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於中共的黑箱政治,林彪在文革中的大起大落及其死亡,至今仍然迷霧重重。從中共自己公開的材料上看,無論如何,把文革的主要罪責歸咎於林彪或四人幫,都有欠公允。我陳述如下史實,並非為了證明林彪多麼清白,僅僅是為了尊重歷史,沒有毛的支持,林彪和四人幫很難在文革中風光無限,毛才是一切災難的首要罪魁。文革前五年發生的種種暴行,毛澤東是第一罪人,林彪是第二罪人。
從欽定接班人到死無葬身之地,林彪之所以最終背叛毛澤東,一是因為他的性格中還有種為人仗義的倔強,二是因為他深知毛的自負、暴虐、多疑的性格,一旦被毛的懷疑,無論怎樣輸誠,也無濟於事。所以,選擇繼續效忠,結果也是身敗名裂;而選擇背叛,說不定還有一條生路。
林彪深諳伴君如伴虎的獨裁官場生存術,他曾做過極為直率地坦承:「黨性,遵命性也。」「遵命乃大德、大勇、大智。」「民主集中制——服從——紀律。」「勿講真理而重迎合。」「主席就是最大的群眾,他一個人頂億萬人,所以和他的關係搞好了,就等於對群眾搞好了,這是最大的選票。」「決議不好也同意——頭等意義,不然是書獃子。」 (見馮建輝:《林彪與個人崇拜》,載於《炎黃春秋》1999年第10期)
林彪踐行這套奉承術,始於延安整風時期。毛澤東為了確立自己在黨內的至尊地位,極力拉攏林彪來打擊他的政治對手。1942年2月8日,林彪從蘇聯返回延安,毛親自接機並舉行盛大歡迎會,這在當時的延安是非同尋常的高規格待遇。在此之前,像周恩來和朱德這樣的元老從外地返回延安,毛都沒有親自迎接。所以,在隨後為林彪舉行的歡迎大會上,林致辭說: 「季米特洛夫說:蘇聯的黨,由於團結在史達林同志的周圍,而有今天偉大的聯共黨,中國的黨,應該團結在毛澤東同志的周圍,以便建設起偉大的中國黨,建設起偉大的新民主主義的新中國。」(高華:《紅太陽是怎樣升起的》P251)
1949年後,林彪在韓戰問題上讓毛澤東吃了軟釘子,他以身體不佳為由拒絕出任志願軍總司令,使毛不得不找彭德懷填補。但在1959年廬山會議期間,林被毛欽定上山。他配合毛整肅彭德懷,在歷史問題上對彭落井下石,由此林取代彭出任國防部長。他上任後便在軍內率先發起「學毛著運動」運動,不遺餘力地吹捧毛。
文革之初,林彪全力配合毛澤東打倒劉少奇,並把對毛的個人崇拜推向高潮。可以說,在公開場合,林對毛的肉麻吹捧,堪稱黨內高官之最。他鼓吹「四個偉大」、 「一句頂一萬句」、「頂峰的頂峰」。中共九大,林被欽定為毛的接班人,理應繼續緊跟毛,即便不能提前接班,也可以等待毛的自然死亡。但恰恰在這段關鍵時期,毛突然對林產生懷疑,而林也違背了獨裁官場的緊跟術,不再容忍毛的多疑霸道和翻雲覆雨,特別是在毛已經點名批林之後,林仍然倔強地不肯向毛低頭,極大地冒犯了毛,這就注定林的最後結局。
《建國以來毛澤東文稿》第十三冊中的相關記述證實了這一點。林彪因主張設國家主席而令毛產生懷疑,因為毛對國家主席這一職位極為敏感,大躍進的失敗曾使毛不得不聲稱退居二線,讓1959年當上國家主席的劉少奇主持一線,隨著劉的權力和威望的提升,毛對劉的不滿也不斷上升,最終發動文革將劉置於死地。幫助毛打倒了劉的林彪,在剛剛被欽定為接班人之後,馬上就提出重設國家主席,必然招致毛的猜忌,毛、林衝突便不可避免。
廬山會議前,在是否設國家主席問題上,毛、林的分歧已經出現,毛開始流露出對林彪和陳伯達等人的不滿。1970年8月23日,中共九屆二中全會在廬山召開,林彪在開幕式上發表長篇講話,又拿出捧毛的老一套,大講「天才論」,把毛捧為「天才的天才」。第二天分組討論,各大組的發言都是緊跟林彪和陳伯達,支持設國家主席,擁戴毛當國家主席。因為,與會者的大多數都不知道,林擁毛當國家主席,怎麼會惹得龍顏大怒。
25日下午,政治局召開常委擴大會,各大組長也參加。在會上,毛突然發難,致使形勢急轉直下。毛作了三項指示:一、立即休會,停止討論林彪在開幕式的講話。二,收回華北組二號簡報。三、不要揪人,要按九大精神團結起來,陳伯達在華北組的發言是違背九大方針的。毛最後就設國家主席問題氣憤地說:你們繼續這樣,我就下山,讓你們鬧。設國家主席的問題不要再提了,誰堅持設國家主席,誰就去當,反正我不當!毛當面對林說:我勸你也別當國家主席。誰堅持設誰去當!
