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兆尹是首都地區的最高行政長官,這一職位設立於漢武帝太初元年。
所謂京,是極大的意思,兆則表示數量眾多。定名京兆,顯示出一個大國之都的氣派與規模。
京兆在漢時被形容為輦轂,意思是在天子的車輪之下。離天太近,各種矛盾錯綜複雜,人際關係盤根錯節。唐杜牧在其《阿房宮賦》中寫到:「各抱地勢,鉤心鬥角。」雖說是在描寫建築物,但用在人事方面,也是惟妙惟肖。治理這一塊地方相當不易。
西漢時期,穎川太守黃霸曾調任京兆尹,幾個月後就因不稱職而離任返回原單位工作,還受到了降薪二百擔的處分。黃霸當時在全國省級官員政績考核中名列第一,而且重新回到穎川主持工作依然治理有方為時所讚,可見是不服京兆水土,所謂桔生北則為枳。
西漢時因而有「五日京招」一說。
「五日京兆「一事源於漢宣帝時期的京兆尹張敞。
西漢長安流傳著一句話:「前有趙、張,後有三王」,說的是五位有名望的京兆尹,其中的張,就是指張敞。
漢宣帝五鳳四年,平通侯楊惲被腰斬後,有官員上奏認為張敞是楊惲的同黨,而且關係密切,不宜再擔任京兆尹。漢宣帝愛惜張敞這一人才,將奏書扣了下來。
儘管奏書留中不發,但大臣們參奏張敞的事情還是在京城傳開了,京兆所在地就是這樣一個環境,有許多事情還沒有形成定議就傳的滿城風雨。這對張敞很不利。
此時,張敞佈置一個主管捕賊的手下去辦一個案子。這個賊捕椽姓絮名舜,姓很稀有,名和上古的聖賢挂者鉤。絮舜也得知張敞已經遭到彈奏,並認定其一定會被革職查辦,便將肩上的挑子一撂,回家歇著去了。有朋友勸絮舜說,張京兆平日裡待你不薄,你這樣做不是落井下石嗎。絮舜聽不進去他先是說,我以前為張敞幹了不少事,夠盡心的了——有些像員工跳槽時的口氣。然後很有把握的預言到:現在他張敞自身難保,頂多也再當五天京兆,哪裡還顧得上管我的事。
張敞聞訊後隨即派人將絮舜抓了回來,罪名估計是擅離職守。
這時已經接近年底,冬天即將過去,春天就要來臨。按照慣例,每當一年覆始新春到來之際,身為一國之主的皇帝都要辦一件善事,派使者到民間和首都周圍的各個監獄中去查訪冤情,大赦一批犯人。此案如果不能在新年到來之前結案,絮舜必赦無疑。
有關人員根據張敞德的指示加班加點突擊辦案,要在新的一年到來之前將絮舜搞定。七查八問終於抓住把柄將絮舜定為死罪,決定執行棄市。
臨行刑前,張敞讓人傳話給絮舜:你不是說五日京兆幹不了什麼事嗎,現在冬天以到盡頭,你還能再活下去嗎。
幾天之後,皇帝派出的使者下到基層查問冤情。絮舜的家人用車拉著屍體,將張敞的那番話寫在竹簡上掛在車前,喊冤告狀。漢宣帝認為,張敞此舉也就是量刑不當,可以從輕處置。張敞被免去一切職務回歸到初始化階段,成為一個普通的老百姓。
張敞在家閑著,新任的京兆尹的工作卻很不得力,打架群毆、盜竊搶劫一類案件頻發,長安城中又亂了。漢宣帝重新想到了張敞。
來自皇宮的人到達張敞的家門口時,他的妻子和兒女以為大禍即將臨頭,相抱痛哭。張敞大笑,他說:我現在只是一個貧民百姓,如果要治罪的話,來上兩個縣衙的小卒子就可以綁起來押走,不至於勞駕皇上身邊的人。你們趕快收拾東西,我將受到重用。
「五日京兆」一詞就這樣流傳了下來,一般都是指為官不會長久。
提到這個張敞,還有一個廣為流傳的故事,那就是親手給自己的妻子描眉。這本來是自家的私事,不只怎麼搞的傳了出去,長安城中許多人都津津樂道的評價說:張京兆描的眉嫵媚的很。可見張敞也是個情趣中人。
負責監察工作的官員認為描眉一事有悖於朝廷大員的道德行為準則,就參了一本。漢宣帝親自過問此事,張敞回答說:我聽說在私房之內夫妻之間的事情遠不止描個眉毛。在這方面,漢宣帝的體驗比張敞要深的多,也就一笑了之。
唐代初期並沒有設立京兆府。京師所在地的行政機構是雍州府,以高資格的親王擔任雍州牧,唐太宗、中宗、睿宗未即位之前都曾擔任過這一職務。實際上這些親王主要是挂個名,總大綱而已,真正主管雍州事物的是州府長史。
唐開元元年,玄宗李隆基設立京兆府,第一任京兆尹是孟溫禮。
唐時京兆府辦公地點在長安城西部的光德坊東南隅,京兆尹一般情況下為從三品官秩,手下有京兆少尹兩名,還有功曹參軍、司錄參軍、司戶參軍、司法參軍、司兵參軍、司倉參軍、司士參軍等相當於現今局一級的官員。京兆府下轄二十三個縣,分別為萬年、長安、禮泉、戶縣、藍田、咸陽、三原、雲陽、涇陽、櫟陽、高陵、渭陽、昭應(臨潼)、金城(興平)、富平、武功、宜壽(周至)、好畤、美原、同官(銅川)、奉天(干縣)、華原(耀縣)、奉先(蒲城)。
其中,萬年、長安縣為赤縣,其餘二十一縣為幾縣。同全國的行政區域一樣,京兆府的轄縣在不同的時期也會有不同的變化。比如唐代宗大歷年間就曾分別將好畤、周至、興平、武功劃出。
唐朝中期以前,京兆尹住在自己的私宅裡,每天走班。大中年間,唐宣宗特批錢兩萬貫令京兆尹韋澳在京兆府辦公院內營造官邸。韋澳指派長安縣尉李信主持建設工程,兩萬貫錢建成一座尊貴府邸後,還有餘額上繳,在連續兩次官員政績考核中,韋澳都給李信打了上之下的高分。既然史料中刻意記載下餘額上繳一事,可見當時的工程造價也是有相當大的水分的。
唐朝的京兆尹同漢代一樣為官不易。關於唐時京兆尹的更換頻率,白居易在其《贈友五首》之四一詩中寫到:「京師四方則。王化之本根。長吏久於政,然後風教敦。如何尹京者,遷次不逡巡。請君屈指數,十年十五人。」詩中沒有明指是哪十年,但從此詩的風格來看應是白居易前期的作品。白居易詩風的轉折點在元和十年被貶為江州司馬之後,僅從手頭能夠查到的資料看,從元和元年至元和十年八月,擔任京兆尹的就有十四人次,「十年十五人」當不是虛指。
早在神龍年間,御史中丞盧懷慎就曾經直言官員更換頻繁所造成的弊端,他認為「人之知吏之不久則不從其吏,吏知選之不遙有不盡其能,偷安苟且,脂韋而已。」脂韋的意思是圓滑、阿諂。白居易詩中「長吏久於政,然後風教敦」也是表明官員應該有穩定的任期。
唐時的京兆尹曾被稱作所由官。
唐寶歷二年,在唐敬宗李湛的堅持下,時在外地任職的裴度重返京師。十七歲的李湛雖然愛玩,但從其處理李紳和裴度二人的事上看,此君頗有己見。
