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治十一年(1872年)二月初四日,這是一個令曾國藩悲痛的日子。15年前的二月初四,他的父親去世了,這天,他拜過父親的牌位,讓兒子紀澤扶他去花園散步。他對紀澤說:「我這輩子打了不少仗,打仗是件最害人的事,造孽,我曾家後世再也不要出帶兵打仗的人了。」父子倆拉著家常,不知不覺走近一片竹林。忽然,一陣大風吹過,曾國藩連呼「腳麻」,便倒在兒子身上。扶進屋時,曾國藩已經不能說話了。他用手指指桌子:那是他早已寫好的遺囑。曾紀澤雙手把紙展開,以顫抖的聲音念道:
余通籍三十餘年,官至極品, 而學業一無所成,德行一無可許,老人徒傷,不勝悚惶慚赧。今將永別,特立四條以教汝兄弟。
一曰慎獨則心安。自修之道,莫難於養心;養心之難,又在慎獨。能慎獨,則內省不疚,可以對天地質鬼神。人無一內愧之事,則天君泰然,此心常快足寬平,是人生第一自強之道,第一尋樂之方,守身之先務也。
二曰主敬則身強。內而專靜統一,外而整齊嚴肅,敬之工夫也;出門如見大賓,使民為承大祭,敬之氣象也;修己以安百姓,篤恭而天下平,敬之效驗也。聰明睿智,皆由此出。莊敬日強,安肆日偷。若人無眾寡,事無大小,一一恭敬,不敢懈慢,則身體之強健,又何疑乎?
三曰求仁則人悅。凡人之生,皆得天地之理以成性,得天地之氣以成形,我與民物,其大本乃同出一源。若但知私己而不知仁民愛物,是於大本一源之道已悖而失之矣。至於尊官厚祿,高居人上,則有拯民溺救民飢之責。讀書學古,粗知大義,即有覺後知覺後覺之責。孔門教人,莫大於求仁,而其最初者,莫要於欲立立人、欲達達人數語。立人達人之人,人有不悅而歸之者乎?
四曰習勞則神欽。人一日所著之衣所進之食,與日所行之事所用之力相稱,則旁人韙之,鬼神許之,以為彼自食其力也。若農夫織婦終歲勤動,以成數石之粟數尺之布,而富貴之家終歲逸樂,不營一業,而食必珍饈,衣必錦繡,酣豢高眠,一呼百諾,此天下最不平之事,鬼神所不許也,其能久乎?古之聖君賢相,蓋無時不以勤勞自勵。為一身計,則必操習技藝,磨練筋骨,困知勉行,操心危慮,而後可以增智慧而長才識。為天下計,則必己飢己溺,一夫不荻,引為餘辜。大禹、墨子皆極儉以奉身而極勤以救民。勤則壽,逸則夭;勤則有材而見用,逸則無勞而見棄;勤則博濟斯民而神祇欽仰,逸則無補於人而神鬼不歆。
--此四條為餘數十年人世之得,汝兄弟記之行之,並傳之於子子孫孫。則余曾家可長盛不衰,代有人才。
待兒子念完,曾國藩努力把手伸起,指指自己的胸口,紀澤紀鴻一齊說:「我們一定把父親的教導牢記在心!」曾國藩臉上露出一線淺笑,便溘然長逝了。
曾國藩遺囑對子孫的影響是深遠的。曾家後裔恪遵遺言,沒有一個帶兵打仗的。曾紀澤在曾國藩死後才承蔭出仕,從事外交;曾紀鴻一生不仕,專研數學;孫子曾廣鈞雖中進士,長守翰林;曾孫、玄孫輩中大都出國留學,無一涉足軍界、政界,全部從事教育、科學、文化工作,不少成為著名專家學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