9月1日,毛寫了《我的一點意見》,它是批陳整風的綱領性檔;9月6日,毛在閉幕式上發表了批陳講話,公開發泄對林的不滿;到這時,與會者也都看得出,毛髮起「批陳整風運動」,實際上是針對林彪的。
儘管,廬山上的毛、林衝突的結果以毛的勝利告終,陳伯達做了林彪的替罪羊,但在這場力量對比懸殊的較量中,處於絕對弱勢的林卻始終沒有順從毛。對毛髮動的 「批陳整風」運動,他採取拒不出席會議的消極抵抗態度,多少還有點站在失敗者一邊的為人義氣;對毛多次要求林認錯的威逼,他表現出決不檢討的倔強。而周恩來再次扮演「為主席分憂」的忠臣角色,周曾苦口婆心地力勸林彪出面主持政治局的批陳會議,被林拒絕。周在無功而返的情況下,便充當批陳運動的前臺主角。
翻閱《文稿》中的相關記載可以發現,從1970年9月到1971年8月,在將近一年的時間裏,毛對「批陳整風」的批示高達20多次,林彪的親信黃永勝、吳法憲、葉群、邱會作、李作鵬,先後向毛遞交了檢討信,毛也多次對這些人的檢討信作了批語。1970年10月10日,毛對吳法憲檢討信的批語多達十條;15 日,毛對葉群檢討信的批語也多達十二條。這些批語,無論是明確點到林彪的名字,還是旁敲側擊的點撥,實質上都是針對林彪的,每次批語的最後一條都是「林、周、康及其有關同志閱。」(參見《文稿.第十三冊》P126-241)由此可見,毛讓這些人檢討且做出多條批語,完全是為了給林彪看,目的是催促林也認錯檢討。或者說,在將近一年的時間裏,毛一直在等待林主動向他檢討。
然而,無論毛如何逼迫,也無論周恩來如何勸說,林彪就是不低頭。他不僅拒絕主持批判陳伯達的高層會議,而且在毛的多次催促下仍然不主動檢討。這在1949年之後的中共歷史上,大概還是第一次,林彪也成為敢於犯上的第一位高官。
據時任政治局委員的李德生回憶:從1970年12月22日到1971年1月24日,中央政治局根據毛的指示召開批陳的華北會議,會議本想讓林彪主持,但林拒絕,改由周恩來主持。這次會議,系統地揭發和批判了陳伯達的罪行,並宣布了黨中央關於改組北京軍區的決定:任命李德生為北京軍區司令員,紀登奎為政委。毛在任命宣布前親自和李談了話。接著,毛又指示召開批陳整風匯報會。會前,周恩來特意帶著李德生、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去北戴河勸說林彪。周向林轉達毛的指示,要求林參加即將召開的批陳整風匯報會,講幾句話,也算是下個台階。然而,這台階與其說是毛出於挽救林的一片苦心而為林準備的,不如說是毛為自己準備的。只要林出席並主持這次會議,就等於林向毛的屈服,毛也就保住了一言九鼎的龍顏。而林見到週一行人後,只叫黃、吳、李、邱檢討錯誤,而他自己卻不認錯,也不願出席會議。
周等人回北京後,馬上去見毛,匯報了北戴河之行的情況。毛聽後大怒,當面指著黃、吳、李、邱呵斥道:「你們已經到了懸崖的邊沿了!是跳下去?還是推下去?還是拉回來的問題。能不能拉回來全看你們自己了!」李德生在回憶中指出:「對林彪的態度,毛主席滿臉不高興,但當時因有黃、吳、李、邱在場,他沒有說什麼。」「從1970年9月到1971年4月底,七個多月中,林彪對他在廬山帶頭搞起來的這場風波,沒有作過任何檢討,毛主席多次給他機會,讓他下台階,他不但不思悔改,反而越走越遠,終於發展到走向反革命道路,自絕於人民。」(李德生:《從廬山會議到「九.一三」事件的若干回憶》,載於《緬懷毛澤東》中央文獻出版社1993年版)
儘管如此,毛澤東也還留有餘地。林決不對陳伯達落井下石的仗義和決不向毛低頭的倔強,也可從他在中共慶典上的表現看出。在中共黨內,凡是公開的慶典或集會,誰出場誰不出場以及出場的先後秩序,對於每個高官的仕途前景來說極為重要,特別是在黨內鬥爭極為頻繁的毛時代。
