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始寫這篇文章的時候,是晚上九點,我正在美國阿拉巴馬州一個名為Decatur的小市裡的一家旅館裡。是拖車司機把我送到這裡來的。我的車壞在了65號州際公路上,是他把我的車拖到了修理廠,然後又把我送了過來。
記得當時我正開得高興,突然聽到一聲巨響,我還以為是爆胎了,從後視鏡一看,後邊已經冒出了濃煙,於是急忙靠邊停車。打完緊急服務電話,就是坐在路邊的草地上等拖車了,這時候,我總會揪一片草葉,逗那些不知名的蟲子,看著那本來悠閑的蟲們,心裏真的有點羨慕它們,我想,來世做一隻蟲子到也不錯,在一塊水草肥美的地方,高速路邊的樹林裡其實就可以,發情期的時候最好能碰到母蟲子,我想應該沒問題,這些就足夠了。
其實快到中午的時候,我已經開車過了阿拉巴馬進入了田納西州,到達第一個停車點時正好是十二點,在那兒我灌了兩瓶啤酒,飽餐了一頓,基本上強迫自已睡了一個長達三個小時的午覺,我準備隨後連續駕車九個小時,再休息五個小時以後,於明早從底特律進入加拿大的溫莎城,可是人算不如天算,現在我卻呆在旅館的房間裡,敲著鍵盤。
記得許多年前看過一篇文章,大概是一個在美國的資深華人寫的,他主要是說什麼樣的人能夠很快地適應美國的生活,他例舉了好多條,我記得我當時曾經按他說得對比過,我發現好多條件我都具備,但是現在我只記得一條就是:你敢不敢今天拿了駕照,明天就駕車橫穿美國。我當時曾對著這一條說,這有什麼不敢的,不就是開車嗎。實際上,我剛來加拿大時,還沒拿駕照時就開始租車開了,我當時找了許多本地人開的公司去租車,人家不敢租給我,後來找了一家香港人開的公司才租到車,為此那個傢伙狠狠地黑了我一把。
到目前為止,我已經橫穿過美國許多次了,不僅橫穿還豎著穿,這次其實是豎著穿,我從加拿大的安大略省南下到密執安再到俄亥俄過肯塔基穿田納西和阿拉巴馬再到佛羅里達北部,雖然還沒深入到南部,但也馬馬虎虎算是豎著穿了一次吧。如果是橫著穿,來回大概是5200英里,將近10000公里,豎著穿少,我這次是來回3000英里,近5000公里。
說說我的車吧,我開的車是53英尺長的大貨車,看過電影《車隊》吧?對,就是那裡面的那種車。關於它的具體的數據是:車長23米,高4.1米,自重二十噸,滿載後四十噸,馬力400匹,六缸,汽缸工作容積12升,10檔或是13檔手動變速器,渦輪增壓,5車鈾18個輪子,動力車頭和後貨廂盤式連接,駕駛室及後貨廂氣墊減震,司機及副駕座椅再加一層氣墊。太枯燥了吧。形象點兒說吧:我的車載重量相當於四輛東風卡車,滿載後比坦克輕一點,和重型裝甲車相當;如果要我的車在原地掉一個180度的頭,那麼我大概需要兩個標準籃球場的面積才可以,如果你開的是小客車,那麼我的腳底比你的頭還高,如果你開吉普車或者是中型麵包車,那麼對不起,你的頭頂差不多能夠與我的座椅等高;飛機的發動機也是渦輪增壓,所以我剛開車時,一加油總感覺聲音像飛機的聲兒。
再說說車裡邊,就拿我現在開的車舉例吧,我現在開的車號稱是卡車裡邊的卡迪拉克,應該說是比較豪華的,進去以後就像是進了卡拉OK的包房,內飾全皮包裝,有冰箱,沙發,還有床,有小桌,有電臺,還可以裝電視及微波爐,我大致算了算,我的駕駛室及後面的休息間的總面積大概有6平米左右。
現在你們知道了,我是貨車司機。在美國和加拿大尊稱我們為專業司機,有的停車點門上就寫著「歡迎專業司機」,就好像別的人就不歡迎似的。不過細想想,在這裡的人其實基本上都是司機,所以就不叫司機了,只有像我們這樣,以開車為職業的,才能稱為司機。其實在我看來,什麼專業司機,司機,就一個開車的,用不著裝什麼門面。就像管惡棍叫警察,把無賴稱為政治家一樣,沒必要嗎,該是什麼就是什麼。
