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宗南將軍絕不是匪諜!」—八七高齡孔令晟將軍訪問記

作者:胡志偉 發表:2006-01-27 06: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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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按】:去年(編按:二零零四年)十一月八日,旅港的國軍一二一軍中將軍長李以劻病逝時,中共全國政協一位領導人稱:「李老是中國最後一位歷史老人」。此話似乎並不周延,參加過抗日戰爭的國軍高級將領,當時在臺北還有一零二歲的孫元良、一百零壹歲的張炎元(曾任國防部情報局局長)、一百零三歲的何志浩(蔣介石的第一任秘書、陸軍軍歌作者)。稍微年輕些的還有八十七歲的孔令晟中將。一九三五年他十七歲時考入北大化學系,上大學三年級時,為了抗日救國,他毅然投筆從戎。一九四五年五月率部在豫西西峽口重創日寇,升任營長,一九四七年突襲榆林,在上鹽灣全殲共軍王聚財部,旋由晉陝綏靖司令官保送陸大廿二期,又選送美國海軍指參學院深造。回臺後由蔣介石親自遴選,歷任國防部作戰助理次長、總統侍衛長、海軍陸戰隊司令等要職,是蔣介石晚年最信任的將官之一。

突擊東南沿海與反攻雲南的指揮官和策劃者

(編按:二零零五年)十一月十二日,正巧是國父誕辰一百卅九年紀念日,筆者在臺北銀行副理李永中陪同下,到臺北縣永貞路訪問了孔令晟將軍,他聲如洪鐘、炯炯有神。話題從香港剛出版的一本文史著作《反攻大陸機密檔案》切入。

□孔令晟 ○胡志偉

○:香港剛出版了《中共的十大戰爭》和《反攻大陸機密檔案》兩本書,其資料來源多數是中共的解密文件,反而取自臺灣的比較少……

□:你找我正找對了,五、六十年代參與反攻大陸計畫的擬訂與執行者,目前健在者,我是層級最高的一員了。一九五三年七月,美國中情局名下的西方企業公司和胡璉將軍聯合實施了一項大規模的突擊東山島計畫,動用了金門防衛部十九軍、傘兵部隊以及海軍陸戰隊,陸戰隊由第一旅編成一個混合編組的河北支隊,由何恩廷旅長擔任指揮官,本人任參謀長。整個突擊行動以陸戰隊搶灘為先鋒,其作戰構想與計畫由我擬訂,所以我自動隨部隊搶灘,乘坐水陸兩用戰車上岸,成功地掩護陸軍兩個團登陸,按計畫拿下了東山縣城。第二天下午共軍重兵增援上島後,我是乘坐最後一批戰車撤離海灘的。胡璉將軍在指揮艦上下令起錨時,我從望遠鏡中看到海灘上黑壓壓的人影竄動,才知陸軍有一個團剛從縣城撤至海灘,於是又返回坦克登陸艦,指揮水陸兩用戰車重返海灘把海灘上與海水中浸泡的一個團完全接回離海岸一萬多米的登陸艦。整個戰鬥中,以陸戰隊表現最佳,所以隆重慶祝東山島大捷時,福建反共救國軍總指揮胡璉將軍犒賞陸戰隊兩萬元。

○:史家認為,東山島之役證明了國軍的戰力仍然強勁,中共不堪南北兩面作戰才被迫簽署朝鮮停戰協議,也使美國恢復對國府的信心,簽署了〈中美協防條約〉。

□:政府遷臺後,蔣公始終不放棄反攻大陸的機會,他認為那是他的歷史責任。經此一役,他親自下條子要我擔任海軍陸戰隊司令部參謀長,那年我才三十四歲。從美國受訓回來後,又被任命為國防部作戰助理次長,負責特種作戰,這個職位是特地為擬訂反攻作戰計畫而新設的。接著,國防部又設立了一個研究反攻作戰的任務編組,代號為武漢小組,由我協調情報次長室。

自從退守臺灣之後,蔣公一直潛心研究大陸失敗的原因,擬訂了「七分敵後抗暴,三分台海正面」的戰略方針,亦即利用大陸內亂局面,破壞其對鄉村的控制,仿效陳勝吳廣、黃巢、李自成張獻忠以及洪秀全等人裹脅農民的方式,以突擊農村為手段,逐步開展全面的敵後抗暴;再以台海的正面軍事行動,達成反攻大陸的歷史使命。一九六二年,在臺灣舉行了一次規模很大的中美特種部隊聯合演習,我提議將突擊大陸的構想放入中美特種部隊聯合演習中加以實驗,這一構想得到了美軍特種作戰研究中心狄朗博士的支持。

○:孔將軍,我知道李彌將軍曾率第八軍從緬甸反攻雲南,一舉攻佔八九個縣,可是事隔半個世紀,學術界缺少那一段慷慨悲壯戰事的第一手資料。

□:孤軍退入緬甸後,一度發展到一萬六千多人,控制了相當於兩個臺灣的土地,一度想攻佔全緬徐圖反攻。由於緬甸政府向聯合國控告國府侵緬,我們在外交壓力下分三次撤回臺灣七千多官兵。不願回臺的官兵,將部隊改名「雲南人民志願反共軍」,由柳元齡、段希文率領第二次反攻雲南。蔣公認為該部可以充當反攻尖兵,因此構想在滇緬邊區建立第二反攻基地,發動大陸敵後抗暴。一九五八年冬,國防部成立特種部隊第一總隊,從各軍挑選最精壯的官兵,全部美式配備,由 C-46運輸機空運至中緬泰三國交界的孟帕遼。中共認此為芒刺在背,一九六○年春出動重兵深入緬境二十多公里猛攻孟帕遼基地。蔣公對此非常著急,派我先赴滇緬邊區瞭解情況,然後我又陪經國先生飛往滇緬邊區視察三天。回臺後,我奉經國先生指示,撰寫報告呈交蔣公,不久孤軍奉命撤至寮國與泰國。我們苦心經營的第二反攻基地被摧毀,所以武漢小組改為國光作業室,作業重點由敵後抗暴改為台海正面反攻,由我擔任副主任,不久奉派擔任陸戰隊第一旅旅長。

○ :有些臺灣文人總說反攻大陸是虛幌一招、是只唱不做……

□:不,光是一九五一年胡宗南將軍率領江浙人民反共救國軍就反攻大陸九十三次,一度攻入浙閩交界之南鎮。我就任陸戰隊第一旅旅長前,蔣公單獨召見我,囑咐「練兵一定要盡量接近實戰,國家存亡所寄啊!」一九六二年十月,我應邀帶隊赴夏威夷參觀美軍太平洋艦隊的兩棲作戰演習;一九六四年夏,我協助美海軍陸戰隊第七遠征隊曼斯特中將擬訂了中美聯合登陸演習計畫,在左營展開海空雙鉗突擊,美方出動了航母,登陸部隊則完全交給我指揮。蔣公親臨恆春觀看演習,不久陸戰隊由兩個旅擴充為兩個師,蔣公令我出任第一師師長。這一切都是為了實施特種訓練,準備對大陸東南沿海實施兩棲突擊任務。一九七○至一九七二年我在蔣公身邊擔任侍衛長,每日奉命記錄蔣公口頭指示,在公文寫上「奉諭」二字,所以我知道他晚年醒裡夢裡都想的是反攻大陸。他有一句名言:「在絕望當中還要繼續奮鬥!」蔣公去世後兩個月,經國先生指定我出任陸戰隊司令,要我「在一至兩年內整備好全體陸戰隊,在接到命令後就能夠立即出動作戰」,這些都是蔣公的遺命。
張戎指胡宗南系共諜,純屬商業炒作

○:最近華裔英籍女作家張戎同她的外籍丈夫哈列德合撰了一本《毛澤東--不為人知的故事》,我從此書英文版第廿九章見到以下字句:「胡宗南部隊連續一年損兵折將,可是蔣介石不予處分,顯示了蔣介石的領導與判斷水準。他用人唯親,感情用事,常常固執己見,堅持錯誤」。

