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我們談到在五八、五九年,開始推動人民公社、大煉鋼鐵的時候,其實已經出現紕漏了,也就是大躍進躍進一年多已經發現問題。一個是在鋼鐵生產上面,鋼鐵上不上去,然後地方上搞土高爐,搞自己家後院去煉鋼鐵,那搞得當然不成功。
第二就是我們提到在全民都去大煉鋼鐵、去找礦的時候,它自然擠壓到農業生產的勞動力供給,所以農業的部分就滑下來,初步有些地方出現糧食緊張,有些地方已經開始出現餓死人的現象。所以在五九年上半年,大概春節前後,大家已經感覺到這件事情,大家就想我們要想個辦法來處理它,所以就出來了這麼一個「廬山會議」的構想,當然前面還有幾次會議,不過這個廬山會議是比較重要的。
在前面幾次會議中大家已經初步檢討了什麼浮誇風、共產風、形式主義,但是大家最後講說還是必須要開一個比較完整的、大型的會議,把問題要講夠、要講透,所以就有這麼一個「廬山會議」出來。其實如果廬山會議按原定的方向去走,開得徹底,然後真的解決問題回來扭轉的話,本來它是一個很好的改正的機會,也就是人民公社或大躍進所釀成的這種慘劇可以得到煞車的,可以停得下來。
但是沒有想到在這會議上面整個空氣因為彭德懷的一封萬言書,就使得毛澤東痛下殺手去打擊彭德懷,整個廬山會議的性質改變,而使整個中國大陸政治經濟發展的空氣又為此再繼續向左轉,所以釀成了更大的慘劇。那麼現在我們來談談「廬山會議」。
廬山會議是在一九五九年七月二號到八月一號召開的,整個時間大概是一個月左右。我們提到原來廬山會議的目的是要反左,因為在五八年一年到五九年上半年當中,在這一年多一點的時間裡面,整個社會就像我們剛才講的毛澤東所推的方向其實已經走得比較左了,不管是在成立人民公社的動作上面過急、過快、過粗,還是在報糧食生產上面浮誇得嚴重,然後開始高徵購糧,或是在大煉鋼鐵上面都出現很多問題。
所以廬山會議我們提到它整個目的是要反左的,就是把共產風要壓一壓。我們在上一次提到說所謂「共產風」其實就是把農民的「產」去「共」過來。農民家無餘糧、家無餘物、家無餘財,最後就是心全部都死掉了。農民死心的話,這生產就一蹋糊塗了嘛!這可以想像得到的。所以用大陸的話來說叫做破壞了農民的生產積極性。
那麼積極性被破壞,產量自然就向下滑;產量向下滑,但是因為又要鼓吹說人民公社有多好,改變了生產關係,生產力就上去,所以各省就去弄虛作假,浮誇風就開始出現。所以從畝產一、兩百斤到畝產三、四百斤,五、六百斤到畝產千斤甚至畝產萬斤,畝產十數萬斤都出現了,浮誇非常嚴重。
浮誇嚴重,中央就算心裏曉得有點浮誇,幫你打個幾折,心想你糧食還是增產的,所以既然增產的話,我就要高徵購嘛,不是說統購、統銷了嗎?所以就高徵購,一高徵購,底下這些省委書記也好或縣委書記又不敢不配合,甚至有些還左傾一點,再報高一點。所以其實糧食已經報高了,再高徵購,所有老百姓就開始餓肚子了。
那麼這一來整個形式開始變壞,然後大煉鋼鐵又做了很多假的東西,我們上回都說到了,這些東西都是廬山會議本來要解決的問題。
所以七月二號到七月十號頭一個多禮拜,剛剛開頭的時候毛澤東講了,我們廬山會議是神仙會,基本上不作記錄,也不定特別詳細的議題,就是有那麼幾個方向大家討論討論。大煉鋼鐵、人民公社、總路線到底對不對,好不好啊?弄得怎麼樣?大家來談一談,然後有一個感覺。所謂「神仙會」就是大家輕輕鬆松、不著邊際,就這樣講。
我們可以看到很多記錄,從毛澤東的秘書李銳,或者毛澤東的醫生李志綏或者像其他像薄一波這些甚至有些比較高階層的幹部,不管是在寫回憶錄還是說寫一些記載,或者是回頭去講話或談一些黨史材料,我們都可以看見,在最早一個多禮拜當中大家開了很多小組會,這邊一組,那邊一組,有的地方是按區域分組,有的是按產業分組或是按專業分組。
在大部分的會議上面都是基調肯定大躍進,因為沒有人敢基調不肯定,但是講到具體問題的時候大家批評非常多、訴苦非常嚴重。大家講說方向很好,但是不是搞得太左了?是不是搞得太凶了?是不是應該開始糾正?