我是在2003年開始做「司機」的。從97年在國內下崗,到03年,我在家裡整整呆了5年。開始的兩年在國內不覺閑,今天幫這家做點兒事兒,明天幫那家,有時候覺得比上班還累。後來一想,算了,在哪兒呆都是呆嗎,乾脆到外國清閑去吧,於是到了加拿大。在加拿大做了3年的家庭婦男,老婆上班,我在家裡做飯,接送孩子,閑著沒事兒就玩計算機遊戲,開始是一個人和機器干,後來就上網和真人干,別說,這樣也累,有時候打遊戲也干到半夜。吃了3年的軟飯,當我覺得這軟飯吃得越來越有滋味,體會到這平淡人生的幸福時,老婆不幹了,說我游手好閑,我一急,於是決定開車去。
因為原來從來沒想到要出國,所以從小學就開始學的英語我就從來沒認真對待過,因此出了國就抓了瞎,一個人不出門,出了門總是跟著老婆,由她當翻譯。現在想想,我當時就像一隻剛出生的小雞,跟著雞媽媽亦步亦趨地,挺可笑的。老婆到是鼓勵我說:要大膽地說。其實,膽兒咱有,主要問題是聽不懂人家在說什麼,您光有膽對著人家說,可人家反饋回來的話聽不懂,怎麼說呀。我記得我報名學開卡車時,先要經過一道面試,我當時還想,我交錢學車,還面試什麼。可一經面試我就傻了,人家問了三個問題,我有兩個聽不懂,第三個還是人家解釋了辦天我才明白。最後人家到好,不說了,給我一個文件,上面寫著(咱能看懂):在北美開卡車,必須有10級英語的水平。顯然,我的英語沒到10級。我當時想,既然來了,就不能後退,要不然老婆不僅說我游手好閑吧,還無能。所以我對那個哥們說:給我一次機會,我一定能努力通過。最後那個哥們同意了,其實他也有他的如意算盤,我交了4000塊錢,如果不能通過考試拿到執照是我的事兒,錢他是照賺的。如果我一次不通過考試,再考就是120塊,我考得次數越多,他賺得越多。我當然不能讓他如願,我是次次筆試通過,最後一次通過路考,沒讓他們的陰謀得逞。當然為此我也下了不少的功夫,老師的講義我基本上給背下來了,所以上課時他講什麼,我都能聽明白,如果說我的英語開始好起來了的話,就是從這裡開始的。
二、遭遇警察
司機和警察永遠有說不完的故事。在北京的時候,碰到警察,裝傻充愣啊,假橫啊,找關係啊這些招都使過,屢試不爽,關關都能過。到了加拿大就沒轍了,尤其是開上卡車以後。不過到目前為止,我還沒有接到過一張罰我的罰單(接到過罰我所在公司的),還真算是幸運。
剛開車的時候,是有師傅帶著我的,他一共帶我跑了3趟,頭一次碰到警察就是最後一趟的時候。那次我們是跑加州,回來的時候是限速越來越低,在懷俄明州和內布拉斯卡限速都是75英里每小時,我們都跑瘋了,到了愛荷華就是65了,感覺就是在走,真不過癮。當時我師傅到後邊放心地睡覺去了。我記得師傅的教導,限速65時可以跑到72,於是我定速在72,在清晨的陽光裡,咣咣往前衝。當我在超車道上正在超一隊卡車時,我看到有警車停在中央分隔帶上,我也沒有減速,超過後我從後視鏡裡瞄了瞄,他沒追我。我於是接著沖,心裏還想,我是流氓我怕誰呀的時候,又碰到一輛警車,這回他追上來了,我想我肯定是太顯眼了,頭一個警察通知了這個哥們,讓他來追我,我看著他開始閃燈,於是我打雙閃,靠邊停了車。