□:不!蔣公任人唯才,他重視部屬的學歷與資歷,但授勛升職主要還是依據戰功。譬如薛岳任大元帥府警衛營長時,擊退陳炯明叛軍十倍兵力多次進攻,冒著槍林彈雨護送國父脫離險境,抗戰時三次長沙大捷威震國際;劉峙在一九二五年棉湖之戰,以千餘久戰疲憊之師獨擋兩萬新銳之師,身先士卒猛衝取勝;陳明仁左手擎旗右手舉駁殼槍率先登上惠州城牆,蔣公以其作戰勇猛極為器重,故他廿七歲升少將旅長,廿九歲升中將師長;一九二七年龍潭大戰,顧祝同率一師殲敵三萬;王叔銘在八年抗戰中,親自駕機出擊日寇二百三十多次;至於長期被中共醜化的陳誠與湯恩伯,前者在龍潭大戰時抱病作戰,攻克蘇州、南京皆居首功;後者在百靈廟、南口、保定、臺兒莊、貴州獨山抗擊日寇,均名震一時。就以胡宗南來說,在棉湖之戰攜兩挺機槍奮勇佔領陳炯明後方高地,封鎖逆軍主力退路,使之潰不成軍;第二次東征時率一個連衝上河婆最高山峰橫嶺的敵陣,一舉殲滅陳炯明部四、五千眾。蔣公利用繳獲武器編成三個師,成為北伐的基本部隊,自此胡宗南嶄露角,深為蔣公所倚重。北伐時長沙南昌杭州上海均由胡團擔任攻堅先鋒,每戰必克。在三十年代,連大公報創辦人張季鸞都斷言胡宗南是蔣公最有希望的繼承人,日本軍方也以胡宗南部為最大假想敵。還有,龍潭大戰時,北伐軍差點吃了五省聯軍總司令孫傳芳的虧,其實佈陣指揮的是他的參謀長丁治盤。孫傳芳下野後,蔣公唯才是用,一路提拔重用,直至大陸撤守,丁官至江蘇省主席、京滬杭警備副總司令,這也能算「用人唯親」嗎?

○:張戎的書中說胡宗南在陝西lay low廿二年,指他在攻打延安前無所事事。

□:說胡宗南不抗日,那是中共的讕言。張戎是中共幹部之女,她的思想深處受污染已甚,所以鸚鵡學舌,不足為奇。抗戰時胡宗南任八戰區副司令長官,指揮四十多個師扼守河防,使河北、山西日寇不敢越雷池一步。靈寶之役大敗土肥原五、六個師團,挽救了豫西與中原的危局,故晉升為一戰區司令長官。一九四四年日寇進犯貴陽,西南告急之際,最高統帥部曾抽調胡部兩個軍空運貴陽增援,始解陪都之威脅,故中共渲染胡宗南守黃河不打仗純係造謠。張戎是個小說家,善於編故事 (fiction)。在歷史中摻入虛構想像的成份,不可能成為信史,人們不必介意。喜歡譁眾取寵的無聊文人,藉挑戰名人來求取名利雙收,臺灣也大有人在,那些無稽之談祗是人類歷史長河中的泡沫,如此而已!

○:可是這個女人自信心爆棚,口口聲聲說此書句句言之有據,是根據多個國家的檔案資料以及當事人的回憶所撰寫的,她肆無忌憚在英文版中為胡宗南將軍扣上了「紅色sleeper」(臥底)和「mole」(鼴鼠,在黑暗中工作的人)這樣的誹謗性名詞。她說:在黃埔,胡宗南被懷疑是中共秘密黨員,抗戰時胡宗南駐紮延安以南,派遣其摯友胡公冕長駐延安,如今中共已承認此人是潛伏特務。

□:黃埔軍校本來就是運用俄援創立的,前六期師生中混入許多共產黨員,在當年容共的環境下,不足為奇--中共高級將領葉劍英、林彪、徐向前、聶榮臻、陳賡、羅瑞卿、宋時輪、張宗遜、周士第、郭天民、倪志亮、郭化若、唐天際、常乾坤、閻揆要、譚希林都出自黃埔。單以黃埔一期論,畢業生六百四十五人中,清黨前已有中共黨員九十八人,戡亂失利後投共者一百一十一人,總計佔32.4%。在容共與團結抗日的年代,中共黨員並不犯忌,黃埔校友之間的友誼也常常是超黨派的,蔣公義釋陳賡就是明顯一例,胡宗南自然也不例外,他和胡公冕在黃埔軍校教導團共過事,北伐時胡宗南在胡公冕部下當營長,胡公冕調任國民革命軍總司令部副官長時,保舉胡宗南繼任團長,所以此二人有著長官部屬關係,胡公冕有恩於胡宗南,二人結成金蘭之交。一九二九年胡公冕任紅十三軍軍長,在浙江兵敗後被捕,寫了自白書後出獄。抗戰爆發後,出於團結抗戰的願望,也出於朋友義氣,胡宗南推薦胡公冕先後出任陝西岷縣地區行政專員、甘肅省第二區及第一區行政督察專員兼保安司令。對於胡公冕的歷史,胡宗南是瞭解的,允許自新是國民黨的既定政策,這類自新份子多數是首鼠兩端,在國共之間持觀望態度,當戡亂戰事急轉直下時,胡公冕又以國軍少將身份率部投共,這是胡公冕本身的人格、節操卑劣,不能連帶誣指胡宗南是 mole (匪諜)。中外歷史上沒有一個政黨像中國國民黨這樣胸襟寬廣,允許敵人自新,還給他們加官進爵,像蔡孝干、項乃光、郭干輝等人,自新後有升至司法法部調查局長的,軍銜有高至中將的,這一寬容政策究竟利弊如何,是可以公評的,但把執行這一政策的人指為「匪諜」,是為荒謬!

張戎把熊向暉的罪孽加在胡宗南身上

○:張戎堅持她是言之有據的,聲言英文版譯成中文一字也不能刪,且看她的所謂證據:「胡宗南收到命令之日,訊息已到達毛澤東桌子上,毛下令疏散」「毛撤離延安前,他的美制吉普車(美軍派遣組贈送)已經發動,提醒他國軍已經逼近。毛對周圍人打氣,不久前,當他把大多數軍隊調離延安、只留下兩萬人作為警衛部隊-- 少於胡宗南廿五萬部隊的十份之一--時,他手下的高幹都十分驚詫,顯然,他們都不知道胡宗南的真實身份。」「僅在前一天,這個旅(按:李紀雲所率的第卅一旅)奉命尾隨毛,然而幾天前毛已下令轉移。國軍兩萬人展開另一行動,立即遭遇伏兵,遂電告胡宗南,胡下令奮勇前進,威脅如不從命要面臨軍法審判。結果兩千九百名官兵全部被殲。同時,胡宗南派出所轄部隊的大多數向另一個方向前進,因此無法回援中伏部隊」「一九四七年五月四日,共軍第三次重挫胡宗南部,攻佔了國軍的後勤補給基地蟠龍。胡宗南又一次派遣他的主力部隊從事徒勞的搜索,致使基地防守薄弱。守軍與主力部隊都報稱共軍匿藏在基地附近,胡認為他們虛報軍情。當主力到達目的地時,又發現一座空城。蟠龍基地為共軍提供了大量糧食、布匹、武器以及醫療用品,國軍只能挨餓,有些士兵只好從共軍的腐屍上脫下鞋來穿上,許多官兵病了,卻得不到醫治。」

根據中共派遣潛入胡宗南身邊擔任侍從副官、機要秘書的熊向暉在《我的情報與外交生涯》一書泄露,他利用職權向中共中央密報了以下絕密情報:(1) 共產國際宣布解散後,蔣委員長密電胡宗南出動五個軍於一九四三年七月九日閃擊延安,此時延安僅留一個種鴉片的旅,全無抵抗力可言。由於計畫外泄,中共大吵大鬧,國軍只好罷兵。(2)一九四六年四月,蔣委員長密令胡宗南用五天時間圍殲中原共軍李先念部,熊迅即密報中共,周恩來得以先期向馬歇爾告洋狀,及時制止了國軍進攻。(3)蔣委員長訂定一九四七年三月十四日攻打延安,熊向暉將蔣公核准的胡宗南部攻略延安的方案交給中共,致使整編廿九軍、整編第一軍、整編九十師、整編四十八旅連續遇伏。(4)熊向中共報告:胡宗南密切注意延安廣播。所以中共裝模作樣在三月八日下午召集延安各界保衛延安動員大會,朱德周恩來彭德懷都裝模作樣上臺講話呼口號。胡宗南因而誤以為中共來不及撤退。在胡部進軍延安時,熊派機要軍郵官乘吉普車專程送情報到西安的中共聯絡點,故三月十九日國軍進入延安時,中共中央機關與共軍主力早已完整撤走。此後整編卅一旅在青化砭、一三五旅在羊馬河、一六七旅在蟠龍鎮相繼被殲,都是熊向暉泄露軍情所致,因而毛澤東曾對周恩來說:「熊向暉頂幾個師的力量」。