那麼比較具體的,真的講話比較大聲的是彭德懷,然後再來像劉少奇自己本人、陳雲,或廣東省委書記陶鑄、湖南省委書記周小舟,這些是地位比較高的。其他地位中低的講話也非常多,各種各樣的記載散見在各個地方。所以整個方向上談下來大家心裏有譜了,去年這一年多,經濟是搞左了,搞得差了。空氣既然已經定的話,那很簡單,解決方案就是後退,就是要去糾左,不要走得太左要把它向拉右一點點,這是整個的方向。
就在這個時候,彭德懷在五九年七月十三號連夜寫了他的一封信,寫給毛澤東。後來七月十四號遞上去,這就是鼎鼎大名的「萬言書」。在談萬言書的內容之前,我們先簡單說一下它的起因是什麼。
五八年開始搞人民公社、搞大煉鋼鐵,彭德懷就有一些因緣際會就看了一些地方,他看過老家湖南、看過湘潭,然後又有機會到西北去,從甘肅到北京一路也看了一些,然後中間又去過東歐,去跟人家談過,人家也問過中國大躍進的經驗,他也很坦率的講了一些。回到北京,他一路在軍事院校也好,在地方的講話也好,他都或多或少提過一些東西,相信毛澤東那時候心裏是有數的。等到這次七月份要到廬山去開會,本來他是想請假的,後來毛澤東據說是自己打電話給他,然後請他去,那彭德懷一看就不好不去,從北京到漢口的火車路上,又看了很多。
後來彭德懷回到湖南的時候,在鄉下舉行座談,後來有一個老紅軍就遞了一個條子給他,回去打開一看是一首詩,詩上寫了:「谷灑地,薯葉枯,青壯煉鐵去,收穫童與姑,來年日子怎麼過?請為人民鼓與呼。」簡單說,就是要求彭德懷幫農民講講話,農民太苦了。彭德懷看完之後,據說當場落下眼淚,回來決心幫老百姓講話。
萬言書上講了什麼東西呢?其實萬言書後來修改過,基本上是兩個大的部分。第一個大的部分它是肯定大躍進,整個發展方向他認為是好的,成績是主要的什麼等等,但是後來他講了一句話,他說問題也是不少的。
第二部分談到了,總結過去幾年工作的經驗跟教訓,他特別提出兩點,第一點就是我們前面提過的浮誇風,也就是產量其實沒有這麼高,大家這樣報,這樣是有問題的,這是浮誇風。第二,他說我們大家都犯了小資產階級狂熱,有了這種狂熱所以大家這麼推,就把它這事情推壞了。他所看見的東西的其實不少。
朱德也下去看過,朱德下到福建的時候,人家讓他去看那個高產田,說稻田產量怎麼怎麼高,他也下去看了;人家說這一畝產白薯,產得怎麼好怎麼好,他就下去很細心的看了一下,他用手把那個土撥開來,去看看白薯。據說他說了一句話,他說白薯排得比軍隊還整齊!他這樣輕描淡寫的講了一句話,意思就是我已經看穿了,這都是搞鬼。
看得懂這種問題的人其實不少了,只是當時懍於空氣之肅殺,大家不敢講話。因為大家看見毛澤東當時幹勁衝天,底下老百姓也熱情高漲,雙方一上一下這麼一配合,所以看得懂的人都不敢說話。這樣子,彭德懷說了話就釀成了奇禍。
毛澤東這個人是很會鬥爭的,所以他前面想一想,他覺得還是要謀定而後動。七月十四號他拿了這封信,看了一、兩天,想了一、兩天。七月十六號他沒有跟彭德懷提,就把這封信給印了,印完之後發給全體與會者,說去討論討論。當時大家也不是很清楚,大家就在那邊談,大概差不多一個禮拜之後,毛澤東已經摸清楚大家的想法了,毛澤東才出手反擊。
我們提到毛澤東的醫生李志綏這本書說在這段時間江青竟然也上了廬山,上了廬山前後她也見了幾個人,見了柯慶施、康生、林彪,還有一些人物。她的目地就是代替毛澤東去見一些毛澤東不方便直接去見的人,傳達毛澤東的意思,摸摸這些人的想法,然後再讓毛澤東好去做判斷後面怎麼辦。等到二十三號的時候開始反擊了,毛澤東講說我忍了多少天,然後就開始批判了,就開始大反擊。
那天按照李志綏的說法,他到了會場之後,然後就全面開始講,放言高論,基本上把彭德懷從頭罵到腳,當然他沒有點名去罵,他只講說有些人是右傾份子,有一些人是右派,離右派很近等等;又說辦人民公社、大煉鋼鐵、大躍進是有得有失,他不說有得有失,他說是「有失有得」,把「失」放在前面,把「得」放在後面,表示它中間有問題。
