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孩子能上公立學校以節省開支,我們在學校附近的村莊裡租住下一幢空閑很久的舊式樓房,從安靜又清潔的公寓裡搬出來時,我的心情變得壓抑起來,房前三隻飢餓的大狗凶猛地對著我們叫喊,似乎就要掙脫鐵鏈衝上來了;推開腐朽的房門,霉味和灰塵撲面而來,刺鼻又令人心酸;空蕩蕩的兩間房裡只有一張結了蜘蛛網的折疊床……。
前幾個月我都在不停地工作:打掃房間、粉刷牆壁、安裝燈具、修理下水管、製作窗簾、購置書桌和床,每天我辛苦工作時總有一些樣子很奇怪的鄰居來觀看,他們的樣子奇怪是因為他們的穿著隨便甚至可以用邋遢來形容,赤著腳屐著沾滿泥水的拖鞋,趾甲裡漆黑的不作修剪,並且大聲大氣地用俚語來講話,我只有嘆一口氣,想到這裡是西班牙的平民區,接受了便宜租金的同時就要接受這些「下裡巴人」的鄰居;接受這裡陳舊與落後的一切。
大約一年後,當我也圍上素色的主婦頭巾在田裡種土豆和玉米時,我發現我的臉早已被太陽爆晒成了棕色,而且我的手也呈現出了蘿蔔條的粗壯樣子,漸漸地我覺得我與鄰居們站在一起時也不見得有什麼不同了,只有我還未習慣大聲地說話,那是因為我的西班牙語還是不夠好。
我畢竟是個女人,愛美也愛虛榮,當我發覺自己也成了「下裡巴人」時,我的心情頹廢到了極點,箱子裡收著的漂亮裙裝如今已褪了顏色;閑置很久的名牌化妝品已被孩子用作繪圖顏料;名牌皮靴充當幹活時穿的雨靴沾滿了濕泥和青草……,特別是看到以前住在市區時拍的那些照片,思緒立刻隨著照片回到了一年前,照片裡的我一襲墨綠晚裝光彩照人,我記得那是與先生聽了《夏虹》回來,而今從鏡子裡我看到的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村婦,想到母親在來信中對我生活境況改變的震驚,我無法保持平靜,無力地倒在床上掩面抽泣起來……
敲門聲又響起,不知道又是哪一位鄰居在這種時候給我的壞心情火上澆油,從窗口看到是荷塞──那個沒有正經工作做的嬉皮士,我有些不耐煩地問他的來意,出乎意料地竟是他的母親讓他來請我們一家去品嚐烤鹿肉,因為他的母親索非亞想回報我幫他們家修理雨棚和衣架的事。那個晚上我們過得愉快極了,在小咖啡館前的空地上燃起一堆篝火,荷塞將打獵得的一隻鹿和一隻兔處理完畢,盛放在銀色托盤內,又有一些鄰居聞到香味聚來了這裡,並帶了玉米棒、南瓜餅和各色我叫不出名字的土食,喝著桑各立亞,在歡快的風笛琴樂曲聲中我們與鄰居們像一家人一樣大大咧咧沒有拘束地吃烤肉、聊天。我忽然覺得能夠在這樣情濃意真的淳樸民風中做一個平凡的鄉下人也是件光明正大的事呀!
這以後,我漸漸發現了鄰居們的「優點」來:他們自己在種植蔬菜時沒有忘記給自己家中添置一些花卉、綠景,這是因為他們是熱愛生活又真正生活的人;收穫季節或是打獵歸來,總有豐富而營養的食品是招待客人的,這是因為他們心中有愛;隔著一條街大聲地打招呼問長問短,毫不矯柔造作,是因為鄰居們已將我們看作一家人般地親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