□:張戎這本書的盲點在於,她隻字不提熊向暉的諜報工作,而把一切罪過歸咎於熊的長官胡宗南。我跟熊向暉都是黃埔十五期甲級畢業生,一九三九年三月廿九日在七分校陝西王曲本部舉行畢業典禮時,熊向暉代表全體畢業生致答詞,我代表畢業生從分校主任胡宗南將軍手中領取畢業證書。熊向暉那時候用的名字是熊匯荃。一九四二年我回七分校補訓時,胡主任突然召見我,要我接替熊匯荃擔任他的侍從參謀,我答道,當年棄學從軍,為的就是上戰場殺敵救國,我希望下部隊、上戰場。胡主任見我婉拒,臉上卻絲毫沒有慍意。現在回想起來,當年我如果接任此職,也許熊匯荃不致於盜走那麼多機密。據我所知,軍統局對熊還是有所瞭解的,胡宗南本人也知道熊的思想傾向,當時國共團結抗日,胡宗南重視民族氣節,把東御日寇放在第一位,北制共軍則放在第二位,他惜才愛才,對投筆從戎的大學生十分器重,總想以自己的人格魅力來感化異黨份子。他親自送熊入七分校學習,讓他隨集體加入了國民黨,卻料不到熊匯荃出賣了他,設若沒有熊泄露攻略延安計畫,中共早已於一九四三年或一九四七年在延安覆滅了。曾經有一位政工主任向熊出示一封匿名信,揭發熊為共諜,熊當場拍了桌子。有一次胡宗南去西峽口會晤一戰區副司令長官湯恩伯,只帶了兩名隨從,中途夜宿村塾,胡無意中發現熊獨自通宵警戒,便對熊深信無疑。此事只能說明胡宗南為人憨厚善良,而熊匯荃狡猾多計,我們在大陸的失敗,還不是由於輕敵和疏怠嗎?

胡宗南若系共諜,蔣介石在渝、蓉就被生擒

○:保密局雲南站站長瀋醉在《軍統內幕》一書中提及,保密局行動處處長葉翔之在西安搜捕中共地下黨組織時,發現胡宗南的秘書與他的西北通訊社負責人當中有中共黨員,業已活動了多年,他報呈局本部後,毛人鳳局長指示先向胡宗南詳細報告。胡聞此大吃一驚,氣得臉都發青,可那時熊已由胡保送赴美留學,成了化外之民。胡要求葉翔之把所有屬於他部下的幾個匪嫌都由他自行處理,千萬勿讓蔣公知道。那天胡與葉翔之共進午餐還提及此事,說他萬分痛心,想不到身邊竟匿藏著共產黨又很久沒有發覺,他還說自己因專心治軍而疏忽了防諜,又如範長江是共產黨他都弄不清楚,直至向蔣公保舉範去美國留學,被蔣公罵了一頓,才當頭一棒。

□:在臺灣,五十年代擔任保密局偵防組組長抓獲兩千多名匪諜的谷正文幾年前寫了一本《白色恐怖秘密檔案》,回憶一九四七年他任軍統北平特種工作組組長時破獲這起驚人諜案的內幕,他是運用一個外號「草上飛」的慣竊犯段雲鵬,用他飛檐走壁的特技,從電訊偵察所知的疑犯家中盜取了大宗中共地下黨的文件,一舉破獲了中共地下電臺,進而取得瀋陽、察哈爾、張家口、西安、上海等地的共諜線索。接著,西安市警察局按圖索驥逮捕了胡宗南部高參趙耀斌,他在陝、甘兩省開設了多家貨棧,以利潤挹注情報經費,而我們國軍的各級情報經費都要層層報批,往往誤事,這自然同中共難以匹敵。由此可見胡宗南部的潛伏共諜絕非熊向暉一人,時隔半個多世紀,他們對胡將軍的傷害仍揮之不去,胡將軍在泉下有靈,一定也深感困擾。

○:張戎的故事編撰得更為離譜的語句如下:「胡宗南派軍隊出征,是為了一件一件地餵毛,他遵照以下模式:讓孤立的單位被集中的共軍圍殲,而主力部隊到處進入陷阱。胡宗南精訓的炮兵營成批地投向共軍,進而組成了共軍炮兵的重要部分……第一流的部隊在狹長山谷中被炸得血肉模糊,胡部如此大規模被擊潰,把毛澤東造就成軍事天才」「六月八日劉戡 (按:整編第廿九軍中將軍長)突然以強兵出現在王家灣附近,當地有人密報毛的行蹤。毛在暴風雨中逃離(延安西北七十公里的)王家灣,山間小路泥獰,不適合騎馬,毛由衛士背著行軍。為了防止國軍偵察行蹤,無線電臺幾乎全部關閉,只留下一部同胡宗南聯絡,叫他停步。毛的電訊員一九九九年告訴我們,毛的電臺經常與胡宗南部的臥底聯絡」,「所以他們的行動完全在我們掌控之中,有些地下工作者的身份至今未曾公布」「六月十一日,劉戡部緊追毛的蹤跡,以至於共軍能聽到國軍的聲息,看到國軍的火炬。毛的警衛員說,他們毛骨悚然,準備誓死保衛毛時,毛微笑地走出山洞,指出:敵人會擦身而過。於是,衛士們警奇地見到,國軍疾駛而過,毫不驚擾共軍。胡宗南命令劉戡全力向既定目標保安--紅軍的舊都前進」「(一九四八年四月廿二日)胡宗南棄守延安。在過去一年中,胡宗南部損兵十萬。收復延安是共軍宣傳上的意外收穫,但毛澤東採取低調。他的助手師哲提議大肆慶祝,但毛不同意,他不想引致(蔣介石)對胡的懷疑,以致超級鼴鼠露餡」。

□:以上段落是毛澤東的電訊員、警衛員和秘書所說的,性質上屬主觀臆斷,在歷史學上只能算是孤證,是得不到原始文件確認的。我們確認劉斐、郭汝瑰、韓練成是共諜,那是根據他們本人的自傳,加上他們的單線領導周恩來的證言,還有中共全國人大副委員長程思遠的證詞。相比之下,張戎指稱胡宗南是共諜,證據十分蒼白。我是北大出身的,在美國參指學院的畢業論文被評定為特優。張戎的書,幾個月前我就讓旅美的孩子寄來先睹為快。閱後觀感是作者對胡宗南將軍偏見很深,英文版全書六五九頁,連注文共八一四頁,關於胡宗南將軍的耳食之言佔了六頁,葬送國軍精英三十萬的衛立煌僅耗一頁半,棄廿五萬精兵與糧彈充沛的北平投降共軍的傅作義只耗用一頁,把一百萬國軍精銳送入火坑的劉斐、郭汝瑰佔了不到半頁--十三行,白崇禧向中共乞和只用了幾行。張戎對胡宗南將軍只彈不讚,光這一點就有違傳記作者的專業操守。她說胡將軍在西安蟄伏廿二年,這純粹是胡扯:胡宗南同彭德懷在榆林、大荔、涇渭河、運城、中條山、臨粉等地打了幾場硬仗,是互有勝負的;他沿秦嶺山脈佈防,孤軍作戰三個月,一度反攻寶雞,還先後奉命援救許昌、太原、徐蚌戰場被圍國軍,四十五萬大軍早已抽調過半,到奉命入川時僅剩十萬官兵,在半個月內延六百公里戰場且戰且退,攀越秦嶺一路遭遇川軍劉文輝鄧錫侯王纘緒叛軍伏擊,連中央軍羅廣文第十兵團都叛變投共,但他仍與共軍浴血苦戰,向千餘公里之目的地轉進,先則搶佔重慶機場,安全護送蔣公飛成都督師,繼則空運兩個師拱衛成都,掩護蔣公赴臺,然後轉進西昌,堅守西康四個月,至一九五○ 年三月抄才乘飛機赴臺,是最後一位撤離大陸的上將。設若胡宗南是蟄伏的共諜,他完全可以在關鍵時刻脫穎而出配合劉文輝鄧錫侯,在重慶或成都生擒蔣公。胡宗南在臺逝世時,身後淒涼,毫無積蓄,是穿著舊衣服落葬的,蔣公親臨靈堂弔唁,賜匾「功著旗常」,這是對他一生最佳的讚譽。局外人蜚短流長、信口雌黃,是無損於胡將軍畢生勛業的。