然後又說我們辦人民公社搞早了、搞糟了,這麼一來,其實幫群眾的熱情澆了冷水、打擊了三面紅旗等等;又說小資產階級狂熱,他說人家批評我們狂熱,狂熱有一點,但是不是很多。完了之後,大家就更加具體了,所以一步步點明瞭就開始要呼之欲出,等到毛澤東話講完,全場你看我、我看你,大家不曉得怎麼辦。據說彭德懷追出去,想要毛澤東解釋說我是您的學生,我是來跟您學習的等等,毛澤東沒等他把話講完,扭頭就走,根本不理他,也就是已經決定了一刀兩斷。
所以七月下旬的空氣整個就開始扭轉,等到八月初的時候就開八屆八中全會,在八中全會,整個方向就不一樣了,就開始要定調了,就是要正式點名而且鬥爭彭德懷。這個時候有趣的事情是等到毛澤東心意已定,大家看清楚毛澤東要去鬥爭彭德懷的時候,前面很多人原來是去幫彭德懷講話的,或者說思路跟彭德懷一樣的,這個時候紛紛轉變立場。講得具體一點,我們根本可以說就是落井下石。
有些人的書上就很明確的講,彭德懷在中間,大家輪流上前指著鼻子去罵彭德懷,罵的東西從個人的野心開始到當年的百團大戰的錯誤,把十幾二十年的老帳翻出來再講一遍,然後罵他裡通外國,說他私生活不檢點,其實他的私生活相當檢點,相對來說毛澤東私生活才是非常不檢點,而且這段時間已經開始很不檢點。所以既然他生活檢點,那怎麼罵他呢?就罵他是偽君子。所以其實你是不檢點的,你搞的是偽君子。
到最後真正敲釘轉角是兩件事情,一件事情說他跟高崗,高崗、饒漱石集團有關係,說是高饒分子的餘孽;再來一個麻煩就是它是一個反黨集團。等到把這些帽子一丟出來,所有人噤若寒蟬,沒有人敢再講話了。
就像是《九評共產黨》上所說的,在平常前面,在黨還沒有定下方向,或者說毛澤東還沒定下方向的時候,大家可能還有一點點講話的空間,那時候還認真在檢討大躍進、檢討大煉鋼鐵、檢討三面紅旗,那些真心話還會跑出來的,也就是那時候是人性浮現的時候。
但是一旦毛澤東已經定下方向,也就是黨把這個方向定下來之後,沒有人敢再講真心話了,這個時候人性全部消失,取而代之的就是黨性。這是我們覺得共產黨員可悲的地方,這也是我們覺得共產黨邪惡的地方,它使得人自覺的去泯滅人性,去服從黨性。
好了,這麼一下,大多數人都已經反轉,跟彭德懷劃清界線。毛澤東還進一步點名,張聞天你有問題、總參黃克誠你有問題、湖南省委第一書記周小舟你也有問題,這幾個是最重要的。所以這麼一點名,毛澤東還給了一句話「反黨軍事集團」。這麼一來就真的定下來了,你就沒得轉了。好了,大家一看就紛紛撲上去。真正罵人罵得最凶的,一個是林彪、一個是康生,再一個是上海書生的柯慶施,其他人就是不同程度的附和毛澤東、附和這些左派。
所以整個廬山會議從七月初開到八月初,等到八月二號開始開八中全會整個方向就扭轉了,這麼一扭轉,我們前面講的,本來是要糾正大躍進的左傾錯誤,現在開始反反左了,開始反右,也就是我們要更加左轉,這往後就不得了。
在廬山會議上鬥爭了彭德懷之後,下來推動的就是反右傾運動。這個運動有三個主要面向比較值得談,第一個就是,既然是要反右傾的話,下來就繼續推動大躍進、人民公社,所以如果在農村繼續進動大躍進和人民公社的話,等於鼓勵大家繼續浮誇,這個方向沒有錯。
第二,要抓這些所謂資產階級敵人,就要進行階級爭,那麼階級鬥爭的新動向是什麼呢?也就是從上到下,各地方大大小小的彭德懷或和他一樣思路的人。
在這個運動當中,有些地方的手法是非常惡劣的,譬如河南的吳芝圃,他在會議上開頭的時候他明明也講了大躍進有問題,可是等到風向一變,回到河南,他想想沒辦法,恐怕還得照中央的意思做。所以一方面繼續躍進,二方面開始抓我們河南省的小彭德懷,就開始佈置大會、小會,層層抓下去,在過去幾年當中公開或私下講過大躍進或三面紅旗壞話的人,批評的甚至講真話的人全部揪出來,當做彭德懷去打掉了。
四川的李井泉手法更加惡劣,他把彭德懷的東西影印了,印完之後,沒有加什麼東西就往下發,很多幹部是沒有上廬山會議去開會的,所以並不知道會中講了什麼東西,發下之後大家覺得很有道理,就開始響應。講完了,過了兩天風向一變,講過壞話的全抓起來。所以這個手法去抓,光四川就抓了好幾千名幹部,這下從上到下整得夠慘了。
