正:妳有沒有直接參加呢?
於女士:因為我們上班很忙,我們都利用下班的時間,有時候去幫助他們還有就是去募捐,尤其是在他們絕食的那段時間,五月中旬吧!因為訴求不能得到回應,他們開始絕食,那我們醫院醫護人員就非常忙了,那時候我正好在急診室,所以我們把很多其他不太病重的病人都請回家了。把床位都騰出來給學生用,我們醫護人員對學生都是格外好,因為他們那麼小卻付出那麼多,那時候五月份北京天氣非常炎熱的,他們絕食又渴又餓,我們都盡我們所能去幫助他們。
明居正:所以這樣一路下來,你們也不認為中共方面會強力鎮壓,沒有想過開槍的事。
於女士:對,我們還覺得可能還有和平解決的希望,因為他們一直在堅持。總是要有一個答覆他們才能從廣場撤離,我們想可能中央他給他們一定時間他們再討論或再想法辦怎麼解決,大家願望都很好嘛,沒覺得這些要求有什麼多苛刻或者多怎麼樣,都是和平在請求他們。
明居正:妳自己回頭去看,當天晚上開槍的時候妳聽到槍聲,妳是怎麼聽到妳是怎麼感想?
於女士:那槍都衝著我打了。
明居正:怎麼說呢?
於女士:我可以給你細講為什麼那槍都衝著我打。但是這之前我是絕對沒有想到,一直到他開槍之前我都沒有想到他們會開槍,越接近六四的時候,大家會覺得情勢很緊急,各種傳說、流言也很多,但是哪個是真的?哪個是假的?你從電視裡、報紙裡絕對是看不到的,因為那全是官方的說法。所以大家底下就傳:怎麼樣啊、這樣子、那樣子,但是誰也不敢肯定。但是這是很多人沒有想到,最起碼我沒有想到他們能開槍。
明居正:那麼六三晚上呢?
於女士:六三晚上是這樣子,六三是個星期六,六四是星期天是一個週末,那時我不當班,我在放假中,所以我去看我的父母路過這廣場,去的時候都是水泄不通,根本過不去,花了好幾個小時才到我父親家,回來也是人非常多,市民基本上都趕上街,都在街上,因為天氣也很熱,所以在外面。
那時情勢也是很緊張,大家也是不知道,很多人說要開槍,但是相信的人不多,但是那個時候實際木須地在六三晚上已經開槍了,那時候北京大哥大這種通訊工具很缺乏,所以即使那邊開槍這邊也不太清楚。廣場都不太清楚。
但那時候我有朋友在哪兒,後來他跟我提供了很多木須地的一手資料。當時我是不知道,所以我11、12點的時候還經過廣場,我一看那情勢不對,我先生也說別再那停留咱們趕快回家吧!
明居正:趕緊回家了。
於女士:我們也是怕惹事就趕緊回家了,這是六三的晚上。
明居正:但是當天晚上就聽到槍聲了。第二天凌晨就聽到槍聲了。
於女士:第二天凌晨。六三晚上我還沒有聽到槍聲,回了家以後幾個小時就睡覺了,那時是夏天開了窗,所以在4、5點鐘的時候,我是被槍聲驚醒了。我通常睡眠很好的,不會有這個失眠問題,被槍聲驚醒了,我通過窗戶一看,天安門的方向火光衝天,霹靂啪啦的聲音還零星的還有,所以當時我們都傻住了,都很震驚。
明居正:睡不了了。
於女士:睡不著了,再睡不著了。想怎麼會是這樣子,我們家住在十層高樓往那邊看,心裏七上八下的,到底廣場是怎麼樣子了?怎麼就會開槍了呢?還火光衝天難道要把天安門那邊要燒掉嗎?就是不知道當時怎麼情況?
明居正:所以聽到了槍聲、看到了火光。那麼先讓我們暫時休息一下,然後等下我們再近距離看看於女士第二天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
明居正:各位朋友,歡迎回到中原大地世紀回眸的現場。我們今天請到的是於建梅跟我們談的是六四事件。於女士,在那天妳是說妳看到了火光、聽到了槍聲?
於女士:還往我的這方向打槍。
明居正:還打了妳一槍。第二天妳當然就睡不著覺了,妳就去看了。
於女士:對。
明居正:看到了什麼?