1970 年國慶,剛剛開過「團結勝利」的九大。一來林彪的接班人地位被寫進黨章,得到了正式確立,他理應隨毛澤東一起登上天安門,共渡國慶之夜,以示黨的團結。二來就在國慶前的9月6日,毛正式發動針對林的「批陳整風運動」,黨內高層鬥爭已見刀光劍影,林應該識趣,利用與毛同上天安門的機會,當面向毛認錯輸誠。然而,林彪選擇卻是決不再緊跟,也不低頭。
據毛的一位御用攝影師回憶:10月2日登在《人民日報》頭版的毛與林在國慶之夜同登天安門的合影是假的,因為國慶之夜的天安門城樓上,林來後僅僅坐了一小會兒,就不知去向。這位攝影師只拍到一張毛與林坐在同一個圓桌前的遠景照片,照片上只能看到林的側影,而根本就沒有拍到毛、林兩人在一起親密無間的鏡頭。這位現場見證人評述說,林出現在天安門上僅僅是應景而已,他壓根就對在國慶之夜跟隨毛登天安門全無興趣,更不要說與毛親切交談了。在此之前,林曾以身體不好為由拒絕出席,直到國慶那天,周恩來親臨林彪住處好言力勸,林才勉強答應出席夜晚的觀禮。(見《鳳凰大視野:說不盡毛澤東》共10集,2004年1月1 日首播)
1971年「五.一勞動節」,林彪再次露一面就開溜。這是毛澤東最後一次上天安門,但毛萬萬沒有想到,林彪竟然不辭而別,表現出對毛的拒絕態度。據董保存回憶:「五.一」晚上,毛澤東比較早地來到天安門的休息室,穿的中山裝很不合體,帽子也沒戴好。而直到焰火晚會就要開始時,天安門上仍然林彪的身影。當工作人員請毛澤東等人上城樓、毛澤東已經起身往外走時,林彪還是沒有出現。周恩來很著急,叫秘書打電話詢問林彪來了沒有。
董保存評論說:「對於林彪沒有到,毛澤東肯定是有感覺的。但他依然不露聲色,通過翻譯和西哈努克交談著。」林彪的身影終於出現,披一件軍大衣,臉上毫無表情。他一反常態,誰也沒理,既不向毛打招呼致意,也沒有和外賓打招呼,就直奔那個屬於他的座位,落座後也不說話。這次也像1970年「十.一」上天安門一樣,林只坐了一小會兒,沒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就走了。董保存評論說:「這太反常了!他這是不辭而別,在這樣重大的政治場合,不辭而別就是一種難以表述的東西……」
周恩來沒想到林會這麼快離開。林走後,周再沒心思看焰火了,他擔心難以向國內外輿論交代。因為,毛、林同登天安門共渡「五.一」的新聞,第二天必須見報,還要有電視片和記錄片。但林只是蜻蜓點水地坐了一下,除了一張光線不好的林彪個人照片外,攝影師再沒有拍到任何影像資料,特別是沒有林與毛在一起的影像。為此,很少向工作人員發火的周恩來,這次卻向中央新聞組組長杜修賢大發雷霆。董保存回憶到:周恩來說,大家都知道林副主席身體不好,上午他參加了活動,晚上說好不來參加活動,是我親自去請他,他才來了。這樣的活動要面對全國人民,面對全國觀眾。你們是新聞宣傳的負責人,你們記者手裡拿著照相機攝像機為什麼不拍呢?有人向周解釋說:我們想等毛主席和林副主席談話的鏡頭。
週一聽更火了,大聲質問:「林副主席來了沒有?他在這裡坐了一會兒沒有?你們都看見了,你們等什麼?等他們講話?什麼時候規定要等領導人講話才能開機?你們頭腦裡不知想什麼。記者難道不懂得搶拍?新聞就是時間,新聞是等來的嗎?」「人民希望黨中央團結,國家安定,毛主席和林副主席在天安門上和人民群眾一起歡度節日,這是多麼重要的宣傳,這是安定人心的事情,你們回答說林副主席只來了幾分鐘,行嗎?黨中央在人民心中的形象靠你們宣傳,不是解釋。……你們都是有經驗的新聞記者,要想到隨時會出現意外情況,有應付各種情況的應急準備……你們回去總結經驗教訓,下不為例。」 (董保存:《毛澤東最後一次上天安門林彪為何不辭而別?》;載於《強國論壇》2006年4月30日)