變節將領的回憶錄不足為訓

○:張戎對劉戡的死節作了以下描述:「一九四八年二月,他奉命增援延安與黃河之間的宜川,有三條路可走。胡宗南為他揀了一條要經過林木覆蓋的狹窄山谷的險路。斥候發現有共軍重兵集結,明顯有伏兵。劉電告胡,欲獲准在攻擊伏兵後改變路線,但胡斷然拒絕了。據劉戡的同袍(整編廿七師)王應尊師長事後寫道:‘因此項命令完全忽視真實形勢與我們的利益,官兵們十分難過,人們沉默地行進,低著頭’,結果,他們直接進入包圍圈,幾乎全部被殲,六名將領陣亡,劉戡自殺。劉戡的廿九軍被消滅後,無異胡宗南部自此再無士氣可言,而且整個國統區的民心被震撼了。這一敗仗注定了整個國軍的敗運。」張戎還援引了蔣公一九四八年三月二日的日記:「宜川喪師,不僅為國軍剿匪最大之挫折,而且為無意義之犧牲,良將陣亡,全軍覆沒,悼慟悲哀,情何以堪?」張戎把蔣公處分胡宗南「撤職留任」以及一九五○年陝西省監察委員李夢彪等四十六人向監察院彈劾胡宗南「喪師失地,貽誤軍國」未果,都說成是「蔣介石徇情包庇」。

□:王應尊是我的老長官,我入黃埔七分校時,他是我的大隊長;補訓結束後,他在陸軍廿八師師長任上調我去師部任上尉參謀,刻意栽培我,沒幾個月就升任副營長;一九四五年西峽口戰役時他對我獎掖有加;戡亂時我進兵榆林,眷屬留在咸陽,時任軍長的王應尊對我的眷屬非常照顧。然而一九四九年他率部投共後,參加了「民革」,任中共的政協委員,所發表的言論文字都是為自己的投降變節行為辯護的,故其公信力要打很大折扣。整個大陸戡亂失敗,共諜、內奸起了很大作用,在我們主觀方面,不能單獨指責打了敗仗的將領,這方面蔣公畢其生一直懺悔自責,我親見他晚年對著夜空仰天長嘯,大放悲聲,我聞之淒入肝脾,心如刀割。美國總統府越戰最高顧問、英籍軍事學家湯普遜爵士認為,毛澤東的成功是由於他採用了劃時代創新的戰爭型態與戰略模式--人民戰爭,而蔣公就是首位面對這一創新戰略的人,面對鋪天蓋地的人海戰術及共產國際的武裝干涉,經歷十四年抗戰的久疲之師,垂餌虎口,所以敗得十分慘烈。

○:張戎筆端之惡毒更可見於下文:「胡宗南一九六二年死於臺灣,至死他的真實身份仍是一個秘密,直至今天。蔣也許晚年對自己的識別能力存疑。他的侍衛長郝伯村(後官至行政院院長)告訴我們:蔣提到黃埔軍校就很反感。該校曾是他的根據地,胡宗南和其它鼴鼠都出自黃埔」。

□:郝伯村將軍有沒有說過這些話,抑或張戎斷章取義,這應該留給郝本人去評論,然以我同郝將軍的深交,我從未聽他說過類似的話。蔣公是中國五千年歷史上偉大的民族英雄,但世上任何偉大人物,如橫跨歐亞非三洲的亞歷山大、凱撒大帝等人,由於歷史的侷限,都有其缺點。我們不能用放大鏡來照他們的缺點而否定他們的成就。我自七十歲從公職退休後的學術生涯中,堅持不參與、不過問現實政治,但一九九六年應邀去彭敏明競選(總統)總部發表演說時,我直斥彭氏指蔣公系「頑固的獨裁者」為謬論,我告訴在座的民進黨人,蔣公是中國法制現代化的始作俑者,他本人思想開明開放。外界把臺灣解除戒嚴歸功於蔣經國,其實解除戒嚴、開放大陸探親都是蔣公生前就已擬訂的大政方針,可惜天不假年,由蔣經國付諸實施;臺灣經濟起飛的十大建設也是蔣公親自主持制訂規劃,連各項目的負責人都是他親自遴選的。我在演說中引援了吾師錢穆老夫子的名言:「不要忘了自己是中國人」,即使你自己不承認,你到任何地方、在任何時間,外國人還是認你為中國人,即使你入了外國籍,你的皮膚、頭髮、風俗、習慣都表明你是中國人歸化的。民進黨最錯誤的一著就是否認自己是中國人。我說此話時,全場肅然起敬,彭明敏及其弟子李登輝都未表示異議。再怎麼說,總不能否定兩位蔣總統和二百多萬跟隨來臺的菁英份子對臺灣經建成就的貢獻。我要強調一點:蔣經國的本土化政策,實際上是厚待了先來的所謂臺灣人,而虧待了後來的所謂大陸人。今日有人羅織反蔣以及辱罵後來者是豬,這是不公平不公正的!

○:孔將軍,我見到您去年六月十六日在黃埔軍校建校八十週年座談會上的講話:台獨是世界歷史潮流的逆流,從長遠看,台獨是永遠沒有前途的,分離主義和台獨主張,終究難逃歷史的審判。我想請教,臺灣面對這個危機四伏的世界,應走什麼樣的道路?您個人賜予讀者什麼箴言?

□:我在《大戰略通論》一書中指出,中華民國應採取的大戰略構想是:以海峽兩岸交流、軍事嚇阻和反顛覆等作為,突出經濟發展,亦即以經濟發展為大戰略重心,建立和運用所要的國家權力,並適應和支持美國主導的世界新秩序發展,達成國家生存和發展的基本目標。

就我個人而言,金錢權位是暫時的,有道是「三十功名塵與土」;我一向認知:對多數人有利的事情,才有永恆的價值。我做事的原則是:儘自己能力和學識所及,不斷地蒐集相關信息作分析研判,不斷地從嘗試與錯誤中改進。一旦確定了政策目標與路線,就不計個人成敗得失,堅持貫徹到底,永不停止,永不放棄。

尾聲:李登輝誣宋案的啟示

筆者回港後,聞悉臺北地方法院宣判前總統李登輝誹謗罪成立,即致電孔將軍。他說:中華民國現行法律與英、美法系不同的是,誹謗古聖先賢、詆毀死者都會入罪,多年前有人撰文說唐代韓愈嫖娼,被法院判罰鍰代刑。如今宋楚瑜控告李登輝勝訴,李應付精神賠償金一千萬元,加上在全球各大媒體刊登三日道歉啟事,總數逾兩千萬元。李僅指宋「在四月十日集會時跑去打麻將,丟下群眾不管」,故法官認定損及宋的名譽;然張戎指稱胡宗南「背叛國家、製造內亂」,這個「mole」的嚴重性遠甚於「打麻將」。考慮到受害者為一級上將,受傷害者的子女有現任大使、特任官(指臺灣駐新加坡外交代表胡為真),比諸宋楚瑜一介平民的社會地位崇隆得多,倘胡宗南遺屬入稟法院,按照李登輝誹謗案的判例,賠償金一定不止兩千萬元,亦即印行中文版的臺灣出版商要出售三、四十萬冊張戎的書才能沖抵罰款,哪位出版商願意做這賠錢買賣呢?張戎的書,在臺灣簽約原訂今年十二月出中文版,後延宕至明年,是由於受到巨大輿論壓力,黃埔軍校同學會誓必出庭為已故胡將軍辯誣。在李登輝案判決後,據悉有關出版商意興闌珊,恐怕不會在臺灣出中文版了。上帝是公正的。

【編按:本文作者系香港著名作家,著有《鄧小平傳》、《江澤民傳奇》、《朱鎔基評傳》、《中共情報首長》、《中共十大戰爭真相》、《反攻大陸機密檔案》等近七十餘種。曾任香港政府藝術發展局委員暨文學委員會主席(1998-1999)。作者十一月十二日訪問孔令晟將軍,全部依據英文版《毛澤東--不為人知的故事》的有關內容。當時預定中文版二○○六年春由臺北遠流出版社印行。然而十二月一日張戎的弟弟張樸在美洲博訊網拋出該書第廿九章《蔣介石是怎樣失去中國的?》中文版。對比之下,中文版對胡宗南將軍的誹謗遠甚於英文版。本刊特將該文附錄於訪問記之後,以示公允。】