於女士:對,我實在是睡不著了,而且我一定要見證這段歷史,所以我和我先生就大著膽子騎著自行車,那時所有公共交通也都停了,地鐡也不會開了,所以我們就騎著自行車往天安門方向走,通過東長安街,經過東丹,然後到了西河堰,到那時候就走不了了。這一路上我們看到的都和以前都完全不一樣了,以前那麼漂亮的長安街,現在是爛自行車滿地都是,護欄也都碎了、爛了,地上還有坦克壓車軌道的印兒,所以當時看了我都一邊騎車、一邊流淚。因為我從來沒有看到這麼漂亮的北京是變成了這個樣子。
明居正:沒法想像。
於女士:沒法想像,所以我都想像不到那天晚上廣場到底發生了什麼,所以我說我能接近到哪,就騎到哪。所以我就繼續往前騎,騎到西河堰那塊。那我到了那塊以後,聚集很多市民,很大膽的,他們都很氣憤,因為他們很多人都說他們看到了什麼、聽到了什麼,然後就有人在我身邊,他們就衝著,那時解放軍都整個坐著好幾排,臉都衝著外面,然後坦克的炮筒也是衝著外面,他們的槍頭也是衝著外面,衝著這些市民的方向,但是很多勇敢的市民就在那兒喊:「劊子手,滾回去!」
這時候,我就說那一槍就衝著我這方向,衝著喊的這人方向打過來,一排子彈就過來了,當然我們是很害怕了,嚇得我們趕快騎著自行車就跑,延著西河堰的胡同就往回跑,騎了一段時間,覺得後面沒有什麼了,沒追過來,然後又回去,又聚集到前面去看。那時候我都看到城牆上面很多的彈孔。
明居正:妳知道嗎?我兩三年之後去北京,我還看到彈孔。
於女士:是吧,這就是六四,就是星期天。那六月五日,因為我們是醫護人員,所以要上班,其他很多機關都停了,不用去上班,但是我們要去報到、去上班。那一上班就聽到了很多啦。因為我們醫院離廣場稍微遠一點,但是他們說也是很多槍傷的人被送來,醫院急診室的車都是紅的,護士長在那兒拿著水龍頭在那邊使勁的洗、刷呀,才把那個血都給沖走,所以可以想像當時,而且我們醫院也有外科的在搶救那些槍傷的病人,很多呀。
因為我們從報紙上、電視上看不到真實的東西,那底下他是攔不住的,所以我們很多朋友、同學都是在醫院裡,所以我們就互相交換這些「你看到什麼」、「他到底看到什麼」,那我就有朋友說他六三那個晚上,從下午開槍到晚上開槍,他一直都在那附近。
明居正:他在哪邊呢?
於女士:在木虛地,木虛地是最早開槍的地方,因為坦克車、部隊從那邊衝進來的,那復興醫院是挨著木虛地最近的醫院,復興醫院死的人非常多,而且有的面目全非,然後大家都在傳說肯定是炸子兒(炸木彈),就說是開花彈,就是子彈從這塊後腦袋進來,所以整個面目全非。那大家都不敢想像,你開槍就開槍了,怎麼可能用這種子彈呢?因為大家原先覺得頂多用一下橡皮子彈,鎮壓一下就好了,沒想到他們會真開槍。然後我也有朋友說他們在西丹附近,他就看到是解放軍在燒軍車,是他們跳下來澆汽油,然後燒了就跑。當然後來官方是說暴徒來燒軍車,但實際他看到是解放軍自己在燒軍車。
明居正:還有一個軍人屍體,說是戴了鋼盔、穿了軍服,被燒死了。
於女士:而且他還故意的、好幾天都不收屍。他就是要展示這個來增加人們的仇恨。
明居正:那麼這樣一路下來,等到妳出國之後,妳回頭是不是又看到更多訊息?