警察倒是沒說我超速,上來就說是例行檢查,要走了我的駕照和行車日記,然後就回到他的車裡去了。關於行車日記我要解釋一下,我們專業司機必須要做的功課之一就是行車日記,我們要把我們的每一次停車的地點及工作或是休息的時間記下來,供有關部門檢查。為安全起見,簡單地說我們最多連續開車時間只能是十一個小時,休息八個小時以後再開。如果警察發現司機為了多開車,在行車日記上做假,那麼處罰是非常嚴重的,所以司機在做工作日記時都特認真,特小心,當然也因為司機一般都會做點兒假。
過了一會兒,又一輛便裝警車開到了,這次來的是一個年老的警察,顯然是一個頭目。我師傅開始緊張起來,小聲兒地對我說:要出事兒了。果然,後來的警察顯然是聽取了前一個警察的匯報,然後他們兩個一起向我們走過來了。師傅又對我說,可能是我們的行車日記出事兒了。實際上他是心裏有鬼的,因為他為了多開車多跑路,在我的行車日記(那次他的駕照被吊銷了,我們只用我的行車日記,他只是偷偷地開)上做了假,所以他害怕了。
年輕的讓我和他走,年老叫走了我的師傅,因為行車日記上只記載我一個人開車,所以訊問的重點應該是我,所以年輕的警察讓我進到他的警車裡,這時,我把在中國對付警察的第一招使出來了,就是裝傻。警察問我,你的行車日記記載你加油的時間和地點是在內布拉斯卡對吧?我裝傻道:記不清楚了。警察又對我說:那麼你記載的下一個停車的位置和你加油的地點相差600英里,而你兩個小時就到了,這是不可能的吧?我又裝傻說:對不起警官,我是個新司機,第一次來美國,第一次碰到警察,我特緊張。美國太大了,我英語又不好,我鬧不清美國的城市名,甚至連州的名字都整不明白,所以你對我說的這些地名,我聽不懂。警察也有趣兒,對我說:你不用緊張,這次我不會給你罰單。哈哈。我一下子心裏就樂開了,話也多了,開始誇他車裡設備,什麼掃瞄器,傳真機,電臺,我誇了一個遍,弄得那個小警察也沒轍。後來他對我說,雖然不罰你錢了,但是我要帶你去一個停車點,你要在那裡停車休息8個小時。行行,我馬上說,別說休息8個小時,休息一天也行呀。就這樣,我被警車指引著來到一個停車點,在車裡睡了8個小時,留下師傅在車外,不停地罵自已蠢(行車日記是他記錯的)。
和警察的第一次遭遇就這樣有驚無險地過去了。那個停車點的位置是80號州際公路愛荷華境內265號出口,標誌就是一面高高飄揚的美國國旗。
三、頭一次出事兒
頭一次出事兒是在喬治亞州,時間正是北美當地的鬼節的那一天。當我快到送貨地點時,天已經快黑了,等我拐上預定的路線時,正趕上修路,雙線變成了單線,又趕上了上下班的時間,我從後視鏡一看,我後邊壓了長長的一串車,再加上這個地區的路標太小,根本看不清楚,我開始緊張起來了。開了一段時間以後,我感覺到我已經錯過了我應該拐的路口,沒轍,往迴繞吧。開我們這種車,就怕掉頭,因為這個車太大了,曾經發生過這樣的事兒,有一個新司機去送貨,走錯了地點,進了不該進的地方,最後出不來了,打電話給公司,公司又派了一個老司機過去,老司機過去試了試,也是不行,最後得出的結論是如果這個車要是再出來,必須拆掉一個房子。可見事情的嚴重性。再說我當時沒辦法了,只好一把輪向左轉了進去。於是第一個錯誤就這麼犯下了。(正確的應該是:不管走過了多遠,都要找大路往迴繞)
進去以後,我就有點兒傻了,因為我進了一個居民區,路窄,樹低,而且兩邊是小水溝。下車問路吧,我看到一對黑人母女,於是就問她們怎麼能夠繞出去,她們對我說:往前走,向右拐,再向右就出去了。這樣第二個錯誤就又產生了(正確的應該是:千萬不要向居民問路,尤其是女人,最好向卡車司機問路)。我開車向前走,碰到了一個路口,於是我開始向右打輪,開始轉彎。這時,我聽見從後邊傳來一聲巨響,我急忙停車,從後視鏡往後一看,一下我就傻了,我看到我的後貨廂已經快翻了,這時我發現我的車頭也翅起來了,半邊車輪著地,半邊懸空了。下車一看,我的後車輪軋翻了一個厚達一尺,有兩平米的陰溝石蓋,響聲就是由此而來,而且我的後貨廂已經翻到溝裡去了,帶著我車頭也半邊翻了起來。