在裴度舉辦的一次家宴上,京兆尹劉棲楚在裴度耳邊說悄悄話,侍御史崔咸因而罰裴度吃酒一杯,理由是「丞相不應許所由官咕囁耳語」。
所由官一般是指操辦具體事務的基層官吏和差役,京兆尹雖然官居從三品,但由於所管事務繁雜也就被稱為高級差役。
唐代有相繼再任京兆尹的,如劉晏、李峴、黎干、李鄘、第五琦、柳公綽、郗士美等。有父子先後擔任京兆尹的,如柳公綽、柳中郢。有兄弟任京兆尹的,如李仲通(鮮於仲通)、李叔明(鮮於叔明)。有叔侄任京兆尹的,如韓迥、韓皋。
還有一個叫王甫的禁軍將領自己任命自己為京兆尹,最後被郭子儀殺了。
而玄、肅宗時期的崔光遠則創造了另一項記錄,在不到三個月的時間內,三任京兆尹。
唐昭宗天祐元年(公元904年),朱溫派人殺死了刑部尚書兼京兆尹鄭元規,十多天後,又威逼唐昭宗遷往洛陽。長安城中的百姓也被迫按坊移民,整個長安城變成了野蠻拆遷工地。
曾經輝煌過的長安城遭到了毀滅性的打擊,從此失去了大國之都的地位。
比起兩漢京兆,有唐一代的京兆們的掣肘更多,漢代前有趙、張,後有三王,皆以擊斷為能事,不論結果如何,著實是一跺腳,長安城也要抖三抖。而唐朝的京兆尹,也算地位崇高,然近於濁流,唐代有故事罷相不為京兆尹者,以其職治劇繁雜也,另外其治下,前期軍府林立,後期多籍禁軍,縮手縮腳,兩頭受氣。
王旗三變,左右逢源
───唐朝的京兆尹們之崔光遠
唐天寶十五載五月下旬,代表唐王朝前往吐蕃弔唁其讚普乞黎蘇籠獵的京兆少尹崔光遠回到了首都長安。此時的長安已經大不安。「漁陽鼙鼓動地來」,安祿山已經在洛陽稱大燕皇帝,官軍退守潼關。十多天後,唐玄宗再一次犯下致命性的錯誤:急逼哥舒翰出關迎敵。六月六日,唐軍與安祿山的軍隊大戰於靈寶西塬,唐軍慘敗。六月八日,安祿山手下的將領崔乾祐攻佔潼關。
潼關失守,關中門戶洞開,八百里秦川坦蕩,攻佔長安如囊中取物。
六月十一日,唐玄宗倉促之中宣布了一系列的人事任命,宣布這一系列任命的地點有一個很響亮的名稱:勤政務本樓。崔光遠被任命為京兆尹、西京留守。任命留守,意味著皇帝要離開京城。
次日黎明,唐玄宗從禁苑偏門出宮,「九重宮闕煙塵生,千騎萬乘西南行」。唐玄宗此次是悄然離去,除了六軍士兵外,隨行的官員、親友不過百餘人。想當年,三郎東封泰山,文武百官、皇親國戚、四夷酋長扈駕從行,車馬列隊延續百裡,盛極一時。如今落魄,盛唐已成歷史,歷史最是無情。
五更時分,正是百官上朝的時間,宮中的漏刻照常報時,宮門外的禁軍儀仗依舊肅穆莊嚴。刻時已到,內門打開,一大群驚慌失措的太監和宮女蜂擁而出,各奔前程。長安城中大亂,城裡的人爭著出去,四下逃命。城外的人爭著進去,發些小財。往日首都的威嚴與次序已經不復存在,宮室禁苑可排闥而入,王侯宅舍門檻平趟,騎驢上殿如入己家,國庫被焚,金銀財寶遭槍。
京兆尹崔光遠此時也找不到自己的下屬。但工作還要干,維持京城治安是京兆尹的應盡職責,不能因為皇上不在就撒手不管。崔光遠一面帶著人滅火,一面臨時招聘人員擔任各級主管。在採取強硬手段一連殺了十幾個乘亂盜搶者之後,局面才逐步穩定下來。
緊張過後,更緊迫的問題接踵而來:皇上此時在什麼地方?下一步該怎麼辦?
唐玄宗一行黎明時分出宮西行,一路走走停停,中午在咸陽吃了幾塊從集市上買來的胡麻餅,夜半時分到達金城(今興平)。十多個小時走了八十餘裡。這不由讓人想到玄宗欽定的一個國家標準,天寶五載,玄宗下令:被流貶到外地的官員每天行程必須超過十驛。唐時三十里一驛,十驛就是三百里。日行八十,還不到這一標準的三分之一,如果後有追兵的話,三郎一行難逃劫難。
好在安祿山也是行動遲緩,他並沒有料到唐玄宗會突然離京而去,在攻佔潼關十天之後,才下令進兵長安。唐玄宗得以安全踏上蜀道。詩人李白在其《蜀道難》一詩中感嘆到:「上有六龍回日之高標,下有沖波逆折之回川」。卻不知高標回日不回駕。
唐玄宗此時已經無暇它顧,用當地父老的話來說就是,連老宅子和祖墳都不要了。下來的史劇主角將是太子李亨,馬嵬分手之後,李亨趁夜馳馬疾行三百餘里奔向靈武,其後半推半就繼承皇統,是為唐肅宗。
主上下落不明,崔光遠自謀出路,派自己的兒子攜親筆信前往洛陽去見安祿山。
在此之前,安祿山已經任命了京兆尹。接到崔光遠的書信後,安祿山大喜過望,下令崔光遠擔任大燕國的京兆尹。
轉眼已是七月,經過初期的混亂之後,唐王朝開始逐步的穩住陣腳。新任皇帝李亨號令碾轉布達天下,陳倉縣令薛景仙組織民眾結夥抵抗,京西民眾紛紛筑壘自保。張巡、許遠堅守睢陽安祿山無法飲馬淮南,江南的物資繞道商洛輸往扶風。關中地區的形勢開始向有利於唐王朝方面轉化,長安城西門外已經成為雙方勢力犬牙交錯之處,城中市面上不時出現太子親率大軍殺向京城的傳言,安祿山的兵士們人心惶惶。
時機已到,崔光遠開始行動。
這天,隨同安祿山軍隊進駐長安的同羅、突厥軍在其酋長阿史那從禮的帶領下突然出走,此事在長安城中造成極大的影響。一些官員以為大勢已去,紛紛躲藏起來,獄中的囚犯得以自由自在的走出牢門。崔光遠也認為這是安祿山大軍撤退的前兆,便派兵包圍了安軍主將孫孝宅的住所。其實,同羅、突厥的軍隊的出走只是想回到家鄉趁亂擴展地盤,與整個安軍的行動沒有關係。崔光遠得知實情後立即改變計畫,決定衝出長安,投奔靈武,找組織去。
隨同崔光遠一同起事的還有長安縣令蘇震。蘇震也是名門之後,其爺爺是中宗、睿宗時期的名相許國公蘇環,其伯父是開元年間燕許大手筆中的襲許國公蘇頲。
行動的第一步是關閉京兆府辦公大院的大門,殺掉了兩名曳河落。曳河落為契丹語,其意為壯士,這兩名壯士顯然是安祿山在京兆府中摻的沙子。搬掉絆腳石之後,行動的重頭戲開始了。離京兆府廨不遠就是西市,崔光遠一行在此高聲呼噪砍殺敵兵,長安城中最熱鬧的地段陷入混亂之中。
崔光遠趁亂直奔開遠門。
唐長安城西面的開遠門是西行的一個重要通道,往日商旅幅湊車水馬龍,最鼎盛之時西行路上「夾道列店肆待客,酒饌豐溢,每店皆有驢賃客乘,悠忽數十里,謂之驛驢……遠適數千里不持存刃。」曾幾何時,開元門外土堠上「西去安西九千九百里」的字跡猶在,此地卻已淪為敵後。