【附錄一】

張樸:為什麼張戎會斷定胡宗南是中共間諜

(作者按:這是反駁[中國時報]傅建中的短文,並隨文附上張戎的[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中文版中的相關內容。現交[博訊]首發。) 博訊編輯:感謝發來稿件。

我一直在協助張戎把《毛澤東--鮮為人知的故事》翻譯成中文。這本書自今年六月出版以來,反響巨大。中文版尚未面世,就已經在全世界的華人中引起強烈爭論。

人們見仁見智,本不足為奇。但我看了[中國時報]所登署名傅建中的評論後,忍不住要說幾句。

張戎書的中文版已定在明年初,由臺灣[遠流]出版社以繁、簡兩種版本全球發行。傅建中顯然想趕在出版之前,用他的文章來「抵消」這本書的殺傷力。
紅色間諜在毛澤東奪取政權中,扮演了舉足輕重的角色。張戎在書裡揭露了四大間諜,其中之一是胡宗南。

張戎對事實的描述和結論,使胡宗南的長子胡為真先生大為擔心和不滿,這是不難理解的。現任臺灣駐新加坡代表的胡先生,數次致電張戎,要求張戎改變結論,重寫有關章節。張戎回了信,很客氣地要他提供相應的證據,以證明其父不是紅色間諜。遺憾的是,胡先生寄來的書和寫來的信,都未能提供足以推翻張戎結論的材料。

傅建中要替人消災,無可非議。只是,你總要拿點根據出來吧。他簡單概述了張戎書中所舉實例,卻沒有進行任何有說服力的反駁,便下結論:「胡宗南怎麼說也難貼上[紅色間諜]的標籤。」

當然,傅建中提到了胡宗南身邊的中共情報人員熊向暉。但張戎在書中明確提到:熊向輝不是決策人,不可能下一系列具體命令,導致胡宗南軍一再被殲。更重要的是,胡進攻延安時,熊已經離開了。你翻遍熊向輝的回憶錄,也找不到他在這段時間起了什麼作用。

傅建中還提到某位華裔史學家對張戎書評價不高,說張戎在引用檔案史料時[極不誠實]。因此「大大抵消了關於胡宗南為[中共間諜]的殺傷力。」我沒看過這位史學家的書評,不好議論。我只想問傅建中:史學家是怎麼談胡宗南的?你也該透露點,以免你的[大大抵消]成了一廂情願。

【附錄二】

下面請讀張戎書的第29章:蔣介石是怎樣失去中國的(節選)

一九四七年初,當蔣介石攻不動北滿根據地時,他知道事情糟了。蔣需要戰場上的勝利,來鼓舞士氣,給人們以希望。他想出了攻佔中共大本營延安這個主意,在三月一日的日記裡寫道,佔領它‘對於政略與外交,皆有最大意義’。蔣把這個重任交給他最信任的人:胡宗南將軍。蔣對胡信任到把二兒子緯國托付給他,緯國結婚時蔣不在場,‘父親’一角由胡承擔。

經過多年的研究,我們認為:胡宗南的真實身份,和張治中一樣,是黃埔出身的紅色代理人。一九二四年,孫中山想在蘇聯資助下征服全中國,請莫斯科出錢出師資,組建國民黨黃埔軍校,蔣介石做軍校校長,周恩來任政治部主任。莫斯科當仁不讓地在軍校裡埋下許多釘子。

胡宗南是第一期畢業生。軍校裡,大家都認為他是共產黨。這是因為他與軍校衛兵司令胡公冕過從甚密,胡公冕是公認的共產黨員。這時賀衷寒等有影響的人物為胡宗南說話,加上胡又發起組織了反共的孫文主義學會,他就沒有被當作共產黨人對待。兩胡一直是好友,抗戰時蔣介石派胡宗南守在延安的南邊,胡宗南有時派人去延安,派的就是胡公冕。今天,中共正式承認胡公冕是地下黨員。

胡宗南有個親密朋友是軍統頭子戴笠。胡結婚是戴笠做的媒。戴笠命令胡軍中的特務把上報的情報抄送胡一份,這麼一來,沒人敢報告任何對胡的懷疑。

一九四七年二月二十八日,蔣介石從南京電召胡,部署進攻延安。同一天,毛就得到了情報,決定延安緊急疏散。

三月十八到十九日,胡宗南佔領了延安。國民黨大吹大擂稱這是偉大勝利。但是胡佔領的不過是一座空城。

毛在陝北只留下兩萬來部隊,不到胡宗南二十五萬大軍的十分之一。他堅持不准其它戰場抽調兵力入陝增援。對延安即將失陷而惴惴不安的高級將領們,看到毛澤東如此胸有成竹,既吃驚,又敬佩。

更令他們和毛身邊人驚嘆的是,向來注意安全的毛,在胡宗南進城前幾小時才離開。胡軍的槍聲一陣緊似一陣,警衛員們催了又催,他就是不走。最後說走,車門為他打開了,司機啟動了發動機,再次提醒他,他卻背著手站著不動,眼睛凝視著延安的標誌寶塔山。

國民黨的槍聲已在近處響成一片時,毛才不慌不忙地向北動身,乘坐原美軍觀察組留下的吉普車。跟他同車的有現任參謀長周恩來和毛夫人江青。一路上,毛和周說說笑笑,用警衛員的話說:‘好像這不是一次撤離後的行軍,而是平常的旅行。’

到了延安東北三十公里的青化砭,毛叫司機把車開慢,凝神四下看著。行車的公路沿著一條狹長的河谷,兩邊是黃土大山,被山洪暴雨沖刷成無數崖峁溝壑,是打埋伏的好地方。警衛員看見毛一邊細看,一邊‘情不自禁地點著頭’,覺得‘很迷惑,不知道他的眼神和動作是什麼意思’。一個星期後他們才明白。三月二十五日,胡宗南的第三十一旅旅部和二千九百官兵在這裡走進了中共設下的埋伏圈。

四天前,毛在陝北的全部軍隊兩萬餘人就已在青化砭設伏。而胡宗南的三十一旅是在中計的頭一天,才從胡宗南本人那裡接到命令去青化砭。據少將副旅長周貴昌說:還未到青化砭時,他們探知那裡有伏兵,當即電報胡宗南。胡‘來電斥責說:「貪生怕死,畏縮不前,非軍人氣概,絕對要按規定北進,迅速佔領青化砭,否則以畏縮不前論罪。」’這個旅只好硬著頭皮往前,結果被全殲。

這時,胡把主力派往另一個方向的安塞,使他們不可能來青化砭救援。

三個星期後的四月十四日,胡軍一三五旅在延安正北羊馬河又同樣中了埋伏,死傷加俘虜五千人。就像在青化砭一樣,可能援助的胡軍主力遠在西南方被高山深峽阻隔的另一端。

中共的第三個輕而易舉的勝仗,是打下延安北邊五十公里處的蟠龍,那裡儲存著麵粉四萬多袋,軍服五萬多套,武器彈藥不計其數,是胡宗南全軍的補給基地。胡宗南只派一個團加旅部直屬隊守衛,把駐紮在那裡的兩個兵團七個半旅派往遠在北方的綏德,說是中共主力在那裡。四月二十六日兩個兵團從蟠龍出發,兩天後發現中共好幾個旅的大部隊正朝跟他們相反的蟠龍方向運動。他們認為‘部隊不宜前進’。但胡宗南仍堅持命令他們 ‘急進綏德’。五月二日到達綏德,等待他們的是空城一座。就在這一天,已把蟠龍團團圍住的中共軍隊開始進攻。

戰前一兩天,蟠龍守軍發現四周有大量伏兵,據守軍一六七旅少將副旅長塗健說,‘我們判斷解放軍主力確已在蟠龍地區集中,並有積極圍攻蟠龍的企圖,於是我們即刻向胡宗南報告。不料胡宗南接到這一報告後’,‘認為我們是有意誇大敵情’。