在繼續往下說的之前,我想在此談一下美國人民,其實,我知道這個題目很大,而且也許我並沒有什麼資格談,但是,我想,在我的並不算長的開車經歷中,碰到了不少美國人,我和他們接觸的過程中感觸很深,也許我說出來的並不代表美國人民,但是我想起碼代表部分的美國人,他們也是美國人中的一部分,也部分地代表著美國人的全體。太囉嗦了吧?直說吧,我在接觸他們之前,我一直覺得,美國人霸道、蠻橫,唯利是圖。但接觸他們以後,我覺得我以前所認為的真是錯了,其實他們和中國人民並沒有太大的區別。總的感覺就是美國人淳樸、善良,樂於助人。
接著說我的事兒,因為我的車翻在了一個居民區內的十字路口,當然不久就堵了幾輛車,我一邊想著我該怎麼辦(老實說,還沒想出來),一邊想著向過往的車解釋一下,讓他們繞道而行。這時,第一輛車的一個黑人下來了,第二輛車的一個白人也下來了,他們查看了我的情況後對我說,你得找緊急服務的吊車來,把你的車拖出來。我說,好吧,就這麼辦,可是我不知道緊急服務的電話。於是這哥倆開始商量起來,找哪家緊急服務的公司,一個打開車內的GPS開始搜尋,一個給家裡打電話,讓家裡人幫著查。我反到是沒什麼事兒可干了,站在一邊抽煙。一會兒的功夫,那個黑人先找到了,他開始打電話,他報了我出事兒的地點,侃好了價兒,問清楚了人家最快什麼時候能到,最後人家問他的名字和手機號時,他才想起來說:不是我,是別人。他這才問我名字和手機號碼,然後對我說,實在對不起,我不能陪你了,我得走了,我要帶孩子們去赴約會。這時我才看清,原來他的車裡坐著三個化好妝的孩子。
等他開車走了不久,又一輛車開了過來,我向前去解釋,那個快兩米個頭的黑人下來對我說:哥們,剛才走的那個人是我的表兄,是他打電話讓我來陪你的,我是個卡車司機,或許能幫上點忙,也碼不會讓你覺得悶得慌。聽了他的話,我當時感動得都要哭了。一時什麼話也說不出來了。
記得為了學英語,我曾經看過《走遍美國》這個由美國人拍的讓外國人學習英語的片子。這裡邊有一個情節讓我印象深刻:有一個半大的孩子和家人一起去野遊,不小心掉到水裡去了,當時家人並不在身邊。是別的垂釣者把他救起來,施以急救,最終送到家人那裡,他的家人也就是一聲感謝,救人的人說聲不謝也就掉頭走掉了。被救者並無太多的惶恐,施救者也無所期求,自然得很。
是美國人民,讓我慢慢地學會了他們的做法,就是求助,與助人。為前者時並無窘態,為後者時無所圖報。
四、路與歌
送貨的路太長了,旅途寂寞,經常相伴的就是歌聲。蘇芮、田震、那英、韓磊、趙傳、羅大佐,噢,還有劉歡、孫楠、崔建和韓紅。他們的歌我是常聽的。有時候,也會開一個人的音樂會,自已開唱。
歌聲會讓我想起很多往事,我突然發現,我其實是在歌聲的相伴中長大的,有時候一首歌會讓我回憶起過去的一段時光。比如當我聽到蘇芮的《牽手》時,我總會想起當年在中國考我第一個駕照時的情景,因為當時每當我們進到駕駛室,教練都會把那盤《牽手》放進帶倉,每唱到:沒有風雨躲得過,沒有坎坷不必走,所以輕輕地牽你的手,不去想該不該回頭時,我們哥兒幾個必定要扯著嗓子跟著唱,心中也必定生出一些感慨來。
有時候,也會想起一些老歌,比如《阿美阿美》,我記得我當時是偷偷跑學校音樂教室對著錄音機學會的。當時我還覺得,這哥們可真勇敢,他能唱:雖然我是個窮光蛋,人又長得不怎麼樣,可是你要想一想,看看自已的長相。而且他敢說:阿美阿美不要太彷徨,少女的青春短,今天今天你要老實講,我是否有希望。而當時的我們卻是如此地膽怯。