一匹快馬來到開遠門,馬主人勒韁下馬通知守門的軍官:眼下局勢緊張,謠言四起,京兆大尹將要巡查各個城門,以防不測。城門守官接到通知後,當即下令部下列隊迎接官長。隨即,京兆尹崔光遠的隊伍就來到城門之下,陪同巡查的還有長安縣令蘇震。隨著一聲號令,列隊齊整的守門軍士被當場制服,崔光遠一行衝出城去,沿途招募了一百餘人,夜過咸陽,直奔靈武。
這樣的行動是無法攜帶家眷的,長安光復之後,在封賞的詔書中,崔、蘇二人一項功績便是毀家成國。
唐肅宗在靈武草草即位時,身邊的文武官員還不到三十人,幹部奇缺。看到自己做太子時的屬官崔光遠前來效命,隨即任命其為御使大夫兼京兆尹、京畿採訪、計會、招召、宣慰、處置使,領兵在長安城外渭河以北招募吏民,游擊作戰。
崔光遠雖然一直擔任文職官員,但領兵並不遜色。一日,安祿山的兵士到涇陽一帶大肆搶掠,所獲頗豐,便在一座寺廟中殺牛烤肉,大碗盛酒,連夜酣飲。當時崔光遠部就在離寺廟四十里處駐紮,接到探報,崔光遠親帥士兵在夜幕的掩護下一路急行,將寺廟團團圍住。對方有兩千餘人,崔光遠部也是兩千餘人,看起來並不符合兵法中倍而殲之的法則,但敵軍有一個致命的弱點,那就是飲酒過量。崔光遠亦好飲酒,這乃是他爺爺血脈基因的遺傳,對於飲酒過量的後果再熟悉不過了。針對大部分敵軍兵士已進入醉酒狀態的現狀,崔光遠挑選出驍勇之士手持長刀殺入廟中,血刃敵軍。這一仗殺敵兩千有餘,繳獲戰馬一千餘匹,俘虜敵酋一名。此後。渭北一帶的形成了崔光遠到此敵軍躲避的局面。
唐軍收復長安決戰前夕,崔光遠的部隊曾一度攻佔長安城北的中渭橋,直抵禁苑北門。
至德二載九月,郭子儀領軍在長安城南神禾原與安軍決戰,安祿山軍大敗,唐軍收復長安,唐肅宗返京。論功行賞,崔光遠為特進、行禮部尚書、封鄴國公、食實封三百戶。
這一系列官爵實質在於官位與實封,特進這種勛位已經大幅度貶值。那段時間國家庫府空虛,拿不出實物獎勵士兵,只得以爵位封賞。爵多則濫,大將軍的告身僅夠換一頓酒喝。一個打雜的老漢都會尷尬的說:實不相瞞俺也是特進呢。
崔光遠出身於博陵崔氏一族。
博陵崔氏是山東四大姓之一,李唐王朝從太宗開始就同山東士族進行角力,卻未佔得便宜。崔家醜女不愁嫁,皇家公主嫁卻愁。
崔光遠的祖父崔敬嗣在武周時期曾任房州太守,房州自古以來就是皇家級別廢黜者的流放地,當時的太子李顯也被武則天下放到房州。對於政治上失勢的李顯,崔敬嗣沒有像有些人那樣往井裡頭扔石頭,而是儘自己的能力給與關照,吃、穿、用保證供給,作為一個地方官員能照應到的也就是生活方面的事。
李顯東山再起重登帝位之後,沒有忘記在危難時期幫助過自己的人,在官員任免的名冊上看到崔敬嗣的名字後,當即提筆批示破格提拔,這種御筆欽點一共進行了四次。等到中宗和被點名重用的崔敬嗣見面之後,才發現搞錯了,此崔敬嗣不是彼崔敬嗣。再派人去尋訪,當時那個房州太守崔敬嗣已經不在人世,好在他有一個叫崔汪的兒子,唐中宗特別指派中書令韋安石親自安排崔汪的工作。崔汪嗜酒如命,無法履行公職,這對於韋安石來說不是難事,崔汪被任命為中散大夫、挂職洛州司功,只管去拿俸祿。
崔光遠就是崔汪的兒子,身高一米九,眼珠黑白特別分明。唐書中說他雖無學術,但勇決任俠。無學術不是沒文化,只是不精而已。崔光遠步入仕途時,唐中宗早已歸葬山陵,這一層關係已不復存在。此時,崔光遠結識了兩個新交,這兩個人在他由地方基層官員晉升到中央機構官員的過程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此二人一個是楊國忠,另一個是楊國忠的密友鮮於仲通,
開元後期,崔光遠、楊國忠、鮮於仲通三人同在四川,鮮於仲通與楊國忠都曾在新都縣任過縣尉,而崔光遠則任唐安縣令。崔光遠和楊國忠有一個共同的愛好——樗蒲,因而成為樗友,鮮於仲通則在楊國忠落魄之時經常出錢資助。
樗蒲是一種以擲骰決定勝負的賭博,盛行於晉代。杜甫在《今夕行》一詩中寫到:「馮陵大叫呼五白,袒跣不肖成梟廬。英雄有時亦如此,邂逅豈即非良圖。」寫這首詩時杜甫剛剛遊歷完齊、趙,「快意八、九年,西歸到咸陽」。路未窮,詩未工。
崔光遠祖父的有兩大愛好——樗蒲與飲酒,這兩個愛好都傳承了下來。
楊國忠得寵於唐玄宗除了楊玉環這一層關係之外,樗蒲也是一個原因,由於在此方面精於算計,曾被玄宗譽為「好度支郎」。隨著楊國忠一路走紅,崔光遠也成為受益者,得以調入京師任左讚善大夫。讚善大夫是太子東宮的屬官,此太子便是李亨——一個整日裡如臨深淵如履薄冰戰戰兢兢慎之又慎的太子。即位之後重用自己當年東宮的屬官是皇帝的慣例,崔光遠亦是此一慣例的受益者。
唐軍收復長安之後,崔光遠曾任河南節度使、鳳翔節度使、成都尹兼西川節度使等要職。晚年的他越發的喜好樗蒲飲酒,不再親理戎事。上元二年,梓州刺史段子璋叛亂,崔光遠率轄下將領花敬定前去平叛,叛雖平但亂更甚,花敬定手下的士兵大肆搶劫,看見有婦女戴著戒指手鐲竟然先砍掉她們的手臂然後奪取飾物。
關於這個率部搶掠的花敬定,杜甫曾為其寫過兩首詩,其中之一為《贈花卿》:「錦成絲管日紛紛,半入江風半入雲。此曲只應天上有,人間能得幾回聞。」
詩是好詩,尤其是後兩句堪稱名句,但受贈人確實不怎麼樣。前人評論這首詩時認為這是因為花敬定僭用天子禮樂,杜甫寫詩諷之。這種說法過於牽強,喜歡一個人沒有必要誇獎他身上的虱子都是雙眼皮。實際上,一個充滿矛盾的杜甫才是一個真正的杜甫。
花敬定縱部搶掠一事影響極大,唐肅宗派特使前往調查,負有領導責任的崔光遠憂鬱成疾,上元二年十月卒。
崔光遠
(?—公元761年)滑州靈昌人
開元末
唐安縣令
與楊國忠、鮮於仲通相識
鮮於仲通開元二十六年調補新都尉,視事二十日,謝
病去職。
楊國忠從軍於蜀,得新都尉。考滿,家貧不能自歸。鮮
於仲通常資給之。
天寶中
太子左讚善大夫
天寶十一載(752年)
長安縣令
天寶十載楊國忠使鮮於仲通表請己遙領劍南。十一載,楊
國忠領劍南節度使,薦舉鮮於仲通代己為京兆尹。
鮮於仲通舉崔光遠為長安縣令。
天寶十四載(755年)
遷京兆少尹
出使吐蕃
吐蕃讚普乞黎蘇籠獵讚卒,玄宗遣京兆少尹崔光遠持節
賁國信冊弔祭之。
天寶十五載(至德元載)(756年)
五月
自吐蕃返京
六月