林彪的以上種種不合作,使一直等待林主動服軟的毛終於忍無可忍。於是,毛在1971年8月到9月的南巡期間,在武漢、長沙、南昌、杭州,毛一路會見當地的黨政軍負責人,也一路發表「倒林」講話。毛從他所認定的九次黨內路線鬥爭講到廬山會議的第十次路線鬥爭,他說:「1970年廬山會議,他們搞突然襲擊,搞地下活動,為什麼不敢公開呢?可見心裏有鬼。他們先搞隱瞞,後搞突然襲擊,……」「我看他們的突然襲擊,地下活動,是有計畫、有組織、有綱領的。綱領就是設國家主席,就是 天才,就是反對九大路線,推翻九屆二中全會的三項議程。有人急於想當國家主席,要分裂黨,急於奪取。」接著,毛直接點了林的名字:「林彪同志那個講話(指林彪在1970 年8 月23日中共九屆二中全會上的講話),沒有同我商量,也沒有給我看。……起先那麼大勇氣,大有炸平廬山,停止地球轉動之勢。」「我同林彪同志談過,他有些話說得不妥嘛。比如他說,全世界幾百年,中國幾千年才出現一個天才,不符合實事嘛!……什麼 頂峰 啦, 一句頂一萬句啦,你說過頭了嘛。……什麼大樹特樹,名曰樹我,不知樹誰人,說穿了是樹他自己。還有什麼人民解放軍是我締造和領導的,林親自指揮的,締造的就不能指揮呀!」「我一向不贊成自己的老婆當自己工作單位的辦公室主任。林彪那裡,是葉群當辦公室主任,他們四個人向林彪請示問題都要經過她。」(《在外地巡視期間同沿途各地負責人談話紀要》,見《文稿 .第十三冊》P242-249)
9月12日,不知為什麼,毛突然改變計畫,秘密回到北京,在豐臺火車站對前來接駕的李德生等人說:「黑手不止陳伯達一個,還有黑手。」毛還要李德生馬上調一個師來南口,以便應付可能發生的政變。毛如此部署之後的第二天,就發生了震驚海外的「9.13林彪事件」。再後來,從1971年12月到1972年1 月,中共中央下發了經過毛審閱批准的《粉碎林、陳反黨集團反革命政變的鬥爭》之一、之二、之三等檔。
我相信,在廬山的九屆二中全會後的批陳整風運動中,如果林順從毛的意志,哪怕親自主持一次批陳整風的高層會議,親筆給毛寫一封檢討信,或在黨內高層會議上作一次檢討,即便林的檢討沒有周恩來式檢討的自我作賤,而僅僅學習劉少奇,在被毛點名之後檢討一下,毛大概也不會「倒林」,因為「倒林」的政治代價之大,毛這樣的權術老手不會不知道。畢竟,林是毛欽定的接班人,剛剛寫進黨章不久,如果公開倒林,無異於毛的自打嘴巴。所以,毛即便在南巡途中公開發表了「批林」講話,但仍然留有餘地。毛特別提到: 「廬山這一次的鬥爭,同前九次不同。前九次都作了結論,這次保護林副主席,沒有作個人結論,他當然要負一些責任。」 「這次保護林副主席,沒有作個人結論,他當然要負一些責任。對這些人怎麼辦?還是教育的方針,就是『懲前毖後,治病救人』。……回北京以後,我還要找他們談話。他們不找我,我去找他們。有的可能救過來,有的可能救不過來,要看實踐,前途有兩個,一個是可能改,一個是可能不改。犯了大的原則的錯誤,犯了路線、方向錯誤,為首的,改也難。……」(見李德生回憶)
即便如此,倔強的林彪始終沒給毛下台階的機會,正如他在韓戰之初拒不擔任志願軍總司令一樣。正因為如此,林才死得屍骨無存。林彪之死給了毛澤東1949年以來最為沈重的政治打擊,不僅是毛的身體狀況急轉直下、加速了毛的病,更重要的是, 「9.13事件」從反面喚醒了中國民間對文革和毛的權威的懷疑。