於女士:對。其實我六四這樣子在北京聽到、看到,還是不全面的,因為你聽到、看到,還會想「是真的嗎?是假的嗎?」因為你不知道,你沒有親眼看到,從各方資料你也沒有呀。但是知道他們肯定是開槍的,而且他們說沒有死人是在撒謊。那撒謊到什麼程度?這是我九四年到美國以後,通過網際網路看到六四真像,才知道他們的謊撒得這麼大,我才看到六四完整的真像。
明居正:好,各位朋友,我們聽完於女士的第二段,我想各位對六四事件北京發生的經過,有了更進一步的認識。我們稍作休息,一會之後再回來繼續聽聽我們第三段的討論。
(待續)
(據希望之聲國際廣播電臺中原大地世紀回眸節目錄音整理)
(希望之聲報導)明居正:各位朋友,歡迎回到現場,我們今天為各位談的,是六四事件。我們剛剛聽到於女士說她被一梭子彈打過來,然後有了很多的反思。於女士,你自己後來也出來這麼長一段時間,在外界有了不同的接觸,你回頭去看看,有什麼不同的想法?
於女士:感觸很深。因為雖然我那時候六四經歷過這麼多,但是我實際瞭解到、看到的還是冰山的一角,都不能瞭解到全面,因為你從官方的報紙是不可能瞭解到,他們把天安門定性為反革命事件,說這些學生都是反革命暴徒。所以完全不知道真像,這是出國以後,到了自由世界以後,有了新聞自由,透過網際網路、透過很多這些逃了出來,六四這些學生、證人他們提供的這些資料才知道,尤其是後來我都看到了那些血淋淋的照片,他們當時的錄像,我才知道了六四的真像。
所以我才覺得新聞自由、民主自由是多麼的可貴,因為他可以使一個人看到整個真像,而不是像你關在那裡面,看到了那一角,你還被他們矇騙了說「他們是暴徒。」 你還不得不跟他們說「他們也是暴徒」。因為他們六四完了以後,對於所有的黨員進行從新的、每個人「人人過關」,一定要說清你六四的時候在哪,干了什麼,一段時間你都在幹什麼等等你的態度。所以很可怕的。
明居正:所以我們說這個組織邪惡,真的就是這個樣子。
於女士:對,所以我體會到新聞自由的可貴,這也就是為什麼我現在參加一些新唐人的工作,做他的支援人員。
明居正:其實我當時感覺就是說,在六四前面,這麼多青年前扑後繼去講這些話,他們還是有點理想的。現在這個理想,經過開槍之後,我當然有些觀察,不過你的觀察是什麼呢?
於女士:對,我1981年開始上大學,那個時候開始,大陸開始改革開放一點,開始把門打開了一點。那時候大家一看外面世界那麼精彩,所以抱著一腔熱血覺得我們國家也要繁榮富強起來,我們也要靠科技救國,用我們這個力量讓國家強大起來,那時候對共產黨也是滿懷希望,希望他們能改革能更加給人民權利、自由。所以那時候學生,他們能有出現六四這個運動也是因為他們對中共還抱有希望。但是實際這個槍一響,這個希望就完全破滅了、沒有了。
明居正:但是說到這裡,當然今天有人說了,那你看如果沒有當年的鎮壓,中國沒有後來的安定,也沒有後來改革開放成功,也沒有這種繁榮,所以有人說:你看就是那一槍開完之後,中國大陸社會在變了。但也有人說:不不不,中國大陸本質沒有改變。做一個六四事件親歷者,你怎麼看這種辯論?
於女士:我說中共沒有改變,而且他變得更不好了,為什麼這樣講呢?當初學生這麼一腔熱血,他們用槍、用這個鮮血來回應了。那很多學生、青年人就開始出國,這就是大量的出國潮開始了。在國內,他們就是放縱他們的這種貪污、腐敗,這個道德下滑,所以你現在再來一個六四是不可能了,因為現在人人向錢看,所以他沒有理想,真是沒有理想。
明居正:心態改變了。
於女士:心態完全改變了,你想他使一個社會的道德下滑,這不可怕嗎?這就是他們做出來的事,而且他們的殺人一直在連續著,他們沒有停止殺人。
明居正:怎麼說呢?