任唐玄宗朝京兆尹
六月八日,安祿山攻佔潼關。十一日玄宗詔崔光遠為京
兆尹兼御史中丞充西京留守採訪使。
同月
任安祿山大燕國京兆尹
崔光遠使其子東見安祿山,安大喜,令崔光遠復本官為
京兆尹。
八月
任唐肅宗朝京兆尹
七月,崔光遠與蘇震殺開遠門守門官吏奔靈武,肅宗喜之,
擢拜御史大夫兼京兆尹、京畿採訪計會、招召、宣
慰、處置等使。
至德二載(757年)
五月
以御史大夫身份參與三司推問杜甫
房琯罷相,左拾遺杜甫上疏相救,肅宗怒,令韋陟,崔
光遠、顏真卿推問之。杜甫六月一日有《奉謝口敕三司
推問狀》。
十二月
任禮部尚書
肅宗御丹鳳樓,赦天下。蜀郡、靈武扈從立功之臣皆進階、賜爵、
加食邑有差。制曰:「持節京畿採訪、計會、招召、宣慰、處置等
使崔光遠,毀家成國,致命前茅,可特進、行禮部尚書,封鄴國
公,實封三百戶。」
乾元元年(758年)
五月
任河南節度使
九月,肅宗命朔方節度使郭子儀、淮西節度使魯炅、興平節度
使李奐滑、濮節度使許叔冀、鎮西、北庭節度使李嗣業,鄭、蔡節度使季廣琛、河南節度使崔光遠、河東節度使
李光弼、關內、澤潞節度使王思禮合兵討安慶緒,史稱
九節度之師。
十二月
領魏州刺史
除太子少保
十一月,崔光遠拔魏州。十二月,史思明功魏州,崔光遠不能守,
夜潰圍而出。肅宗不罪之,除太子少保。
乾元二年(759年)
九月
任荊、襄招討使仍充山南東道處置兵馬都使
上元元年(760年)
二月
除鳳翔尹、鳳翔節度使充本府及秦、隴觀察使
五月
奉迎佛骨
唐肅宗敕僧法澄、中使宋合禮、鳳翔尹崔光遠迎法門寺藏佛骨舍
利至皇宮內道場。
十二月
於任上被召回
諸羌、胡敗秦、隴防禦使韋倫,殺監軍使。肅宗召鳳翔尹崔光遠
返京,以李鼎代之。
上元二年(761年)二月
任成都尹充劍南節度、營田、觀察、處置使
五月
平梓州刺史段子璋叛亂
十月
憂鬱而卒
平定段子璋之亂時,崔光遠部將花敬定縱部下搶掠,肅宗令監軍查問。崔光遠因而憂鬱成疾,十月,卒。
唐朝的皇帝喜歡玩鷹鷂,在皇宮中專設有鷹鷂坊,這大概是一種民族血統的遺風。
唐太宗李世民有一次架著一隻鷂子打算出去溜溜,遠遠地瞅見魏徵朝這邊走來。考慮到魏徵如果看見自己玩鷂子,勢必會就玩物與喪志問題進行直諫,而且將會同李唐江山是否能延續千秋萬代這一嚴肅的話題結合起來,唐太宗便將鷂子藏在懷裡。可憐這隻本該是展翅高飛在藍天之上的鷂子被活活的悶死在帝王懷中。
唐玄宗也玩鷹,他有一隻通體雪白的鷹。關於這種白鷹劉禹錫在其詩《白鷹》中描述到:「毛羽斑斕白紵裁,馬前摯出不驚猜。輕拋一點入雲去,喝殺三聲掠地來。綠玉觜攢雞腦破,玄金爪擘兔心開。」天寶十三載,北庭都護府的封常清就給唐玄宗進獻過白鷹,詩人張謂當時在封常清手下任幕僚,替主帥起草了一篇《進百鷹狀》。
這一天,唐玄宗又開始馴鷹,讓它到大自然中去經風雨見世面。只見那白鷹一衝上天,在空中盤旋了幾圈兒後便朝遠方飛區,漸漸的消失在人們的視線之外。從此便沒再回來。
失去愛鷹,唐玄宗下令京兆府全力追捕。此時的京兆尹是源乾曜。
這確實是一件很難辦的案子。倘若此鷹是被人掠走,尚屬有跡可循。若是它一口氣逕直飛入終南山中,回歸大自然過起隱居的日子,那就只能等到某一天它突然悟到「大隱於朝」這一隱士的最高境界時,才能相見。
京兆府的捕捉們全體出動,沿著這隻白鷹飛去的方向排查搜索。皇上親自交辦的任務對京兆府的辦事效率是一個考驗。成功,則是主上英明三軍用命,失敗,主上英明依舊,下麵人兜著走。
京兆府一干人馬辦事得力,報稱已發現白鷹蹤跡。
源乾曜接報後馳馬趕到現場。
長安城外,荒野之中,但見聖上的愛鷹懸掛在荊棘叢中,已經沒有了生命跡象。
出現場的官員目睹這種情況相顧失色,擔心皇上因此而問罪。這時,源乾曜不緊不慢的說出一番話來:事情總會有偶然性,這隻鷹是自然死亡在常理之中。現今主上仁智聖明,應該不會怪罪。若是真的要追究責任,作為一方長官,我將會承擔下來,諸位不必懼怕。
眾人之心稍定。
源乾曜回到城中後向唐玄宗如實報告了白鷹死亡的情況,自請處罰。
源乾曜擔任京兆尹的任期是開元四年到開元八年,這段時期唐玄宗還是一位勵精圖治的君王,尚未到將國事付與宰相將邊事付與邊將那一步,對於愛鷹死亡一事的態度是「一切不問」。
假如這種事發生在天寶後期,就不會再這麼簡單。京兆尹很可能編造一個離奇的故事。比如,一道彩虹從天邊降下,但見那只白鷹化作一隻鳳凰展翅直上九天,聖上臣子皆大歡喜。
唐朝歷史上編造故事的京兆尹確有其人,例如唐僖宗時期的楊知至。
唐僖宗乾符二年,黑壓壓的蝗蟲沿著當年老子入關的路線自東向西飛來,所過之處不見天日,寸草不存。
面對如此嚴重的蝗災,楊知至向唐僖宗匯報說:蝗蟲到了京兆後不吃莊稼,全都抱著荊棘自殺身亡。
在這裡,楊知至描繪了一個極其壯烈的場面。蝗蟲們一個個緊抱荊棘將身體最柔軟的腹部對準棘刺,挺腹提臀讓刺扎入腹中,然後用盡全身力氣奮力起飛,那刺便會將蝗蟲的腸子肚子一古腦兒的拉將出來。一次殺身以成仁的壯舉宣告完成。
格物而後知至,楊知至堪稱高手。
宰相們聽了楊知至的匯報後紛紛向唐僖宗表示祝賀。賀詞現在已不得而知,按套路推測,無非是聖上英明神武連蝗蟲也攝於天威知恥而後勇,殺身以報國。
明朝人胡應麟認為唐詩中有三段描寫景物的詩句可以分別代表盛唐、中唐、晚唐。代表盛唐的詩句是「海日生殘月,江村入舊年」,代表中唐的詩句是「風兼殘雪後,河帶斷水流」,代表晚唐的詩句是「雞聲茅月店,人跡板橋霜」。
對待蝗蟲的態度也能反映出唐朝發展的各個階段。
唐玄宗開元初期,山東蝗災。玄宗採納宰相姚崇的建議,下令災區官員百姓動員起來圍捕蝗蟲,捉得一斗蝗蟲可到官府換回一斗穀子。所謂戰而勝之。
同樣是唐玄宗,天寶年間就是另外一個樣子了。
天寶二載,安祿山向唐玄宗講了自己戰勝蝗蟲的經過。他說:去年俺們那個地方飛來一大群蝗蟲,俺對天祈禱,神明萬能的蒼天啊,如果您認為我安祿山心術不正背地裏干了對不起聖上的事情,那麼就讓這些蟲子吃掉我的心肝肺。如果您認為我沒有褻瀆神明,就請讓這些蟲子盡快消失。剛剛念完祈禱詞,只見打北邊飛來一大群鳥兒將蝗蟲當作美餐,風捲殘席,肴饌便盡。
安祿山申請將這件事交付史官載入大唐史冊,唐玄宗竟然同意了。