蟠龍兩天後失守,胡宗南在陝北的前進補給站的物資、武器便全部落在中共手裡。據胡手下連長徐枕說:由於物資盡失,部隊主食靠空投,天氣熱了,還脫不下充滿血腥味和汗臭的冬衣,單軍裝都因儲在蟠龍而落到中共手裡。士兵沒有鞋穿,只好從共軍腐屍中脫取布鞋,雖然竭力清洗,依然惡臭扑鼻。疾病蔓延,但是藥品也都隨蟠龍而失去。‘對戰力之損耗,實難以估計。’

中共在胡宗南佔領延安不到兩個月就打了三場大勝仗,新華社向全國廣播,宣布毛澤東依然留在陝北。這一消息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儘管毛不在延安市內,他沒有像國民黨宣傳的那樣被趕走,陝北還是他的天地。

在胡宗南佔領延安的一年中,胡軍被調來調去,從來找不到中共主力,反而不停地中埋伏,一場大似一場。中共牢牢掌握著陝北大部分地區,毫無顧忌地熱火朝天搞土改。毛離延安不出一百五十公里。他的隨從從八百人增加到一千四百,包括一個騎兵連,還有一組規模龐大的電臺,一天二十四小時工作,跟蘇聯以及全國各地的部隊、根據地保持聯繫。每天,毛都用電報向全國各戰場發出指示。

自佔領陝北以來,毛第一次在他的領地旅行。跟長征不一樣,這次他謝絕坐擔架,自己走路、騎馬,身體練得十分強壯。旅途中廚師為他預備好了他愛吃的香腸、辣椒。毛通常不在老百姓家或餐館裡用餐,怕不衛生或被人下毒。他睡得香,甚至不用吃安眠藥。他興致勃勃地遊山玩水,還讓專門從東北前來為他拍電影的攝影隊拍了好些鏡頭。江青弄了一部照相機,整天擺弄來、擺弄去,她未來的攝影愛好就此開始。毛的蘇聯醫生不時從黃河以東的根據地過河來給他檢查身體,然後向斯大林匯報。

有一次,毛差點兒遇險。那是一九四七年六月,他在一個叫王家灣的村子裡逗留了將近兩個月,住在農民家裡,頭一回跟老百姓同在一個屋檐下。他住得很愜意,每天散步、跑馬。天熱了,警衛員砍了幾棵樹給他在室外搭了個涼棚,用樹枝樹葉編織成田園風味的棚頂。毛很滿意,黃昏時愛坐在涼棚裡看書,念英文以作消遣。

六月八日,胡宗南手下的軍長劉戡帶著部隊突然出現在附近。原來,毛住地的一名小學教員逃跑了向劉戡報信,說村裡有很多電臺。劉估計毛就在這裡。劉戡出其不意的到來,使毛澤東朝周恩來大發雷霆。他們爭吵著怎麼辦,往哪裡逃去。要徹底安全只能往東走,過黃河進入根據地,船和汽車一直停在黃河邊日夜待命。但問題是路太遠了,他們跑不過劉戡的人馬。毛只能往西去,朝戈壁灘走。決定作出後,村裡老百姓被集中起來往相反方向‘轉移’,想引開國民黨軍。

那天下著大雨,山路太滑沒法騎馬時,專門挑選的膀大腰圓的警衛把毛背在背上。電臺不出聲了,以防被發現。只有一架電臺在緊張地工作著,顯然是跟胡宗南聯繫要他把劉戡調開。毛在陝北時,跟胡軍中的電台聯繫從未中斷過,管發電報的機要人員告訴我們: ‘他們的行動完全掌握在我們手裡’,還說:‘我們的人的身份有的直到現在也沒公開。’

劉戡真的被調走了。六月十一日晚,他就在毛的屁股後面,近到毛的警衛能聽見他的隊伍說話,能看見他們的火光。毛的警衛緊張得‘頭髮都快立起來了 ’。正當他們準備誓死保衛毛時,毛滿面笑容地從窯洞裡出來,說敵人要退兵。果不其然,警衛們瞠目結舌地看到,劉戡的隊伍沿著山溝跑過,沒碰他們一根毫毛。胡宗南給劉戡下了死命令:‘向保安南之雙兒河集結,限十四日拂曉前補充完畢。’保安曾是毛的首府,胡聲稱‘匪主力’在那裡,劉戡非得按期到達參加‘圍剿’ 不可。結果保安又是空城一座。毛的隨從們為毛的 ‘神機妙算’驚嘆不已。

在這場虛驚中,斯大林接到緊急要求,派飛機接毛去蘇聯。斯大林六月十五日回電答應時,毛已經安全了。毛給他在黃河河東的中共領導發了封口氣輕鬆的電報:‘本月九日至十一日,劉戡四個旅到我們駐地及附近王家灣、臥牛城、青陽岔等處遊行一次,除民眾略受損失外,無損失。現劉軍已向延安、保安之間回竄。 ’毛不去蘇聯了,但他下令‘即日動工修理’黃河邊上的一個飛機場,以備萬一。

劉戡不久便死在毛的手裡。一九四八年二月,胡宗南下令他帶兩個師,增援延安與黃河之間被中共軍隊包圍的宜川。此行有三條路可走,胡指定劉戡走經瓦子街的洛宜公路。劉戡是二月二十六日得到命令出發的。三天前的二十三日,彭德懷的軍隊就已經在瓦子街設伏擊圈。彭在視察地形時,看到這裡的公路兩側,山高坡陡,溝深谷狹,遍佈梢林,滿意地說:‘這真是殲敵的天然好地形啊!’

劉戡的先遣隊發現中共大軍埋伏,向胡宗南要求先打伏兵,‘解除翼側威脅,’‘如不先去掉這一翼側威脅,仍沿洛宜公路前進,不但不能完成解圍任務,而且解圍部隊本身必遭危險’。胡宗南一口回絕,要該軍 ‘按照原定計畫,沿洛宜公路迅速前進’。劉戡手下的二十七師中將師長王應尊回憶道:胡宗南的命令‘使全軍官兵大失所望,憂心忡忡,但亦無可奈何。’‘在行軍中大家低頭不語。’他們就這樣明知走進‘口袋’裡而不得不走進去,‘全軍士氣頹喪已達極點’,‘劉戡十分衝動地對我說:「算了,打完了事!」’。兩天激戰,數名將領被擊斃後,劉戡在重圍中自戕身死。

王應尊師長有幸乘夜色脫逃,到西安見到胡宗南。‘他虛偽地表示惋惜,並說什麼只有這點部隊你為什麼要去呢?我心想我的部隊都被你綏署[胡的司令部]指揮得七零八落,難道要增援宜川時你還不知道我二十七師有多少部隊嗎? ’王師長寫道:‘劉戡整編第二十九軍被殲後,胡宗南集團軍心渙散,固不待言,連蔣管區的人心亦十分動盪,特別是關中一帶,人心惶惶,一片混亂’。陝北戰場國民黨徹底完蛋的命運就此定下,蔣介石想利用‘收復延安’鼓舞人心的初衷,斷在胡宗南手裡。

蔣介石在一九四八年三月二日的日記裡寫道:‘此一損失,全陝主力幾乎損失三分之一以上’。他很清楚這都是胡宗南的責任:‘宗南疏忽粗率’,‘重蹈覆轍’。然而,當胡宗南假惺惺地要求辭職時,蔣介石用傷感的滿篇空話拒絕了他: ‘宜川喪師,不僅為國軍剿匪最大挫折,而且為無意義之犧牲,良將陣亡,全軍覆沒,悼慟悲哀,情何以堪。該主任不知負責自效,力挽頹勢,而惟以撤職查辦,並來京請罪是請,當此一方重任,正在危急之際,而竟有此種不知職守與負責任之表示,殊非中正之所期於該主任者也。’ 一場敷衍了事的調查報告把責任都推到死去的劉戡身上。國民黨遵循的是官官相護的傳統,更何況人人都知道胡宗南是蔣介石寵信的天之驕子。

蔣介石容忍胡宗南一犯再犯的‘錯誤’,一打再打的敗仗,再清楚不過地說明瞭他用人的風格和判斷力。他剛愎自用,無條件地信任他喜歡的人,天塌下來也給他們撐腰。他的固執使他犯了錯誤不肯回頭。胡宗南毀掉了陝北的軍隊,蔣介石居然允許他把別處的部隊也調去陝北,讓毛澤東吃掉。美國主要軍事顧問巴爾說:胡宗南 ‘說服’ 蔣介石‘不斷向他的戰場增兵,使得國民黨在華東戰場後來蒙受災難’,華東一些重大損失就是‘兵力西移的直接後果’。而西移的兵力要麼沒用,要麼也被毀掉。