在林不明不白地死後,毛髮動了「批林批孔運動」,公開過作為林彪集團反毛反黨的證據的「五.七一工程紀要」。這一材料的民間效應與毛的預期恰恰相反,非但無法抹黑林彪集團,反而使林彪贏得了一部分民心。因為「紀要」的主旨是否定文革和毛澤東,其中的一些提法深得民。現摘錄如下片斷:
——關於黨內鬥爭:「統治集團內部很不穩定,爭權奪利、勾心鬥角、幾乎白熱化。」 「軍隊受壓,軍心不穩,高級中上層幹部不服、不滿;小撮秀才仗勢橫行霸道,四面樹敵頭腦發脹,對自己估計過高。黨內長期鬥爭和文化大革命中被排斥和打擊的高級幹部敢怒不敢言。」「我國社會主義制度正在受到嚴重威脅,筆桿子托派集團正在任意纂改、歪曲馬列主義,為他們私利服務。他們用假革命的詞藻代替馬列主義,用來欺騙和矇蔽中國人民的思想;」
——關於社會狀況,紀要說:「國民經濟停滯不前群眾和基層幹部、部隊中下幹部實際生活水平下降,不滿情緒日益增長。敢怒不敢言。甚至不敢怒不敢言統治集團內部上層很腐敗、昏庸無能、眾叛親離。」「農民生活缺吃少穿;青年知識份子上山下鄉,等於變相勞改;紅衛兵初期受騙被利用,已經發充當炮灰,後期被壓制變成了替罪羔羊;機關幹部被精簡,上五七干校等於變相失業;工人(特別是青年工人)工資凍結,等於變相受剝削;關於國際衝突:「國外矛盾激化中蘇對立。」
——關於毛澤東的整人術,紀要說:「他知道同時向所有人進攻,那就等於自取滅亡,所以他今天拉每個時期都拉一股力量,打另一股力量。今天拉那個打這個,明天拉這個打那個;今天甜言密(蜜)語那些拉的人,明天就加以莫須有的罪名置於死地;今天是他的座上賓,明天就成了他階下囚;從幾十年的歷史看,究竟有哪一個人開始被他捧起來的人,不被到後來不曾被判處政治上死刑?有哪一股政治力量能與他共事始終。他過去的秘書,自殺的自殺、關押的關押,他為數不多的親密戰友和身邊親信也被他送進大牢,甚至連他的親身兒子也被他逼瘋。他是一個懷疑狂、虐待狂,他的整人哲學是一不做、二不休!他每整一個人都要把這個人置於死地而方休,一旦得罪就得罪到底、而且把全部壞事嫁禍於別人。戳穿了說,在他手下一個個像走馬燈式垮臺的人物,其實都是他的替罪羊。」
紀要中最具啟蒙意義的一段話是:「B-52(指毛澤東)好景不長,急不可待地要在近幾年內安排後事。對我們不放心。……他們的社會主義實質是社會法西斯主義……他們把中國的國家機器變成一種互相殘殺,互相傾軋的絞肉機……把黨和國家政治變成封建專制獨裁式的家長制生活……他濫用中國人民給其信任和地位,歷史地走向反面,實際上他已成了當代的秦始皇,……他不是一個真正的馬列主義者,而是一個行孔孟之道借馬列主義之皮、執秦始皇之法的中國歷史上最大的封建暴君。」
該紀要還提出:「對過去B-52以莫須有罪名加以迫害的人,一律給於(予)政治上的解放。」「用民富國強代替他「國富」民窮,使人民豐衣足食、安居樂業。」
可以說,在文革後期的中國,林彪之死是民意覺醒的轉捩點,「五.七一工程紀要」是另類思想啟蒙,啟動了中國社會的覺醒,不僅使毛的權威迅速下降,文革正確性也遭到了民間懷疑。人們隱隱約約第感到:林彪固然不是好東西,但毛澤東未必就是好東西。如果沒有「紀要」所羅列的文革罪惡,後來的「四五運動」未必會把矛頭指向毛澤東,發出「秦皇的封建時代已經一去不復返」的吶喊。
曾親自引領了捧毛的造神運動的林彪,卻在毛的威逼下不得不選擇背叛,以屍骨無存的慘烈代價,把他親手建造的神像撞出第一道醒目的裂縫。
2006年5月14日於北京家中
《人與人權》2006年6月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