人禍開始大於天災。
而到了唐僖宗時期,楊知至編造出一個離奇的謊言,大臣們居然還同喜同賀。
油將枯,燈將盡。唐朝焉能不亡。
源乾曜進士出身,氣質極佳,所謂神清目爽。在擔任京兆尹之前,他曾經當了十幾天的宰相,這在歷任京兆尹中也是一個特例。
和源乾曜同時管理國家事務的另一個宰相便是大名鼎鼎的姚崇。當時姚崇休假在家,源乾曜向玄宗匯報工作時,所做的決定令人滿意玄宗就會說:這一定是姚崇的主意。如果不令人滿意,玄宗便會責備源乾曜為什麼不去和姚崇商量一下。月明則星稀,姚崇光環的籠罩住了源乾曜。
這期間發生了一件事情,令源乾曜深感官場這個潭中的水深不見底。
事情的起因並不大。乘著姚崇在家休假的機會,源乾曜將宰相辦公的政事堂重新佈置了一下,大概是取新官新氣象之意。姚崇假滿上班來到政事堂,一眼就看出自己所坐的座椅(政事床)被移動了位置,不由大怒。
任何行業都尤其忌諱,宰相也不能免俗,自己的座椅被移動便是宰相的一個大忌。移位含有職位遷移的意思,宰相職位對於人臣來說已是置頂,再要移動只能下移。
此類事情如果換成東晉時期的殷仲文就不難解決,比這更嚴重的事情在他口中都能化腐朽為神奇。東晉末年,司馬氏的帝位已同虛設,桓玄伺機自立為帝,也算是了卻了其父親未竟的遺願。大典那天,桓玄所坐的御床一角突然下陷,坐不穩了。在場的人大驚失色,這是不祥之兆,如同三軍未發先折帥旗。這時,殷仲文站出來說話了:「當由聖德淵重,厚地所不能載」。您的偉大將御床壓塌,德高望重令地面下陷。天下就是那麼多文字,看你怎麼組合。
源乾曜遇事不與人爭,但還不是殷仲文一類人。看到自己犯了禁忌,急忙下拜賠禮。唐玄宗認為宰相下拜宰相有失體統,因而罷免了源乾曜的職務,。
姚崇也被同時被罷相。他的兩個兒子受人錢財,一個手下授受外國人贈送的刀具市值七百多文錢。姚崇深感不安,請求讓位並推薦宋璟接替。估計唐玄宗任命源乾曜為相乃是一種平衡手段,不能讓天平朝姚崇一方過渡傾斜,看到一方過弱,乾脆將兩個人一同罷免。
姚崇罷相,關於宰相座椅不可移動的說法就更加神乎其神。
源乾曜的仕途並未因此而受到太大的影響。當時,唐玄宗要去洛陽住上一段時間,源乾曜被任命為京兆尹、西京留守。
源乾曜在擔任京兆尹期間為政寬簡,不嚴而治。在京兆尹的為政風格中,寬簡並不是主流,這應該是其性格使然。這種性格在同比他更強幹的人共事時就顯露出了弱點。四年之後源乾曜重新入相,先後與張嘉貞、張說、李元紘、杜暹同朝。在此期間,他基本上不去主動攬事,只是跟著在下發的文件上簽署自己的名字。當舉薦他進入中央機構的姜皎因事獲罪時,源乾曜卻沒有替姜皎說一句話,因而受到人們的譏辱。
源乾曜在任京兆尹之前官職一路走高,不到四年就升任黃門侍郎同紫薇黃門(中書門下)平章事,成為宰輔,四年京兆尹任後再任宰相。
這其中的原因何在?
唐玄宗曾經私下裡問高力士:你知道朕為什麼提拔重用源乾曜嗎?
高力士深諳侍奉帝王之道,直接回答說:臣不知。
唐玄宗說:那時因為源乾曜的容貌談吐都很像蕭至忠。
這不禁令人想到唐玄宗的另一句話:「風度如張九齡否」。
高力士繼續虛心請教:蕭至忠不是有負於陛下嗎?陛下為什麼還深深的記著他。
唐玄宗的解釋是:「至忠晚及繆計耳。其初立期,得不謂賢相乎?」
這句話大有意味,像是李隆基在做自我鑑定。
二○○五年五月三十日
南山可以改移此判終無動搖
——唐朝的京兆尹之李元紘
唐開元初,京兆尹李元紘接到唐玄宗的指令:疏決三輔。
三輔這一稱呼起於漢代。西漢太初元年,漢武帝劉徹將京師長安周邊的地域劃分為三個區域:左馮翔、中京兆、右扶風,是為三輔。其治地範圍基本上處於關中平原中部。
關中平原土地肥沃,被東方朔稱作「天府」。司馬遷寫道:關中「膏壤沃野千里,自虞夏之貢,以為上田」。能夠成為上田,除了得天獨厚的地理條件之外,還在於此處有著豐富的水利資源,南部秦嶺山脈幾十條峪口河流道道,中部渭河橫貫,北部則有涇河和著名的鄭、白渠。這些水流源源不斷的滋潤著關中平原這一方土地,百姓歷代均受其益。漢朝時的《白渠謠》中唱到:
「鄭國在前,白渠在後。舉臿為雲,決渠為水,水流灶下,魚跳入釜。涇水一石,其泥數鬥。且溉且糞,長我禾黍。衣食京師,億萬之口。」
對於這些水源的利用,歷代都有相應的管理制度,唐朝也不例外。我國歷史上第一部國家級水利法規《水部式》中就專門列有關於鄭、白渠的管理條款,規定干渠不得筑堰攔水,支渠只允許修筑臨時性堤堰。在渠水的使用權方面規定灌溉用水權優先於水利綜合利用。
有一句話經常被人們提及:制度不是萬能的。唐朝時期三輔地區的河渠水利資源使用狀況也應驗了這句話。豐富的水利資源不時遭到人為地侵佔,其主要表現就是達官貴人沿渠隨意設置的水碾。有唐一代,侵佔與疏決之間的較量如同拉鋸,反反覆覆。
在李元紘奉命拆毀水碾,疏決三輔之前,京兆地區已經進行過一次疏決行動。
唐高宗永徽六年,雍州長史(即後來的京兆尹)長孫祥向唐高宗匯報說:以前的鄭、白渠渠水能夠灌溉四萬頃田地,但因為富豪大賈競相沿渠安造水碾,筑堤圍堰,堵截水流,致使渠水越來越小,幾至乾澀。請聖上下詔,疏通鄭、白渠,這樣才能方便百姓,使那些鹼鹵泛起的貧瘠土地也成為水澆良田。
高宗聽取匯報之後指出:疏導渠水,發揮它的灌溉功能以應對乾旱,是一件大有好處的事情。隨即下詔令長孫祥沿渠巡查,拆毀所有水碾。
這應該是唐代第一次大規模毀碾。
李元紘對於水碾並不陌生,數年前他在任雍州司戶時就處理過一起水碾所有權之爭的官司。
當時雙方力量對比懸殊,一方是寺廟的僧人,另一方是太平公主。
事情發生在神龍年間。當時的一國之主唐中宗並不熱心於為李家天下當家作主,生性好強的太平公主趁虛填空,在政壇上成為一個強力人物,在她周圍遂形成一股政治勢力。這一種勢力相當強大,以至於遮天掩日,朝廷的許多官員都以太平公主的好惡為自己的行動準則。
而李元紘自有原則,經過審理後將水碾判給了僧人。
當時主持雍州府工作的竇懷貞得知這個判決後大驚失色,自己的屬下竟然判決太平公主敗訴,無異於闖下天大的禍事,便親自找到李元紘令其改判。