當然老歌中印象最深的,還是鄧麗君的歌,印象最深的是那首《南海姑娘》,我曾長久地陶醉在:「濕了紅色沙龍白衣裳」這句婉轉的歌聲中。
也有一些新的歌讓我感動,比如《暗香》「當花瓣離開花朵,暗香殘留;香消在風起雨後,無人來嗅……」後來我發現讓我感動的,其實是片尾冷清秋和四少爺各奔東西的場景,張恨水設計的這個結局真是讓我難過了好久好久。還有一首連續劇的插曲,劇名忘了,只記得歌:「傷感的一幕,劇中人是我,不能去錯過,這散場的落寞……」那個叫陳坤的小夥子吧,戲演得不怎的,但是他演的電視劇的歌我到覺得挺好。
在歌聲中還會感到不同的觀念之間的差異。比如羅大佑會唱:「臺北不是我的家,我的家鄉沒有霓虹燈」……他對於家鄉的人「拆掉了牆上木板換上了水泥牆」是不太滿意的。而劉歡卻唱到:「我的心充滿惆悵,不為那家鄉的月亮,只為那今天的村莊,還唱著過去歌謠……」。一個懷舊,一個望新,其中的差異讓人感嘆。最可笑的是《一條大河》:「姑娘好像花一樣,小夥兒心胸多寬廣,為了開闢,新天地,喚醒了沉睡的高山,讓那河流改變了模樣。」現在想想,這多不環保呀。花一樣的姑娘,心胸寬廣的小夥,幹點兒什麼不行,非跟大自然過不去。我覺得,在我們的青春時代,伴隨著我們的歌太少了,或者說伴隨著我們的情歌太少了,乾脆說,關於愛情的藝術上的詮釋太少了,這其實是人類最需要學習的東西之一。
五、03年的告別演出
03年的冬天,我其實已經不干司機了,那時候異想天開地琢磨著成立自已的運輸公司,打算著靠剝削別人為生了。有一天去公司領工資,結果調度對我說,幫個忙行不行,再跑一趟,現在實在沒司機了。我心一軟就答應了。就是那次,我趕上美國北部整個冬天的最大的一場雪,出了一次大事故。
在那次事故之前,我對於卡車是比較迷信的,我覺得我五車鈾,18個輪子,應該是很安全的,只有我邊上的車不安全,而我是沒事兒的。一般知道我開卡車的朋友都對我說,注意安全啊!我全回答說:我肯定沒事,我只是別把我邊上的車給撞壞了就行了。由此造成我的大意,而事故的苗頭就開始蔭生了。
那天,我一進入密執安州雪就開始下了,我開始走的是90號公路,由於是收費路,鹽撒得勤,雪也清得很快,所以沒覺得什麼,但是明顯的,別的車都放慢了車速。其實我也覺察到了,但是我心裏卻想,這幫膽小鬼,看我的,於是我還是照常,勇往直前。等拐上79號公路,雪下大了,路也根本就沒清,兩條線的車道,只是中間因為過車多,雪沒有積住,兩邊全被雪蓋住了。我還是覺得沒事兒,以110公里的時速照樣衝著。就在我超一輛卡車時,終於出事兒了。我當時覺得,我的車向左猛地滑了過去,其實是因為我的右輪沒在雪上,所以吃著力,而我左輪在雪上打滑了,所以車向左偏。這時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向右猛打輪,第一次碰撞就發生了,我撞到了這輛卡車的腰上,我撞的卡車其實比我還重,而且它的兩邊有鋼柱護著,因為它是一輛拉小客車的卡車(能拉9輛小客車),所以它把我給撞了回來,車又向左滑過去,於是我又一次向右猛打輪,第二次碰撞更狠,我的車一下就向中央隔離帶衝了過去,我眼前是一片雪霧,什麼也看不見了,我覺得安全帶緊勒住了我的身體,直到車扎進中央隔離帶的溝裡熄了火為止。我的第一反應就是解開安全帶,竄出駕駛室,衝進茫茫大雪中……