在胡的鼻子下轉了一年後,一九四八年三月二十三日,毛澤東離開陝北東渡黃河。渡口的河灘山坡上站滿了組織起來送行的老百姓,毛上船前還跟區鎮幹部一一握手話別。這樣聞所未聞的透明度,意在顯示他不是偷偷摸摸地溜走的,而是以勝利者的姿態告別的。一個月後,胡宗南在損兵折將十多萬後,乾脆放棄了延安。毛對中共的勝利沒有大事張揚。師哲說:‘我以為毛主席會發賀電,便等在一旁,準備執行任務,可是沒有。’顯然毛不想讓胡召來太多的譴責,以防蔣介石真的撤他的職。

胡宗南繼續給蔣帶來一次次全軍覆沒,最後一共有幾十萬大軍喪失在他手上,連同美國援蔣武器的三分之一。蔣介石逃往臺灣時,派飛機來接胡宗南。胡想留在大陸,卻被部下一擁而前,急擁上了飛機。到臺灣後他受到監察院的彈劾,說他‘受任最重,統軍最多,蒞事最久’,‘貽誤軍國最鉅’。彈劾因蔣介石的庇護而失敗。之後,蔣還派胡主持‘反攻大陸’的工程,包括派人潛入大陸。這些人都一一落入中共的羅網。胡死於一九六二年。蔣介石後來也許意識到他用人的災難性錯誤。黃埔是他的基地。但是他的侍衛、臺灣後來的行政院長郝柏村告訴我們,蔣在晚年 ‘對黃埔軍校的人都不願談起’。會不會

蔣介石猜到了,黃埔軍校裡曾埋下一群中共的釘子。

胡宗南身邊有一些中共情報人員,最知名的叫熊向暉。但熊等不是決策人,不可能下一系列具體命令,導致胡軍一再被殲。熊本人在1947年5月21日就離開了胡宗南。

【附錄三】

熊向暉:《我的情報與外交生涯》(節選)

熊向暉的回憶錄,吐露出他退役後又返回南京、西安竊取軍事機密,透過潛伏西安的共諜王石堅等密報中共中央以致於胡宗南部連續遇伏損失慘重的全部經過,絕不是張戎張樸姐弟所說的「熊向暉在攻打延安前已去了美國」,可見張戎姐弟之孤陋寡聞。以下引文原載於熊著《我的情報與外交生涯》,中共黨史出版社一九九九年一月版,頁四十--六七:

(一九四七年)三月二日晨,到了下關車站,徐處長派人乘車來接,我懸著的心放下一大半。徐處長領我到胡宗南的臨時辦公室。胡宗南正同參謀長盛文看地圖,一見我就哈哈大笑,說:來得好快。他轉向徐處長:你說杭州雜,尋人難,想來想去想不出門道。我要你找毛人鳳,他有辦法,不會誤事。還是我說對了吧?他又問我:新娘子呢?我說:她在上海等著送我上船。胡宗南說:推遲三個月。要打延安了。打完這一仗,你再走。明天就回西安。你寫信告訴新娘子,就說我有急事要你處理,不提打延安。至此,我的心才完全放下來。

胡宗南要徐處長離開,要盛文先講幾句。

盛文說:前天(二月廿八日)總裁急電胡先生來南京,胡先生不知是什麼事,把我帶來。當天下午總裁就傳見。總裁說,美蘇英法四國外長內定三月十日在莫斯科開會,已經獲得確實情報,馬歇爾、莫洛托夫又要重新提出中國問題。總裁當機立斷,命令胡先生直搗共產黨的老巢延安,選在三月十日四國外長開會的這一天發起進攻。外交交涉由外交部辦。總裁訓示,現在剿共,仍要「三分軍事,七分政治」。胡先生馬上想到你,把你請回來。

胡宗南帶我到盛文的住房,叫勤務兵給我端來早餐和茶水。他說,他和盛文要去國防部開會,下午總裁還準備傳見。他遞給我一個公文包,要我倒鎖房門,根據公文包裡的文件,畫一份草圖,中午交給他,供總裁參閱。臨走時,他囑咐我一定要把門鎖好,不許任何人進來。我依言辦理。打開公文包,裡面裝著兩份絕密文件,一是蔣介石核准的攻略延安方案,一是陝北共軍兵力配置情況。--不用說,我照抄不誤。

胡宗南對我畫的草圖表示滿意,他要我著手抓「七分政治」,首先起草施政綱領。盛文說,「施政綱領」應有個帽子,他建議全稱是「國軍收復(或光復)延安及陝北地區後施政綱領」。胡宗南說,不用「收復」、「光復」,那不是革命的字眼,要用「解放」,這才是革命的字眼。

胡宗南要我隨他回西安後再辦三件事:第一,為他置備一架最好的收音機,他每天要親自收聽延安電臺的廣播;第二,指定幾人隨同行動,專事全文抄收新華社播發的關於陝北戰況的消息和評論,全部送他閱;第三,由我隨帶《水滸》、《三國演義》、《西遊記》、《精忠說岳傳》等小說。我問,帶這些幹什麼?他說,他下達作戰命令後,由軍、師、旅長執行,由幕僚人員監核,他只需等著看捷報,在此期間,翻翻小說,閑情逸致,才顯出大將風度。

我想起周恩來在梅園新村對我說的話:如果胡宗南主動留下你,你就繼續做現在的工作,你自己絕不要提出不去美國。

三月二日晚,胡宗南外出。我倒鎖房門,細閱攻略延安方案抄件。方案規定:右兵團指揮官整編第一軍(簡稱整一軍)軍長董釗,率整一師三個旅、整二十七師兩個旅、整九十師兩個旅、工兵兩營,於宜川北面平路堡至龍泉鎮之間就攻擊準備位置;左兵團指揮官整二十九軍軍長劉戡,率整三十六師三個旅、整十七師兩個旅、工兵一營,於洛川北面段仙子至舊縣之間就攻擊準備位置;總預備隊整七十六師三個旅,配屬戰車一營,駐洛川待命。以上共十五個旅,總兵力十四萬餘。另由整三十六師副師師長指揮一個旅及陝、甘保安團約一個旅,組成隴東兵團。發起進攻時間為三月十日拂曉。發起進攻前一日起,調集上海、徐州飛機九十四架,分批轟炸延安地區,一部監視黃河各渡口。發起進攻時,隴東兵團向保安方向佯攻,眩惑敵人;右兵團佔領臨真、金盆灣等地後,沿金延大道兩側,向延安攻擊前進;左兵佔領鄜縣(今富縣)、茶坊、甘泉等地後,向延安攻擊前進;右兵團依左兵團協力,以閃擊行動迅速奪取延安,並會同左兵團於延安附近包圍殲滅共軍主力。

我細閱後記在腦中,將抄件焚燬,餘燼投入抽水馬桶沖掉。

我找盛文「聊天」。我問他:這次進攻延安,計畫周密,我看很快會成功,為什麼胡先生讓我推遲三個月再出國,難道這一仗要打這樣久?