不只河南、四川,全中國大概差不多三十個省籍單位基本都抓了。等到這個時候已經真的沒有多少人敢再去講任何批評三面紅旗或大躍進的壞話。那麼這樣還不夠,當時我們不是講說五八年底的時候已經開始有餓死人了嗎?到了五九年的時候情況就變得更加嚴重。這個時候居然有一個省報了一個東西報到中央,他怎麼講呢?他說各地方為什麼出現死人呢?因為地方上很多幹部不老實,他們把實際產量隱瞞中央,底下他們私分分掉了,所以這麼一來才餓死人,如果把這問題抓出來,那就沒事了。
所以毛澤東就做了一個批示,要反對「瞞產私分」,也就是要把隱瞞的產量把它揪出來,要反對私分。這下反右傾運動就變成一個反瞞產私分的運動,這麼走下去就真的可怕了。
在四川的仁壽縣怎麼去進行反瞞產私分呢?把全部公社的幹部全部抓起來,弄一個大牌子上去批鬥,每個幹部輪流打,打到講出來說我在哪邊藏了糧食,然後你去找。很多根本已經沒有糧食了,被打到受不了,他就隨便講,誰誰家裡可能有,被他講的人就倒楣了,這樣講就一定有,就到他家去找,找到一把米,那不用說,肯定你就差不多了。找不到,就繼續把這被抓的人再打一遍,是不是你又藏到什麼地方去。這樣循環打下去,所以四川打得非常慘。
安徽的鳳陽成立一個反瞞產突擊隊,到處去翻箱倒櫃、去查,查到人家的尿壺、尿罐都翻開來看到底有沒有,居然在尿壺、尿罐裡發現有老太婆在裡頭藏了一把米和一把豆子,就把那把豆子搜走,那老太婆就指望那把豆子去過一段時間,結果一看豆子被搜出來,氣壞了,就張口大罵,罵著罵著人就死了。
再來在河南潢川縣,當時河南就召開大會,召開萬人大會,非要去鬥爭瞞產的這些人,全縣大概有幾千人去開會,結果開著開著有人身體太差,因為太過虛弱了,吃也吃不好,又走一大段路,然後會場氣氛緊張,就死在會場。雖然現場死了人,會議不停,把人抬出去,繼續開會。會開完,六千人走回家,在回去路上又死十幾二十個。
在廣西有名的左王韋國清,他親自主持反瞞產私分大會,層層佈置下去,結果反瞞產到處去追打,廣西再多死個幾千人上萬人。所以整個下來搞得非常非常慘,真是叫做民不聊生。
簡單的說,這種反右傾運動,其實是大躍進運動往下再左走一步,這時候真正不得了,所以死人的現象開始大幅大幅的出現。那麼也就是說具體從農民口裡把他們原來少得不能再少的糧食奪走,很多農民一年分到一百斤上下的糧食,平均下來一天只有幾兩,據那些幹部講,他們的糧食降到大概有四兩甚至到達三兩。三兩或四兩是什麼概念呢?有的地方幹部講說你餵雞都不夠!已經降到一隻雞以下的口糧,人當然活不了。
所以在廣東、廣西有些比較高層的幹部還往下罵,罵地委、罵縣委說怎麼你們死人死這麼多?那個地委、縣委沒辦法,他老實講,他說三兩是不夠的,四兩也不行,五兩還不行,六兩可能還可以活,所以提到六兩。一個人一天是六兩的糧食,那你說怎麼辦?所以當然大量死人。
當然還不只是這個部分,我們前面提到,我們現在把它聯繫起來,還有一個是大煉鋼鐡的問題,再一個是大辦水利。五九年、六十年因為反右傾的運動開始,所以全國各地還繼續辦水利,挖水庫的挖水庫、挖運河的挖運河,勞動力在大量擠壓。同樣的,沒有多少青壯勞力可以下田去耕作,所以很多土地拋荒,種出來的糧食又收不上來。
各省繼續撒謊,去報高產衛星,然後中央又信以為真,再去高徵購糧食。所以這麼一來五九、六零、六十一年就釀成史無前例的大災荒。死人的總數,我們現在估計是三千五百萬到四千多萬,真實的數字恐怕是個謎。我們下次有機會再跟各位談談死人的過程跟死人的總數是怎麼算出來的。今天的節目到這邊結束,我們下次再會。
(據希望之聲國際廣播電臺《中原大地世紀回眸》節目錄音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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