竇懷貞當時被人們稱為「國遮」(此「遮」字電腦裡找不到原字為上父下者),國舅這個稱呼人們都很熟悉,「國遮」則發源於竇懷貞。這件事其實是唐中宗為岔心慌而親手導演的笑劇。
唐中宗景龍二年大年三十,皇帝和皇后在宮中舉辦盛大宴會,辭舊迎新。應邀出席宴會的有諸位王公,公主攜駙馬,朝廷的高級官員。場下載歌載舞,坐上賓主頻頻舉觴,恭賀新春共祝皇上萬壽無疆。盡興之際,中宗對竇懷貞說:聽說你一直沒有再娶,朕心中時時惦記著此事。今日良宵普天同慶,朕做媒人,賜你成婚。經過一番隆重而熱烈的過場儀式後,團扇移開,新娘露出真面目,在場的人紛紛笑倒。那新娘乃是韋皇后當年的乳母王氏,韋後現在已是中年,她年幼時乳母的年齡可想而知,而且王氏還不屬於那種保養得當隨時可以裝嫩的女性。唐中宗這次搞笑比前幾次那種官員才藝比拚更進了一步,仔細琢磨也真夠損的。當時的人管乳母的丈夫叫阿遮,竇懷貞因而被稱為「國遮」。從此,每當竇懷貞謁見皇上或者上奏表書時都自稱「翊聖皇后阿遮」。
這一稱號並沒有維持多長時間,兩年之後,李隆基誅殺諸韋,竇懷貞親自手刃妻子王氏,提著割下的首級前往安福門下拜見相王李旦,以表明自己的政治態度。
面對頂頭上司竇懷貞要求改判的壓力,李元紘提筆在判決書上寫下十六個大字:「南山可以改移,此判終無動搖!」
竇懷貞碰壁而返。
在接到唐玄宗疏決三輔的詔令後,李元紘率領手下人馬將王公權要沿渠設立的水碾全部拆毀,史稱「百姓大獲其利」。
具體獲得多少利益未見記載,但有一個例子可以參照。唐代宗廣德二年拆毀鄭、白渠沿渠水碾後,渠水水源充足,灌溉流域因而增收稻穀二百萬鬥。
廣德二年那次毀碾不那麼順利,據《唐語林》記載,廣德二年代宗下令毀碾後,「常年命官皆不果敢」,代宗特別指派以不畏權勢著稱的工部侍郎李棲筠和京兆少尹崔沔前往執行。此次共拆毀水碾七十餘所,其中包括公主家的水碾十所。數十年後,李棲筠之子,元和時期名相李吉甫在其《元和郡縣誌》中還提到了其父那次毀碾。
可見毀碾是一件得罪權勢的差事,唐玄宗能夠讓李元紘去毀碾,應該和他在處理太平公主與僧人碾爭一事上的作為有關。
唐朝的官宦子弟常愛當眾談及自己的家世,用一個恰當的詞來形容就是擺譜。當然也分場合,安祿山大軍佔領京師時,就沒人敢擺譜,怕被抓去砍頭。
唐玄宗李隆基就參與過一次擺譜會。那時剛剛被冊封為臨淄郡王的李隆基去長安城西南的昆明湖遊玩,想登上一條遊船去喝酒,船上那些和他年齡相彷的人說酒有的是,不過先要擺譜,譜大的先喝,譜小的在一邊陪著。李隆基閉著眼睛開擺:爺爺的爺爺是天子,爺爺的父親是天子,爺爺是天子,家父也當過天子,俺是臨淄郡王李隆基。一譜擺過,四下已無人影。
這裡暫且也替李元紘擺一下譜。
曾祖李粲隋屯位大將軍(三品)唐左監門衛大將軍(三品)
祖李寬唐太常卿(三品)
父李道廣唐殿中監(從三品)同鳳臺鸞閣平章事
也是個三品世家。
李元紘,世居京兆萬年縣。他的祖上本姓丙,隋末,李元紘的曾祖丙粲率部響應唐高祖李淵進佔關中,被封為應國公,官拜宗正卿,賜姓李。李粲在隋朝為官時和李淵有著良好的關係,因而受到格外的照顧,升遷為左監門衛大將軍,特許他在宮中騎馬。
唐時進入仕途一般有兩個途徑,一是可靠,一是蔭,李元紘走的是蔭這條路子。所謂蔭就是人們常說的祖上蔭德,唐朝五品以上官員的子孫可以獲得一個朝廷幹部的指標。按唐制,正三品的孫子,從三品的兒子所能蔭得的官階同為從七品,李元紘步初仕途擔任的涇州司兵參軍就是從七品。
在擔任京兆尹之後,李元紘歷任工部、兵部、吏部侍郎。開元十三年,唐玄宗有意提拔李元紘擔任戶部尚書,但遭到一些人的反對,他們認為李元紘資歷太淺,不宜破格提拔,於是便過渡了一下,先當了一年戶部侍郎。一年之後,也就是開元十四年四月,李元紘被任命為中書侍郎、同平章事,成為宰相。
在開元時期的宰相中,李元紘以清儉著稱。在高位多年,李元紘沒有修葺過自己的住宅,所騎馬匹上的鞍飾物都是舊的,皇上賞賜的錢物全都送給親戚們。宋璟稱讚李元紘:「貴為國相,家無儲積」。
和李元紘同時為相的是杜暹,他們兩人因在許多事情上意見不合互相掣肘,造成班子不團結,引起唐玄宗的不滿,開元十七年六月被雙雙罷相。
開元二十一年,李元紘去世,謚為文忠。
(一)
唐大歷十四年(公元779年)五月,唐代宗李豫病故,三天之後,唐德宗李適即皇帝位。
十多天後,長安城中,一輛馬車悄悄的停在宦官劉忠翼住宅的門前,劉忠翼原名劉清潭,深受代宗寵信因而賜名劉忠翼,他的住宅豪奢一時,與元載、馬轔的豪宅齊名。
那輛馬車上下來一個人,左顧右盼之後溜進院中。此人便是銀青光祿大夫、尚書省兵部侍郎、壽春郡開國公黎干。
儘管黎幹此行小心謹慎,但還是難逃耳目。很快,黎干密會劉忠翼一事便被匯報給唐德宗。
剛剛登基處在百忙之中的唐德宗對此事非常重視,他認為黎乾和劉忠翼私下秘密串聯是在圖謀不軌,一紙詔書將此二人除名長流。
唐時規定,身在京師的謫貶左遷官員接到通知後必須立即動身前往謫貶地,這在一些被貶官員的詩作中多有表述。
韓愈回憶其被貶山陽時寫到:「中使臨門催,頃刻不得留。」白居易在前往江州時則是:「草草辭家憂後事,遲遲去國望前途。」這些都是針對這一規定而言。
這條制度是開元年間的京兆尹崔日知制定的,實施後不久,崔日知因貪贓枉法被謫貶,制度並沒有因為他是制定者而給與照顧,崔日知和妻子道別請求被拒絕,匆匆離開京城前往歙縣。崔日知被當時的人們認定為做枷自戴的典型人物。另一個典型人物是魚家保,魚生提議做成了那個集自薦求職、檢舉揭發、頌德投稿、預測禍福為一身的意見箱——銅匭,使用之後就有人往裡面投了一封檢舉信,說是魚家保為徐敬業打造的兵器傷害了為數眾多的官軍,魚家保因而被誅殺。
黎乾和劉忠翼離開京城前往流放地那天,長安城中的少年兒童自發的聚集在一起舉行了一次另類的歡送儀式。參加歡送的少年兒童臉上沒有塗抹那種高原紅式的紅臉蛋兒,身上沒有穿新衣裳,手中沒有持鮮花,更沒有連蹦帶跳有節奏的呼喊歡送歡送熱烈歡送!而是個個懷揣磚瓦塊砸向黎乾和劉忠翼。
那個時候教育還不普及,長安城中大多數少年兒童都在家閑著,不用強睜朦朧睡眼背著沈重的書包奔向學堂,所以聚集起千把人不是什麼難事。這上千名少兒鼓噪著扔出手中的磚瓦塊兒,連訓練有素的京兆府捕賊尉們都控制不了局面。至於是真的控制不了還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不得而知了。
