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亡來臨的瞬間
「是寧寧拿刀放的火!」這是4歲的翔翔見到父母的第一句話,他是這次火災中唯一沒有受到任何傷害的孩子。翔翔的父親白曉兵說,白寧陽之所以沒有傷害翔翔,是因為兩家關係一直不錯。去年白曉兵家翻修房子,在白寧陽家住了一年。
白曉兵是鞏義市石關村附近耐火材料廠的業務員,5月8日早晨7點,他像往常一樣騎著摩托車帶兒子翔翔出門。幼兒園還沒開門,白曉兵陪著兒子在街上玩了一會兒,到了7點40分,便讓兒子背著書包去幼兒園,自己騎車去了材料廠。
「大概是9點半到10點,親戚打我手機,說幼兒園失火了,問翔翔在大班還是小班。」白曉兵說,「我起初沒太當回事,想著那麼個小幼兒園著火也不會有大事。」聽到親戚說「煙大著呢,燒著了好幾個孩子」,白曉兵急了,「下樓的時候我一步蹦三級樓梯,心急火燎地騎上摩托車就往幼兒園趕」。
李石八是第一個發現幼兒園起火的人。石關村幼兒園所在的小院裡有兩棟兩層的舊樓,相隔有30米左右。西樓是孩子們活動的場所,東樓是原村長白建勛的私人木材廠。李石八等七八個人在這裡幫白建勛做基建。「大約是9點,我在東樓換南面教室的窗子。突然聽到『嗵』的一聲,扭頭一看,對面二樓的玻璃掉了,黑煙呼呼往外冒,然後就看到滿身是火的老師跑了出來,一邊跑一邊喊,『快來救孩子』。」李石八和其他6個工人丟下手裡的活,迅速跑向西樓。
「一進屋,都是煙、火,看不到人。聽到哪裡有孩子的哭聲,哪裡有明火,我就循著方向用手去撈,撈出一個就往外遞,其他幾個人次第接出去。」李石八說,這些小孩平均年齡只有4歲,只知道哭,有的是抱出來的,有的是提著胳膊拖出來的。救出幾個小孩後,煙小了點,李石八這才發現教室中間有壺用塑料布蓋著的汽油,尚未引燃。「汗『唰』地就從額頭上冒了出來」,幾乎沒有考慮,李石八拎起那壺汽油就往外送,「也就是幾秒鐘的時間,原來擱汽油的地方著火了,火還特別大,水都澆不滅。」
「當場就燒死了兩個。」李石八說,「教室後面的兩個空調立式櫃機,左邊躲了一個,右邊躲了兩個。那兩個孩子當時就不行了,兩個小胳膊就這麼向上舉著,一直保持這個姿勢,鼻子,嘴巴全燒變形了。」李石八一邊比劃著,一邊搖頭,「太慘了!」
受害兒童的家屬悲痛萬分。
救出來的孩子全部放在院子裡的空地上,聞訊趕來的家長逡巡其間,焦急地尋找自己的孩子。「孩子全都燒得黑糊糊的,根本認不出誰是誰。」白劉哲說,「我媽就在我弟旁邊轉了好幾圈也沒認出他來。還是我弟先看到了我媽,叫了聲『母』,我媽才知道。」白劉哲的表弟叫隸篆,再過三天就是他5歲生日。白劉哲說,表弟活潑搗蛋,是家裡的寶貝。和小夥伴玩的時候,最愛說:「你們誰要是欺負我,我就叫我大哥來收拾你們!」他嘴裡的大哥,就是在外讀大學的白劉哲。隸篆的燒傷面積達到95%,他在廣東做生意的舅舅接到孩子燒傷的電話後,當天下午14點坐飛機趕回了河南。
白曉兵在院子裡找了一圈,沒見到兒子,轉身就往二樓教室跑,「上樓的時候,腿都軟了」。也就是此時,一個村民告訴他,孩子已經被母親抱回家了,白曉兵這才鬆了口氣,連忙往家趕。
白曉兵說,兒子見到他的第一反應是撲上來緊緊抱著他不撒手,一迭聲叫嚷著:「是寧寧拿刀放的火!」白曉兵問兒子:「咋著了?」翔翔哭著說:「再也不去學校了,再也不去那破學校了。」
翔翔所說的寧寧白曉兵知道,是鄰居家的大兒子,今年19歲,全名白寧陽。根據孩子的複述,白寧陽闖進教室的時候,正是大班和中班的21個孩子上寫字課的時間。翔翔的父親白曉兵轉述兒子的話說,「白寧陽帶了三壺汽油,在教室裡擱了兩壺,門外放了一壺。一開教室門,他四周圍看了一下,右手掂著刀,左手指著翔翔說:『你,出去!』」翔翔嚇得一句話不敢說就往外走。
翔翔走出教室後並沒馬上離開,而是站在門口向裡面張望。白曉兵說,事後兒子告訴他,書包忘拿了。然而,書包沒拿成,翔翔卻看到了終身難忘的一幕:面對拿著刀的白寧陽,18歲的女老師李想張開雙手把孩子們護在了身後,但或許是太緊張,她被一張桌子絆了一跤,在她摔倒的瞬間,白寧陽將汽油撒向了她和孩子們,然後用打火機點著了火。聽到教室裡傳來嗷嗷亂叫的聲音時,翔翔才知道事情不妙,連忙跑下樓去叫小班的老師。
除了翔翔,還有三個孩子倖免於難。其中一個孩子是拉著翔翔的後衣襟跟著他跑出來的,另兩個則沒那麼幸運,跑出來的時候身上還帶著火,被小班的老師給扑滅了。兩個受傷的孩子直接跑回了家,見家裡沒人,受到驚嚇的孩子又跑回了學校,其中一個叫銘銘的孩子一頭鑽進學校旁邊的垃圾池不敢出來。等家裡人趕到,把孩子從垃圾池找出來時,孩子的褲子都被尿濕了。