盛文苦笑一下,說:胡先生前天到南京,始知總裁意圖,臨時同國防部商訂攻略延安方案,昨晚總裁核准後,才電告西安薛副參謀長調集部隊。現整一軍在陝只有一個旅,其餘均在山西;整二十九軍正在隴東同共軍作戰。總裁規定在四國外長莫斯科會議開始時的三月十日發起進攻,參戰部隊在九天之內開到指定地點集結,困難雖多,尚可克服。總裁規定這次行動的戰略任務是迅速奪取延安,於延安附近包圍殲滅陝北共軍主力。兩個兵團以優勢兵力鉗形夾擊,迅速奪取延安的任務可以完成。但共軍慣於運動戰、游擊戰,如陝北共軍不以主力守延安,要完成殲滅的任務不是短期的的事,三個月能否辦到,還很難說。
我函筱華(按:熊之新婚妻子),告以安抵南京,將返故地重操舊業數月,希她月內前往團聚。--原已商定,陳忠經(按:此人系另一潛伏共諜,中共建政後官至對外文委副主任)和我相繼赴美後,她將輟學移住西安王石堅家的後院,以便運用我的社會關係,掩護並協助王石堅工作。

三月三日上午,我隨胡宗南、盛文坐專機回到西安。當晚到王石堅家。近年來,由陳忠經安排,王石堅在「社會化、職業化」方面有進展,接辦西安《新秦日報》,建立「西北通訊社」,在西大街開設「研究書店」。他還購置了新華巷一號三進院落的住宅。我去看他時,他極為驚奇。我詳細告以胡進攻延安作戰計畫及有關情況 (包括胡密切注意新華社及延安廣播電臺播發的有關陝北戰事的消息和評論)。我還告他,胡為了保密,決定待部隊集結完畢後再下達作戰命令,他的軍、師、旅長現在還蒙在鼓裡。王說:這些情況非常重要,他即報延安。

不久,胡獲悉整二十九軍匆忙從隴東開往洛川途中,被共軍阻擊,整四十八旅旅長何奇在西華池陣亡;整一軍匆忙從山西開往宜川途中,整九十師師長嚴明在河津翻車折斷右腿。

三月七日,我又找王石堅,告以蔣密電胡,進攻日期推遲三天,因美軍駐延安軍事觀察組尚待撤離,但仍命胡在莫斯科會議期間迅速奪取延安,殲滅陝北共軍主力。王石堅說:延安來電,已將胡進攻延安作戰計畫呈報毛主席、周副主席,認為很及時、很得用。我說:可惜我明日須隨胡宗南去洛川,無法續供情報。王說:主要的戰略情況已搞清,細節會由別人查,想不到你會回來,取得意外收穫。我說:我也想不到我會回來,胡宗南更想不到他會通過我再一次向我黨中央「送禮」。

三月八日晚,胡宗南秘密離開西安,先乘火車專列到同官(今銅川),他和我及一名衛士都換上普通士兵的灰布棉軍服,於晨光熹微時,轉乘吉普車去洛川。
我先已查明延安電臺新聞廣播時間。九日到洛川後,我按時打開收音機,同胡一起收聽延安電臺新聞廣播。這次廣播的內容是三月八日下午四時「延安各界保衛邊區、保衛延安動員大會」的新聞。廣播稱,到會群眾共約萬餘人,林伯渠致開會詞,朱德、彭德懷、周恩來相繼講話,鄧穎超代表婦女界講話,在通過大會通電後,高呼口號散會。

胡宗南聽完後向我發議論。他認為,從周恩來和朱德的講話看,共產黨毫無準備,和平觀念很深,事到臨頭,開個動員大會也扭轉不過來,只剩下幾天,來不及堅壁清野,談不上長期作戰。他要出敵不意,攻敵無備,正好乘虛閃擊突襲,迅速拿下延安。

胡多次約見從南京專程到洛川的保密局研究室主任魏大銘,他帶來美國最新偵測無線電臺方向位置的設備及操作人員,編為一個分隊,配屬給胡宗南。連日偵測共區,發現山西興縣無線電臺最多,由此判定中共首腦部在興縣。但對電波弱的電臺不易偵測。該分隊將積極工作,力求判明陝北共軍各級指揮部的位置。

上述新知情況很重要,關係中央安危,但我不能去西安面告王石堅。我從來沒有也從不需要密寫、密碼、縮影之類的技術手段,這些情況又不能用暗語,只得違反秘密工作常例,白紙黑字寫在紙上,封入信封,上寫王石堅代名,另寫一信給潘裕然,請他對附信勿拆,迅交。然後一併裝進第一戰區司令部長官專用信封,封好後,上寫西安西大院「研究書店」潘裕然經理親收。

人們知道,「研究書店」的後臺是陳忠經。潘裕然是服務團舊友,受過胡宗南的政治「培訓」,在西安三青團等政治機關工作過,以文職人員獲上校軍銜,與王石堅有自然聯繫,我不知道他是不是情工人員,但知他誠實可靠,他的父親潘家洵是北大名教授,他與陝西省主席祝紹周有關係。胡宗南部的機要交通員常乘吉普車來往西安、洛川,傳送書面文件。我同他們都很熟,他們對我交辦事項一向奉命唯謹,我面矚親交潘裕然並索收條。雖知也有風險,中間任何一個環節出了問題都可能掉腦袋,但這是我所能採取的唯一辦法。

自離開同官起,號稱「西北王」的胡宗南和我一直穿普通士兵灰布棉軍服。三月廿四日凌晨,胡宗南由我及一衛士陪同,乘吉普車北駛,近午到延安。
三月廿五日晨,胡要我帶一名先遣人員引導,陪他看毛澤東、周恩來、朱德等人的原住處,先後看了王家坪、楊家嶺、棗園。他看得很細。在棗園毛澤東住過的窯洞桌屜裡,發現一張紙條,寫著:「胡宗南到延安,勢成騎虎。進又不能進,退又退不得。奈何!奈何!」他看後哈哈大笑--這是他的習慣。合乎他心意的,他哈哈大笑;道出他心病的,他也哈哈大笑。

這是我最後一次聽到他哈哈大笑。就在這一天,他的精銳部隊整編三十一旅在青化砭被殲,旅長李紀雲被俘。他命知情者保密,不外傳,不上報。

我心裏感謝胡宗南,他使周恩來「下的閑棋,布的冷子」逐步由閑變忙,由冷變熱,使我有幸參加「如此出人意料」的「歷史事變」。新華社四月十四日的社論提到胡宗南的「新戰術」,正是三月十日晚洛川軍事會議上薛敏泉、汪承釗佈置的戰術,不過那是「據俘虜講」,牽扯不到我的頭上。但這更加使我相信,胡宗南的機要交通員、潘裕然、王石堅都各盡其責,我可繼續通過這一渠道搞名堂。

經過兩次慘敗,盛文提議放棄延安。胡宗南認為這一步走得太遠,對國內外觀瞻影響太大,蔣介石不會同意。經反覆商量,胡宗南籌劃了一個方案,藉口陝北地形複雜,部隊不易展開,又不能就地取糧,後方補給艱難,而共軍時聚時散,不知其主力所在,難以導其圍殲,為此準備仿效李鴻章「剿捻(軍)」辦法,以主力守延安,將寧、青二馬兵力推進至隴東要地,北依鄧寶珊在榆林的據點,東以黃河為障,逼共軍就範。胡宗南在五月初去南京當面向蔣介石提出這一方案。

這時已是四月底,筱華此前已到西安,住王石堅家裡。考慮到王石堅的具體情況,我仍通過潘裕然轉信給他,告以胡企圖不再分兵出擊,而想龜縮延安,並簡告當前胡軍動向。

胡宗南未及去南京,五月四日他的整一六七旅又在蟠龍鎮被殲,旅長李昆崗被俘。

五月二十日,胡宗南對我說:這裡已經沒有什麼事,你還是去美國吧,明天一早就走。

行前我向他告辭,他伸出手來同我握一下,什麼也沒說。

五月廿一日晨,我帶一名警衛員乘吉普車離延安去西安。我在西安停留個把月,常在家裡邀請綏靖公署和西安黨、政機關的熟人聚會,藉機介紹他們同王石堅相識,其中包括胡宗南住處的行政副官張德廣,他為王石堅辦了不少事。
一九四七年六月我去南京,七月筱華送我到上海乘船赴美。事先與王石堅商定,筱華在南京母家分娩後,即去西安掩護他。

一九四七年十月初,《紐約時報》載稱:國民黨當局在北平、西安破獲中共地下電臺,抓了不少人。不久,筱華來信說,西安來人告訴他,王石堅被捕 (按:此人被捕後投誠,一九四九年隨國府遷臺,恢復原名趙耀斌,官至國防部情報局專門委員)。後來得知,我們在西安住所全部衣物包括留存的西安綏靖公署信封、信箋全被搜走。筱華擔心我的安全,我更擔心他的安全。萬沒有想到,周恩來給我的「特殊任務」結束後,還會有這樣的餘波。
    
一九四九年十一月六日,周總理在中南海勤政殿宴請張治中、邵力子、劉斐等國民黨和談代表,他指指我說:「今天我向大家公開一個秘密:他是一九三六年入黨的共產黨員,是我們派他到胡宗南那裡去的」客人們頓時大為驚訝。原國防部次長劉斐說:「真想不到!難怪胡宗南老打敗仗」。總理說:「蔣介石的作戰命令還沒有下達到軍長,毛主席就先看到了。」



来源:原載《獨立中文筆會自由寫作委員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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