唐代官員離京時遭遇磚瓦襲擊的事不止這一次。
唐順宗初一即位,便將在京城引起民憤的京兆尹李實貶為通州長史,市民們聞訊堵在李實將要經過的道路口手拿磚瓦嚴陣以待,李實繞道而行才得以倖免。
唐咸通十年,門下侍郎、同平章事路岩出任西川節度使,出城路上遭磚礫襲擊。路岩問責於其親手提拔的代京兆尹薛能:在首都的大街上竟然有人投擲磚礫為某送行,京兆府難逃其咎。薛能不緊不慢的舉起手中的笏板答到:按照制度,宰相出鎮外地時京兆府是不應派人保護的。
黎乾和劉忠翼出城之後馬不停蹄走了近百裡路到達藍田青泥驛。
青泥驛是關中通往湖北官道上的一個重要驛站,再往前行翻越秦嶺可到達湖北,與繞道東都洛陽相比,這條官道要近的多,對於那些行程緊迫的謫貶官員來說,此路便成為南下的首選道路。許多官員登上秦嶺回望京城感慨萬千,情發於心則詩成於口,沿途便成為謫貶詩篇的走廊,其中最著名的恐怕就是那句「雲橫秦嶺家何在,雪擁藍關馬不前」了。
唐德宗顯然在短時間內瞭解到了京城少兒的行動,當黎乾和劉忠翼行至藍田縣青泥驛時,追加處罰的詔書隨即送達。
(二)
最終的處理結果是:賜死。
黎干被賜死的首要原因是牽扯到一筆舊帳。有傳言說大歷年間黎乾和劉忠翼曾經勸說唐代宗冊立獨孤貴妃為皇后,立獨孤貴妃的親生子為太子。這就威脅到當時的太子李適的地位,如今李適熬成正果,帳便要一筆一筆的算。勸立獨孤氏一事如同許多宮幃秘聞一樣很難說清楚,不過唐代宗對獨孤貴妃一往情深倒是事實。大歷十年獨孤貴妃去世,代宗思念不已將她的棺槨在宮中停放了三年,到大歷十三年八月才入土為安。黎乾和劉忠翼投代宗所好是有可能的。
另外,黎干再次任京兆尹時期的所作所為也是也是他被賜死的原因之一。《舊唐書》本傳中說黎干第二次擔任京兆尹之後「自以為得志,無心為理。貪暴益甚,徇於財色」。關於這一說法現在找不到具體的事例加以佐證,但從長安少年磚瓦相送一事來看,本傳中的記載並非空穴來風。
黎干,新、舊唐書均有傳,但其中對於黎干的家世卻未提及。據《□故銀青光祿大夫、尚書省兵部侍郎、壽春郡開國公黎公墓誌銘並序》中記載,黎干,字貞固。祖籍壽春,居住地為戎州。其七代祖為魏東平將軍,封壽春侯。高祖為隋戎州刺史。黎干被封為壽春公是源於他的郡望。
唐代宗一世,黎干曾兩任京兆尹。
代宗永泰元年,京兆少尹黎干首任京兆尹,與前任相比黎干身上多了一項兼職:木炭使。木炭使的職責是負責京師的薪炭供應,唐代首都的一把手親自抓燃料始於黎干。
近百萬的人口,為數眾多的禁軍駐軍,再加上皇宮宮中的巨大消耗,京師長安每年所需的薪炭不是個小數目。有唐近三百年,長安之南秦嶺上的樹木被砍伐已經是難以數計了,但薪炭短缺的狀況仍時有發生,遇上陰雨天氣則更加突出。唐建中年間那個善於經營的竇乂就瞅準雨季這個機會做了幾筆薪柴生意,碗口粗的一束薪柴賣到十幾文錢,收入頗豐。竇乂還創造過一種替代薪柴的型材燃料,喚作「法燭」,「將燃炊爨,與薪功倍,又獲無窮之利。」
黎干在其位而謀其政,著手解決薪柴短缺的問題。在他看來,城南終南山上有的是樹木,造成薪柴短缺的主要原因是運力不足。為此,他計畫開一條新渠,從南山峪口直達長安城中,渠成之後,南山的薪柴可由水路運抵城中。
渠道的一期工程起於長安西市的貯木池,向東經過黎干所居住的開化坊(只是順路並無私情),再經務本坊後北折,進入皇城。此段工程溝通長安城中原有的漕渠、廣安渠、清明渠、龍首渠四條水渠。渠寬八尺,水深一丈,小船可單向通行。
一期工程進展順利,通水之際舉行了慶祝典禮。慶典的重頭戲是綵船巡遊,黎干的面子的確很大,邀請到了最尊貴的嘉賓——唐代宗李豫。
得知聖上要親自檢閱綵船巡遊的消息後,黎干動了腦子,特別安排一些身材、相貌具佳的歌女在船上嘻笑戲水,供代宗養眼。
身為天下之主的皇上當然不能像老百姓那樣擠在渠道岸邊踮起腳尖圍觀,代宗登上安福門,居高臨下觀看巡遊。
安福門是皇城西門之一,距離黎干所開新渠最近處也有兩千多米,在此處觀看新渠中的綵船相當於現今西安市的市民站在西五路與北大街十字遙望南稍門過往的車輛。
那個時候還沒有發明出那種單筒式望遠鏡,可供皇上拿在手中對準遠方。也沒有實況轉播,不身臨其境也能聽到解說員熱情洋溢的話語:現在駛過的是第三條綵船,整條船的裝飾風格具有濃郁的西域色彩,來自石國的姑娘們身穿鮮艷的民族服裝,伴隨著陣陣鼓點跳起了拓枝舞。
相距兩千米之外,看山是一種享受,觀人則難辨美醜。由此可以推斷,此次巡遊是繞道永安渠進行的,永安渠與安福門只有一坊之隔,三百米左右的距離。
長安雖然號稱八水環繞,但綵船巡遊的次數卻極少。唐代最著名的一次綵船巡遊是在唐玄宗天寶二年舉辦的。
當時的陝州刺史,江淮南租庸使韋堅修了一條渠,引長安城東滻河水至長樂坡下的望春樓前,積水為潭,名為廣運潭。天寶二年,陽春三月,唐玄宗登臨望春樓觀看綵船巡遊。此次巡遊動用了二百多艘嶄新的船隻,全是走水路由黃河逆流而上,過天塹三門峽至潼關,經渭水再入滻水。船頭上懸掛著標有各個州郡名稱的牌匾,船上陳列著該地的名優特產。丹陽郡的船上展示的是京口出產的綾絲緞,廣陵郡的船上擺放著揚州製造的精美銅器、光鑒照人的銅鏡。划船的船夫統一著裝,頭戴竹笠,身穿寬袖園領白衫,腳登草鞋。地道的吳越風情。
主辦者韋堅任刺史的陝州綵船最具時代特色。
天寶元年,在陝州桃林縣發現一塊寶物——老子李耳的靈符,白石上刻著紅字,和武則天時期那塊兒勸進的石頭差不多。
唐朝的皇帝對於社會上的人爭相攀附山東四姓士族的現象很是不滿,唐文宗就曾不忿的說;「我家二百年天子,顧不及崔、盧」。其實他們自己也攀附,認老子為祖,封其為玄元皇帝,所上的尊號為:大聖祖高上大道金闕玄元大皇帝。供奉玄元皇帝的場所名為太清宮,而太清宮使則成為中晚唐首席宰相的使銜。
在陝州發現的那塊石頭是一個叫做田見秀的人提供的線索,當時就有人懷疑此事為造假案,但唐玄宗要的就是這種吉利。由此,唐朝的歷史上有了天寶這個年號,中國的版圖上有了靈寶這一地名。