記得單位的司機曾經給我講過一個被汽車撞死的人的臨終情景,他看到那個人被車撞出二十多米後,居然站了起來,但隨後就倒下了,再也沒有起來;還有一個朋友的兒子,被人捅了一刀,這一刀直扎到心臟的主動脈上,後來據醫生說,刀紮在這兒,一般來說不到五分鐘人就完了,可是這個十九歲的孩子居然跑出了二百多米,最後倒在地上。可能是一種生存下來的本能,讓你在遭遇到事故後,盡快地離開這個地方,我就是這樣,想也沒想就衝出了車。當然我什麼事兒也沒有。
讓人不可理解的是,被我撞的卡車居然開走了,沒有停,後來據行家分析,是司機沒有保險,迫不得已只好走了。後邊的車都停下了,大家都過來問我有事兒沒有,還有人問我帶沒帶手機。我一一感謝不在話下。
第二天清晨,警察封閉了我出事的這段路,出動吊車把我的車吊了上來,我記得吊我的吊車司機送我去修理廠時對我說:坐穩了,牛仔。
後來我去過我出事兒的那段路,想起來我真是幸運,如果再早一點兒撞車,就是橋,我非翻下橋不可,再晚一點,就是樹林,如果衝進樹林,起碼是車毀人傷;再想想,如果我邊上的車是小車的話,我就要殺人了。真是後怕。
那個冬天的告別演出就這樣驚險落幕了。其實只要車還在開,故事總會有,就像人生,一幕一幕地總是在上演著,直到我們倒下的那一天。
六 涉嫌走私
讀了趙艷在尼亞加拉邊境被美國關警毆打的消息,就想寫一篇和美國海關警察有關的文章,因為做為一名卡車司機,接觸海關警察的機會太多了。最多的一次,我曾經在一天中過了三次境。噢,就是涉嫌走私的那次。
先介紹介紹海關警察吧。美國海關警察檢查的重點是人口走私、毒品、武器及炸藥。前兩點好解釋,關於後一點我開始還有些不懂,因為我想,美國買槍那麼容易,還怕別人弄槍進來嗎?後來才想明白,走私進來的火器是沒法管理的,天知道弄進來的是原子彈還是C4;加拿大一方則簡單得多,主要查問的是:您在美國買了多少錢的東西,收了價值多少錢的禮?重點查的煙和酒。因為加拿大的煙和酒太貴了。拿我抽的萬寶路來說吧,加拿大賣大概要70塊左右一條,(還買不著,因為加拿大的法律規定,不許銷售外國煙)在美國萬寶路公司所在的州,大概是佛吉尼亞吧(我覺得我開車路過過),一條才22美金,比邊境免稅店還便宜。記得有一次我叨著一根煙在我們家外邊澆草地,一個開車路過的哥們停下車捏著幾分錢要向我買一枝煙。我說不就是一根煙嗎,我給你就是了。可是給完他以後,我又多了一句嘴說:這可是萬寶路。我的本意其實是:你加拿大人,抽得慣萬寶路嗎!沒想到這哥們一聽是萬寶路,馬上問:你能不能賣我一盒?然後說,你看我車裡還有三個哥們呢。得,抽煙的同情抽煙的,好吧,我就答應了。等我回屋拿煙出來時,這哥們拿出20塊錢,又對我說,得哥們,好人做到底,你乾脆賣我4盒得了。好麼,我們家改煙店了!
在911之前,用卡車走私太容易了。如果我拉著一車炸藥或是一車毒品進美國,風險極小,只是尋找銷售渠道可能費點兒勁。我師傅對我說過,他就曾經帶過一個中國女人過境,他把那個女人藏在駕駛室後邊的床底下,就帶了過來,一過邊境那邊接應的蛇頭就把人帶走了,為此他掙了一萬美金。911以後,檢查的力度加大了,走私的風險相應變大,但是還是有機會(要不然,我怎麼走私了一把),所以,不論是美國還是加拿大,對於卡車司機的要求都挺嚴的,主要是不能有犯罪記錄,不能服食毒品。當然,這兩點對於我們這些在這裡的中國人來說是太容易做到了,我不但沒犯罪記錄,就連駕駛違章的記錄到目前為止也沒有,我在警察局的電腦裡,我想乾淨得就像……寫到這兒,我想找一個形容詞,想了半天,也沒找著。我記得老舍先生形容乾淨時曾經說:乾淨得就像寡婦家裡的鍋。記得當時我除了佩服以外,還疑惑過,為什麼寡婦家裡的鍋就乾淨呢?是因為家裡沒有男人,所以清貧而且清閑,吃得少,沒事兒干就擦鍋?