於女士:你看,這個以後,他們開始清算這些六四學生給他們抓進去,很多人也被迫流亡海外,他們對這些維權的人士、對這些呼籲給中國以新聞自由的人士鎮壓、抓捕,對現在這些法輪功學員也是大肆的捕殺,所以他們一直沒有改變。
明居正:所以你說殺人的部分沒有改變。
於女士:根本就沒有改變。只不過是以前他關著門殺人,殺得更多,現在門開了一點,他殺的人好像看著比以前人的數量少,但是他還是在殺啊!所以他的本質沒有變。
明居正:很多人對這點他可能會持一個不同的看法。他過去殺了很多,現在殺了少了或不怎麼殺了,那就不殺人了。
於女士:對。但他的本質存在。判他這個人有沒有罪的時候,一點沒有改變。
明居正:是。我也不太同意這種看法。因為這好像變成說殺的多跟殺的少,好像他就有改變了。我不認為如此。這個觀念,我是到了西方之後才確立的。西方的觀念就是說:譬如你一個人開車,你開了十年了都沒犯錯那沒事,但是你一旦犯這個錯,那你後面的各種待遇就差別很大。也就是西方對於犯法跟沒犯法那界限是非常森嚴的,沒犯法以前,那一切都好;那犯法以後,你的待遇各方面都會受到這個影響。我們判定中共就是說,我們如何判定任何正確就是說,我們認為你過去有殺然後現在仍然有殺,你除非變成完全不殺那我才認為你有改變。所以我是持這個理由,這是在殺人的部分。另外在撒謊部分,你有怎麼看?
於女士:對,我覺得現在他們覺得對法輪功的好像迫害人數並不是很多嘛,但實際是他在掩蓋之中,我們現在瞭解到的那些數字,是我們經過很多查證,已經確認了,但是沒確認的很多流離失所的那些法輪功學員,我們也不知道,這要等到有一天,中國已經開放了,民主自由了,我們能瞭解到完全的真相,才能知道這個人數有多少,實際我覺得他們現在掩蓋的非常的深了。
明居正:那我們就說回這個掩蓋的部分。你現在自己觀察到,中共怎麼掩蓋他鎮壓法輪功的這個事情呢?若我們說回這個撒謊的本質的話?
於女士:其實現在有一些不關心法輪功事件的人,他會說:沒有人在提法輪功的事,我也沒有看到這些殺人什麼的啊。但是我們瞭解到他很多的勞教所、拘留所關的全都是法輪功學員,而且很多人流離失所以後連自己的親戚朋友都找不到他們,所以你也不知道他是死是活?這些都可以反應出他們在拚命的掩蓋,我想真相總有大白的一天。那時候我們會知道他的謊撒的有多大。
明居正:不過就像你剛剛所說的,當然有些人知道法輪功人士被追捕、被拘押、被虐殺等等,但是我們從中共報上是看不到的,中共報刊上面我們看不到這種東西,所以我特別記得就是在很多年前有一部小說叫:1984。他講的是如果將來哪一國家被暴政統治了或者被極權統治之後,所有人會不記得過去事情。我過去真的覺得這本書誇張,可是今天通過跟你談話。(於女士:全體失憶症。)今天跟你談話我就發現說真是這麼干的。因為現在回頭我跟很多大陸朋友談你對六四知道多少?他們基本上是一片空白。
於女士:對。尤其那些年輕人。
明居正:我相信你碰過這種人。
於女士:年輕人他們現在都不知道。
明居正:那譬說你碰到這些年輕人,你沒有跟他們談過六四?
於女士:我跟他們講。講我這些親身經歷,他們覺得不可思議,怎麼可能這樣子?但是你要是能拿到這種照片、這些帶子給他們看,他們還說:嗯!真是啊,果真是這樣子啊!所以我覺得要跟他們講,要不斷的講,因為如果大家都把這些以前中共干的這些壞事都忘掉的話,他就會繼續幹下去。
明居正:是,我剛剛講說暴政比較可怕就是兩點。第一他用暴力去摧毀你。第二他用封鎖的方式、撒謊的方式去掩蓋整件事情,讓你不知道,暴政就這麼不斷繼續下去,所以我們現在要做的事情就是把他揭出來。我想你會願意從一個醫科的背景走到這地方來。
於女士:我會不遺餘力的。
明居正:就是為了這個目標。
於女士:就是為了這個目標。
明居正:那讓我們攜手努力,共同能夠帶來一個更好的、更光明的中華民族的未來。非常謝謝你接受我們的訪問。各位朋友,今天我們的六四事件的專輯就做到這裡。下次我們如果再有機會的話,還會從不同的角度來探索這場我們民族的悲劇。我們下次同一時間再會。
(據希望之聲國際廣播電臺中原大地世紀回眸節目錄音整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