陝州的綵船就是以此事為主題。還有更熱鬧的,靈寶縣縣尉崔成輔親自站船,他頭紮紅布,袒露著半個臂膀,挺立在船頭放聲歌唱自己重新填詞的《得寶歌》,歌中唱到:
得寶弘農野,弘農得寶耶?潭裡舟船鬧,揚州銅器多。三郎當殿坐,聽唱得寶歌。
崔成輔站在前面的船頭領唱,近百名經過選拔的美貌少婦穿者節日的盛裝站在後面的船上唱和聲。
三郎是唐玄宗的小名,玄宗坐在望春樓上聽見這種親切的稱呼心裏一定美滋滋的。
廣運潭中真是熱鬧,三郎已經郎當。
按照規劃,黎干所修渠道中最主要的渠段應是從終南山谷口到長安城下這一段,南山之柴方可順流而下進入城中。現在可以確認,唐代共有五條渠水流進長安城,分別是:龍首渠、永安渠、清明渠、漕渠和黃渠,這五條渠中前三條修建於隋代,後兩條修建於唐開元、天寶年間,均與黎干無關。可見黎干所修渠道也是一個半截子工程。
黎干首任京兆尹期間以嚴肅著稱,敢於生整,治理京兆頗見成效。此一時期正是魚朝恩得志之時,黎干與其關係密切。大歷二年,黎干調任刑部侍郎。大歷五年,魚朝恩被縊殺,黎干被定為魚朝恩的同黨貶為桂州刺史,赴任途中行至江陵時,因母親去世回家守喪。
除了是魚朝恩一黨外,黎幹此番被貶的原因還在於同元載交惡。
黎干任京兆尹時在很多事情上和元載的意見相左,元載對此極為不滿,元載的密友王縉就曾當面指責黎干說:你來自南方,在京城沒有什麼勢力,根本就不瞭解朝廷內部的事情。唐代宗依靠元載除掉魚朝恩,卻導致元載坐大,從楊綰、李泌的遭遇來看,黎幹得罪了元載,即便不是魚朝恩一黨也是難逃一劫。
(三)
大歷八年五月,禮部侍郎徐浩、薛邕、京兆尹杜濟被貶,元載的勢力再次受挫,朝廷稍肅。此時,京兆尹這一職務空缺,九月,桂州刺史黎干重新被任命為京兆尹。大歷九年初,黎干正式走馬上任。
黎幹上任不久,京兆地區便遭遇乾旱。天不下雨,人也沒辦法,只能祈求。
求雨是兩條腿走路,民間一條,官方一條。
長安城民間求雨的方式是這樣的:在一個大瓮中裝上泥土,然後將木雕的蜥蜴放入瓮中,選一些少年兒童穿上綠顏色的衣裳,手持青竹枝圍著瓮轉圈兒,邊跳邊唱:「蜥蜴蜥蜴,興雲吐霧。若雨磅礡,放汝歸去」。
官方的祈雨方式就正規的多,要搭檯子,要有一整套儀式。
身為地方行政長官的黎干在長安城東南的曲江舉行官方的祈雨儀式,官方搭臺,巫覡唱戲。
現場用土堆出一條龍,堆土龍是前人流傳下來的,西漢時的《淮南子》一書中說:「旱則修土龍。」龍掌降雨,土則克水。
儀式正式開始後,聘請來的專業巫師巫婆輪流到祈雨壇中做法,手舞足蹈,口中唸唸有詞,很是熱鬧。這大概就是所謂搭臺唱戲。做法數天,天上仍然沒有降雨的跡象,黎干心中焦急,索性親自上陣,友情客串巫師。黎干在此方面不算外行,當初他就是因為精通星緯術而得以待詔翰林的,巫術與星緯術同屬一個系統。
還有一件事也和星緯術有關,黎干在任京兆尹時,每個月都要組織能工巧匠用珍珠編製一件御衣,製成之後不是獻給皇上,而是投入熊熊的烈火中燒掉。這樣做的目的是為了祈福除災。
黎干口碑不佳,「挾左道」是一個重要的原因。唐代官場畢竟是以士大夫為主體的,瞧不起旁門左道。這也是同時代的李泌「不為時人所重」的原因。
古人認為巫師是人類與上天溝通的橋樑,京兆尹出任巫師,級別已經夠高的了,但仍然無法同上天建立連接,旱象仍在持續。巫術無效,黎干決定上檔次,提高品位,去祈禱文宣王孔老夫子。
唐代宗得知此事後認為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他引用了一條孔子語錄:「丘之禱久矣」,意思是說未必管用。祈雨活動被叫停。唐代宗自己按照歷代帝王的套路,省吃儉用以感動上蒼。
其實皇帝省吃儉用只是一種姿態,對於是否降雨起不到實質性的作用,說白了是在坐等。天有災難,即便是皇上絕食也未必管用。唐德宗貞元元年夏秋,京兆大旱,灞河、滻河斷流,地下水位下降,長安城中的水井乾枯。災情一直延續到第二年春天,青黃不接,京師一帶的軍民都餓的黑瘦,往日備受優待的禁軍士兵無糧可吃直想造反。若論省吃儉用。唐德宗已經做到了,當時宮中已經沒有餘糧可以釀酒,天照樣旱著。
關鍵時刻,韓滉從江浙運來三萬斛大米。德宗得知這一消息後放下架子立即趕到東宮對太子說:「大米已到陝州,咱們父子有救了!」
唐人段式成在他的《酉陽雜俎》中記載了一段黎幹此次求雨中的遭遇。
當時求雨現場圍觀的百姓很多,有數千人,這一點可以想像,喜歡看熱鬧是京城百姓的習慣,而且京兆尹親自出任巫師這一看點幾輩子才能輪上一回。這天,當黎干的儀仗到達現場時,圍觀的人們習慣的迅速躲避,只有一個老者依仗佇立不躲不閃。黎乾大怒,命令手下杖打老者。此一事於法來說並無大錯,但是老者身上卻大有玄機。卻見那老者挨了一頓棍棒之後若無其事,慢騰騰的離開現場,黎干手下反映棍棒挨著老者身體後便被彈回,像是打在柔軟的皮革上。黎干何等聰明,敏銳的感覺到此人非同尋常,隨即命令一個老坊卒暗中盯稍。接下來便引出京尹黎幹著布衣夜探蘭陵裡,神秘老者宴席間舞劍亮絕技。段式成在文中對於老者的劍術多有描述,略而言之,當黎干回到家中拿起鏡子對照檢查時才發現自己的鬍鬚被劍削去一寸有餘。
在晚於段式成的皇甫枚筆下,另一個京兆尹溫璋也有類似的遭遇,同樣是杖擊了一個老者,同樣是派人盯稍,同樣是夜訪蘭陵裡,老者同樣是一高人。看來讓京兆尹去蘭陵裡在文人筆下是一種懲罰。
段式成的這段記載文學色彩很濃,但京兆尹的儀仗衝犯不得卻是事實,衝犯者或被拘留一天或被當場杖打,其中最著名的例子就是劉公綽杖殺神策軍小將。而在和京兆尹儀仗有關的故事中,最富有人文色彩的便是韓愈與賈島「推敲」一事,當然,這只是一個傳說而已,儘管它是美好的。
黎干的儀仗在京兆尹中是有名的,人數有一百多名,前呼後擁,喝道開路,威風凜凜。不過黎干也不是毫無顧忌。
(四)
大歷十三年,元載被賜自盡,代宗任命楊綰為相。一個新宰相的任命實際上是一種政治信號,元載生活奢侈,在查抄其住宅時,僅胡椒就抄出八百石。八百石這一數字比較抽象,類比一下,八百石大米是一百個成年男子一年的口糧。
而新任的宰相楊綰則以清儉簡素著稱,任命下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