接著說警察,無論是哪一邊的警察,有時候總會問我一個問題就是:你是在哪兒出生的?因為只憑一張加拿大的居民證,實在是看不出我的底細。我想,這個問題,他們會在將來問我兒子,也許還會問我孫子,直到有一天我的後代變成彩色頭髮及眼睛的那一天的到來。
對我們卡車是進行抽查式的檢查的。(一輛一輛挨個查是查不過來的,所以我說有機會)大致是分四個層次。第一層就是簡單的問問;第二層就是過X光機;人下車,他們用一輛有著長臂的特殊的卡車從頭走到我車尾,主要是看看車裡的貨物,有沒有夾帶人或者是別的東西;第三層是人上來察,這時我就站在車的側面,手放在外邊(不能放衣袋裡),一個警察看著我,另外兩個警察上車檢查;第四個層次我從來沒碰到過,我是聽另外的兩個中國司機說的,他們因為拿中國護照,所以受到特別的關照。首先手舉起來,被搜身,然後警察用警犬嗅,最後用電鑽在貨廂打眼,看看有沒有夾層。由此看來,在海關警察的眼裡,肯定是有種族之分的,但是由於他們工作的特殊性,法律拿他們也沒有辦法,這個世界只要存在著種族的差異,那麼他們就會這麼做下去,其實沒什麼大驚小怪的,Take Easy吧。沒準有一天,世界上的人都瘋狂地想去中國,我們關警也是想打誰就打誰,而且專打藍眼睛,黃頭髮的,也許正好打了我的重孫子……
學車的時候,老師就講過,海關的警察是最難對付的,對付他們其實也有簡單的辦法,就是他問什麼你回答什麼,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老師特別說,別跟他們開玩笑,別想和他們做朋友。我一直照著老師說的去做的,有時候想和女警逗逗貧,想起老師的話,最終都忍住了,所以一直相安無事。噢,我想起來了,我還是有一次例外。卡車司機過關的程序一般是我們到邊境以後,先要到海關代理那裡,辦理報關手續,再到海關警察辦公室通關。當然如果我們在預先把相關文件傳真到邊境,到邊境時,關警用掃瞄器一掃我們的條碼,我們馬上就可以過關了。例外的那次是前者,我到報關代理那裡辦完了手續,又到海關辦公室去通關,那天我忘了帶我的身份證(放在停車場的卡車裡了),又趕上了一個漂亮的女警,結果就出故事了。那個女警拿過我遞過去的文件後問我:你的身份證件呢?我說:放卡車裡了。女警衝我一笑,對我說:你回去拿你的身份證件,然後在噴泉(fountain)邊上等我。我當時沒反映過來,回答一聲行,就出去了。出去以後我一想就暈了,什麼?在噴泉邊上等她?幹嘛?還挺浪漫!想輕鬆一下,聊會兒天?不對吧!我確實碰到過類似的事兒,有一次在加拿大邊境,過境時是夜裡二點多鐘,沒什麼人報關了,也是一個奇胖的女警和我到外邊邊抽煙邊聊了一會兒天。也有的女警問我中國話謝謝怎麼說,我順便告訴她我愛你怎麼說云云。(怎麼都是女警?怪!)可這次,大家都挺忙的呀,不像是要聊天的樣子。反正我是糊塗了,我四周看了看,也沒看到噴泉,得,我回去再說吧。我拿了身份證,回到屋裡對她老實說:對不起,我沒找到噴泉。她用手向我身後一指,對我說:就在那兒呢。我一看,******,是一個飲水池。哈。好麼,這玩笑可開大了。
以後,我每看到那個飲水池,我就忍不住樂樂。
說說我涉嫌走私的事兒吧。我們開的卡車的車頭和後邊的貨廂是可以分開的,在公司的停車場,我們開著我們的車頭找到我們要挂的貨廂後,倒車向貨廂一撞,就接上了。因此,我們每次出發前都要問公司我們要挂的貨廂的號碼,找到了該挂的貨廂,拿好了相應的報關文件就可以出發了,報關的文件有時候在公司拿,有時候就在貨廂上邊的文件盒裡。走私的那次是我先拿的文件,顯示我這次要拉的貨是紙,目的地是美國的佛羅里達,貨廂號是111(不敢寫真的,如果寫真的,還真有可能再查出來)。