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與我妻子相識是在江西的1個縣城。我們之所以會結婚有著非常偶然的原因。如果我那時還滿懷年輕人的浪漫,我是無論如何不會接受我妻子的。那時,我已經拋棄了選偶必須是志同道合者的理想,只想找1位能在生活中照顧我的安分善良的女人。所以我對她不求學識,不圖貧富。我應該感謝上蒼給了我這樣1個妻子。雖然這使我在養家餬口上有些勞累,但帶給我天倫上平靜的喜悅,以及更富於理智的思考,是有很大益處的。
有一次我與妻子去探望她父母。那裡已經下了幾天的雨。從公路到她家,有2里長的土路,泥濘得不能舉步。我看見有個穿著蓑衣的人,用鋤頭在填補路上的坑窪。妻子告訴我這是她的父親,因為,她父親在久雨之時,總是冒雨修路。我帶著城市人的習性,隨口問道:可有工錢?妻子說:有工錢?誰給他?他是擔心別人走路!
岳父是個典型的貧苦農民,滿臉黝黑,深深的皺紋,飽經了生活的風霜,像松樹皮的手,夾著1根劣質的香菸。他見到我,總顯得很開心,講些我實在無法聽得懂的話。一次,他拿出1個破舊的白色搪瓷臉盆,臉盆當中還能清楚地看見1個「獎」字。他比劃著,在其他人的幫助下,我總算搞懂他的意思:這是他年輕時,在煤礦上獲得的獎品。我從他的神色看出,他有些驕傲和炫耀。
他是個中共黨員,從不懷疑鄉政府的任何1條指令。例如,鄉政府要求人們山上植樹,他扛起鋤頭就走。他認真仔細,不允許所種之樹,有任何歪斜,或樹邊有根雜草。他用同樣的要求去要求其他的村民,結果遭來咒罵和嘲笑。他還拉開喉嚨,與村民吵個不休。
只要鄉里有什麼指示,岳父肯定是個首先執行者。有時他見其他村民無動於衷時,便會指責他們。但誰也不會買他的帳,於是吵鬧開始,直到岳母出面狠狠埋怨他一番才能了事。有次,鄉政府要求村民種棉花。村民們不予理睬,岳父卻種了起來。這很可能賠本,而且很累人,結果遭到全家的抱怨。
我記得有1次我在那裡,來了1幫穿戴明顯好過村民的人。他們挨家挨戶要錢。其他人告訴我,這是鄉政府來收費的。這幫人態度蠻橫,氣勢洶洶。村民們一開始還與他們爭辯些什麼,之後只得屈從,從屋裡拿出錢來。有幾家人顯然不肯或者拿不出錢來。這幫人就衝進他們的家,搬出這些村民藏在家裡的稻穀。岳父家看來也是拿不出這麼多錢,這些人並不看在他是個黨員的份上,在岳母的爭執之下,凶巴巴地取走一些錢與稻穀。
最有意思的是,每逢過年,鄉政府要犒勞一下散佈在各村落的黨員,畢竟是自己的同志嘛。他們將這些黨員叫去,每人發送1,000克豬肉。我岳父將用稻草扎的豬肉領回家後,總受到家人的嘲笑。我岳母一面問道:不會少吧?一面取出秤桿來。一稱,總是少掉100克,有時會少150克。於是我岳母指著我岳父說:1年之中,你為他們起勁,到頭來發點豬肉,還要少掉一些。這些人什麼都要剋扣,能漏掉你的兩斤豬肉!
這件事情開始時我岳母有些憤怒,之後就成為他們全家的笑資。只要岳父一本正經想按鄉政府指示辦事,或者指責他人沒將某些公益勞動做好時,我岳母就會搬出這樣的話來:你起什麼勁?不就是兩斤豬肉嗎?兩斤還要少掉一些呢!弄得我岳父灰頭灰臉,發不出1句話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