如多米諾骨牌般的仇恨
雖然女老師李想是石關村有名的漂亮女孩,但事情的起因並不是傳說的「因愛生恨」版本。無論是白寧陽的家人,還是李想的父母,都矢口否認兩個孩子認識。李想的母親說:「我家在苗廟村,和石關離得遠著呢。孩子也是今年過完年才去幼兒園上班的,她的同學和朋友我們都認識,根本就沒聽她提起過有白寧陽這個人。」
根據石關村人的介紹,白寧陽的怒火始於修路。石關村的地形呈長條形,一道幾百米長的溝把這個村一分為二,進村的水泥路與這道溝平行分布。由於村里拉土墊宅基地的時候把路給壓壞了,所以大隊出資重新修了這條路,由於路剛修好,水泥還沒完全凝固,村裡就派白現民和白茂周充當護路員。
5月6日上午8點,白寧陽騎自行車去集市買菜,正好經過這條路,被白現民攔住。兩人為了能否走這條路發生了爭執,白寧陽堅持認為白現民不叫他從這條路上走,是看不起他。在圍觀村民的勸說下,事情很快平息下來。
10點,白寧陽的奶奶幹完農活回家正好碰到白現民,白現民便把這事跟老奶奶講了,希望老人能回家跟孫子說說,別在沒修好的路上亂走。中午12點多,白寧陽便懷揣雙刀找到了白現民。白曉兵說:「當時白寧陽揮舞著雙刀,把白現民從村頭追到村尾四處躲藏。事情鬧得很大,全村人都知道。」
下午,白寧陽的父親聞訊後騎著摩托車,帶著一根1米長的棍子來教訓兒子。白寧陽被父親追到石橋邊,正好看到兩個小孩在玩耍,他順手抓住了5歲孩子小山,拿刀抵著小山威脅父親不許靠近。事情最後以孩子掙脫跑掉,白寧陽逃到山上躲開了父親的追打而終結。
然而,小山在縣城上班的父親知道這件事情後非常生氣。白曉兵說,當天晚上,小山的爸爸帶著四五個人找到了白寧陽家要教訓他,白寧陽的父親為了平息事態,不顧白寧陽的勸阻,跪在了這幾個人面前。而白寧陽卻在旁邊揮著刀很不服氣地嚷著:「你打吧,打不死我我砍死你小孩。」此時,他的怒火已經從白現民轉移到了小山父親的身上。
當天晚上,白寧陽的父親找到了白曉兵,希望他出面調停兒子和小山父親的矛盾。他對白曉兵說:「這孩子平時內向,愛鑽牛角尖。我估計這回孩子要出大事。你給小山他爸說說,別來尋事了。」晚上23點,剛從白曉兵家離開不到5分鐘的白寧陽的父親又拐了回來,憂心忡忡地說:「孩子在家磨刀呢,不會出什麼事吧?」白曉兵勸了他兩句,並沒有太放在心上。
7日一天平安無事,幾乎所有人都以為事情已經過去。誰也沒有料到,仇恨一直在白寧陽心中燃燒,只是此時仇恨的對象已經變為5歲的孩子小山。8日一大早,白寧陽偷偷從父母那拿了幾十塊錢去供銷社買了三壺汽油和兩把刀,然後直奔小山所在的香玉小學。由於香玉小學管理嚴格,形跡可疑的白寧陽被門衛擋在了學校外。怒氣得不到發泄的白寧陽掉轉頭就去了村裡的幼兒園。半個小時後,慘案發生了。
據白曉兵介紹,白寧陽初中沒念完就退學了,在耐火廠工作的父母幫他在廠裡找了份工作,他幹了幾天再沒去過。平時他不愛說話,沒有朋友,每天除了干家務活就是看電視,晚上經常看到凌晨1點多。白曉兵說,他在白寧陽家住了1年多,每頓飯都和白寧陽在一張桌子上吃,一年下來,總共沒說過三句話。「平時三腳踢不出一個屁來,但是愛鑽牛角尖。」白曉兵說,白寧陽的父母從小比較嬌慣孩子,要什麼給什麼。白寧陽8歲時,大雪天,非要光著身子在外面跑,父母怎麼也拉不住。十幾歲了,非要尿在床上,無論父母如何勸說也不聽。「可是也沒想到他會幹出這麼大一件事情來。」
一直留守鄭州市第一人民醫院幫朋友照看孩子的白曉兵說,從8日到12日,平均每天有一具孩子的屍體從鄭州送回鞏義。火災發生後不到3天的時間,已經有3個死亡孩子的母親精神失常。
當記者12日見到翔翔時,他一個人在家玩,看起來特別孤單。翔翔的母親說,火災發生後,孩子不愛出去玩了,老呆在家裡,寸步不離父母。晚上老做噩夢,說夢見日本鬼子拿刀砍人。每天,翔翔都要追著母親問:「他們燒著了沒?他們咋還不回呢?」翔翔所說的「他們」,分別叫藝海、祥飛、隸篆,是和翔翔從穿開襠褲起玩大的小夥伴。但現在,除了隸篆還躺在鄭州市第一人民醫院搶救,另外兩個孩子已經死亡。翔翔最喜歡玩媽媽的手機,至今,手機裡還保存著他稚氣的歌聲:「我在這裡等著你回來呀,等著你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