我當時到停車場是傍晚,我想開到美國再睡覺,所以掛上貨廂就出發了。一路相安無事,過關也順,等第二天快到中午的時候,我正在俄亥俄州開得高興的時候,老闆一個電話打到我手機上問:你帶的貨廂是哪個?我說:111呀,怎麼了?老闆說,你停車看看吧,到底是哪一個。我停車一看,傻了,我挂的是 11111。後來我才知道,公司的另一個司機在我出發的第二天早上找他的11111怎麼找也找不著,老闆到停車場一看,發現我的111還在,於是才發現我挂錯了。而這時候我已經拉著11111過了關,跑出老遠了。這美國警察也糊塗,他也沒看我的後貨廂號是否屬實,就讓我過了關。
我靜下心來仔細一想,麻煩大了。我其實是用貨物是紙的文件報了關,可我實際拉的卻是瓶裝水;那個司機拉著我該拉的那個裝著紙的貨廂到了邊境加拿大一方,但是他過不了境,因為他沒有通關文件了,(被我用來報水了)而我現在後邊的貨廂裡放著另一份文件是水的,但是已經沒法用了。老闆急了,因為如果查出來,他就有走私的嫌疑,公司的運營證就有可能被停掉。
得,我對老闆說,錯是我犯的,一切結果我來承擔,但是得想辦法把這關過去,最好不要出事,那麼唯一的辦法就是,我帶著水的文件再回加拿大,把紙拉過來,再冒一次險,老闆權衡再三接受了我的建議。於是我把我的後貨廂存到了一個停車場,開著空車頭又返回了加拿大。到了加拿大我發現,我又犯了一個更愚蠢的錯誤就是,我沒帶文件就回來了,我把文件拉在放在美國的那個貨廂的文件盒裡了,得,又得回去取。這次美國的警察開始懷疑了,心說這哥們怎麼了,開著空車頭過來過去的。於是對我的車進行了一次徹查,我編了一套瞎話蒙過去了。
當我開著滿載著紙的卡車走向美國邊境的時候,我其實期待著我的心會狂跳起來,就像我第一次拿著情書遞給女同學那樣,但是遺憾的是,我的心跳極平穩,平穩得就像一個執行任務時的老練的間諜,我突然覺得,我已經老了,我的心可能不再會狂跳了,這可能就是所謂的成熟,******,我已經遠離了青春,遠離了激動、狂野和妄想,離開了那些屬於人的衝動。就像《心經》裡說的:心無挂障,無挂障故無有恐怖,遠離顛倒、夢想、究竟涅盤。我真的是這樣了嗎,天知道。
即使這樣,我還是在心裏把我所知的所有的神靈都求了一個遍,希望他們保佐我順利過關,當然,我也編了一套向海關解釋的說詞,什麼:I claimed the water as paper, I have to claim paper as water. 繞口令一樣。我知道,此時全公司的眼光都在注視著我,當然還有一雙眼睛就在附近,就是那個該拉11111的司機,他現在到是輕鬆,他開著空車頭,跟在我後邊。
到關口了。幸福的事兒發生了。警察示意排在我前邊的那輛卡車停車檢查,我看到從車裡出來了兩個頭上纏著布的阿拉伯長相的司機。哈哈,徹查。我熄了火,拉了手剎,靠在座椅的後背,點著了一顆煙。要是平常我是一邊看著,一邊罵,因為我得等著,這次我卻樂翻了天,因為,按照經驗,不會再查我了,抽查嗎,只能是抽,一輛一輛地查,車得堵到中國去。公司的那個司機繞過我的車到邊上崗亭過關了,他向我笑著招手,算是祝賀。
我人生的一關就這樣又是有驚無險地過去了。不知道前邊還有多少關還在等著我,也不知道對於這些關,心中存的是懼怕還是期待,看命運的安排吧!
噢,最後我想對那些準備過美國海關的親愛的同胞們提一點建議就是,上文中我老師說的那句話:他問什麼你回答什麼,他讓你做什麼你就做什麼。權當自已是一個磨盤上的磨。(後一句是我加的)最後學一個單詞:Freeze.聽到這個詞時,千萬別動。剛到加拿大,老婆就教了我這個詞,我能全須全尾兒地活到現在,全仗著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