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賣命錢」也要「揩油」
地處湘西北武陵山區的桑植縣是個貧困縣。王彩雲家陰暗狹小的木屋裡,一臺21英吋電視機是家裡唯一的「奢侈品」。丈夫死後,王彩雲不僅要贍養年過八旬的公婆,還要照料兩個正在上學的孩子,日子過得非常艱難。
眼圈通紅的王彩雲說,為了供孩子上學和還債,這幾年丈夫每年正月出門打工,一直到臘月才回家。「他從不亂花錢,打工賺的錢幾乎全部寄回家裡,死時只留下幾件衣服,一根皮帶和一個旅行袋。」辦務工證時拍的寸照是劉興讓留下的唯一影像。丈夫遇難後,上高中的大兒子默默地把父親的這張遺照放在枕頭底下。
亡者已歿,生者長哀。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更令人悲憤。2004年12月26日,包括王彩雲在內的12名礦難死者家屬被告知,每位死者的20萬元賠償金必須扣除4萬元作為「法律服務費」。扣錢的是五道水鎮黨委書記楊安祥,收錢的是其妹夫、縣法院法官黃躍武。消息傳出後,死者家屬憤怒了。「我們到山西的路費都是自己湊的,你們憑什麼扣著我們的錢不給?」礦難死者向榮茂的妻子劉秀雲說,「鎮裡不為老百姓做主,一屁股坐在法官一邊,死亡賠償金一直扣在鎮黨委書記楊安祥的賬上,不經黃躍武同意我們就拿不到錢。」
2005年1月,眼見春節將至,家屬們退而求幹部們少收一點,王彩雲80多歲的公公婆婆在鄉政府哀求了一天一夜。可老人的眼淚並沒有換來幹部的同情,楊安祥和副鎮長瞿紹雄仍堅持不肯發放賠償金。「他們說這筆錢一定得扣,否則黃法官會很生氣。」多位死難者家屬證實。
最後,在鄉幹部們的「協調」和黃躍武「開恩」之下,春節前的1月6日,在每戶被扣去22600元之後,家屬們領走了剩下的賠償金。被扣的錢中,2萬元是支付給黃躍武的「服務費」,2600元是付給帶隊到山西善後的幹部們的差旅費。
「這些錢是我丈夫用命換來的!我嚥不下這口氣。」倔強的王彩雲說。
「維權」幌子下的無恥斂財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剋扣霸佔死難者「賣命錢」的勾當,打出的竟是「維權」幌子。
據調查,礦難發生後,五道水鎮派副鎮長瞿紹雄帶領死難者家屬赴山西處理善後;與此同時,黨委書記楊安祥私下裡讓黃躍武趕往山西,黃搖身一變成為「桑植縣維護外出務工人員合法權益者協會」會長。
在山西期間,黃躍武自稱與煤礦方進行了「艱難」談判,在「多次交涉」後,煤礦方面終於同意將死難者的賠償金從每位12萬元提高到每位20萬元。黃躍武認為,根據「桑植縣維護外出務工人員合法權益者協會」相關規定,自己的行為屬於「有償服務」,應按20%的標準收取服務費。
黃躍武的「談判」純屬無稽之談。據桑植縣紀委調查,早在礦難發生前的2004年11月30日,山西省政府就已下文,明確規定礦難死亡者賠償標準「最低20萬元」。所謂的「維權者協會」也完全是個騙局。桑植縣人民法院紀檢書記唐玉明說,黃躍武自封「會長」,這個「協會」其實就是他「一個人的協會」,既沒有財務人員,也沒有發展過一個會員。此外,按照相關法律規定,身為法官的黃躍武不得兼職,不得參與任何營利性活動。「即使黃躍武與死者家屬達成了協定,也不能以此為藉口賺取服務費。」
儘管黃躍武的「協會」漏洞百出,卻絲毫沒有影響他昧著良心扣錢。五道水鎮鎮長程持恆說,在與死者家屬的談判期間,他曾多次向黃躍武提出「少收一點」,但黃躍武堅持「低於4萬不搞,否則就要打官司」。另據瞭解,桑植縣政府辦、民政局、物價局等部門也多次與黃躍武協商要求降低「收費」標準,而黃堅持不讓步。事實上,黃躍武的強硬只是針對無權無勢的老百姓。在礦難死者中,有一戶死者家屬是縣民政局長的親戚。「對於這戶人家,黃躍武就只收了1萬元。」桑植縣一名知情幹部說。
「我不知道黃躍武為什麼有恃無恐。」程持恆說,礦難善後處理一直是書記楊安祥和副鎮長瞿紹雄一手操辦,黃躍武也是楊安祥自作主張請來的。「我不知道他們之間是否有什麼協議,但黃躍武曾經對我表示過,事情搞好了會給我一點零花錢。我當時沒有答應。」
難道只是黑心法官的錯?
儘管黃躍武等人的伎倆惡劣而簡單,但在有關部門踢皮球式的互相推諉下,死者家屬討還公道的路卻異常曲折艱辛。
從今年1月開始,王彩雲開始了漫長的上訪路。她幾乎跑遍了桑植縣和張家界市檢察院、紀委、人大、組織部、信訪局等相關部門。「所有「衙門」都跑到了,但事情還是沒有進展。」唯一讓王彩雲稍感安慰的上訪是在張家界市政法委。「一位領導熱情地接待了我,看了我的上訪材料後,顯得很氣憤,說要馬上徹查。」王彩雲說,當時很佩服這位敢說話的幹部,但不知為何這次上訪的結果仍是不了了之。
真正的轉機出現在王彩雲進京上訪之後。5月23日,國家信訪局將王彩雲的一份上訪材料轉送至湖南省人民政府辦公廳。6月22日,桑植縣接手此案。也許是聽到了什麼風聲,6月8日,黃躍武在向縣法院遞交了一封辭職信後溜之大吉。
「黃潛逃後,我們當時準備以詐騙罪要求公安部門將其抓回。」負責調查此案的縣紀委幹部向秋明說,在縣紀委向黃躍武親屬說明瞭潛逃的後果後,7月5日,黃躍武回到桑植。5天後,黃躍武將非法所得的礦難死者賠償金悉數交還。
據瞭解目前黃躍武已被桑植縣人民法院清除出法官隊伍;縣紀委同時還對楊安祥、瞿紹雄展開立案調查,「但由於證據不足,很難追究他們的責任。」
幹部侵吞「死人錢」事件傳出後,桑植縣民意沸騰。「一邊是平頭百姓,一邊是有權有勢的法官。在權力和正義的天平上,一些黑心幹部原形畢露了。」一位幹部說,「黃躍武所恃的無非就是大舅子是鎮黨委書記,自己又披著法官的外衣。他們把老百姓的利益看得比草還輕。」
一些法律界人士認為,在整個案件的處理過程中,縣、市一些相關部門都難辭其咎。縣民政部門對黃躍武的「協會」不聞不問,任其胡作非為;五道水鎮黨委書記扣著死者賠償金不放,眼裡只有親戚的利益;縣、市紀檢監察部門在王彩雲多次上訪告狀的情況下仍無動於衷。「我不知道他們的黨性原則都到哪裡去了。」桑植縣華聯法律事務所的谷鳴國說。
8月11日,在桑植縣五道水鎮舉行的大賢礦難死難者賠償金現場發放會上,12名死難者家屬終於「討回」了被剋扣霸佔 8個月的20多萬元賠償金。與會的張家界市和桑植縣相關領導也對死難者家屬正式道歉。然而對於王彩雲來說,這份公道來得太遲;回想起幾個月來噩夢般的經歷,王彩雲哽咽無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