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移民的腦海裡,時常盤旋的兩個字是「團聚」。因為,移民,就意味著分離,分開的時間那麼長,離開的距離這麼遠。想念,已經不再是一時的情感,而成為一種生活的狀態。團聚的時間,一年年安排,團聚的情形,一遍遍演練。尤其在這一年一度的中秋日,望著圓月,不由想到遙遠的親人,和等待中的團聚。團聚,第一次想起來有些甜蜜,第二次想起來有些壓力,第三次想起來有些猶豫,再想再想,五味雜陳。
**人物:Linda和Paul,來加拿大三年
他們都是獨生子女,是父母親唯一的孩子。團聚父母親來到加拿大,在他們心裏是必須要完成的。不僅僅是出於感情,也是出於責任。可是,在登上飛機初到加拿大那段時間裏,對於團聚的熱衷和堅持,漸漸隨著時間有一些改變。他們說,是生活教會了他們現實的思考。
「中國不是有古話說,父母在不遠行嘛。我覺得這話說的很有道理,這是用心的兒女。我們這一代人,本來父母親是可以再生第二個孩子的,我們的同學中有不少有弟妹。事實上,我覺得有兄弟姐妹還是好,最起碼做一些決定的時候,顧慮不會那麼的多,再怎麼樣,多少都有一個照應。但我們的父母親出於各種原因,就只有我們這一個孩子。」
「作為獨生子女,我們的童年生活是很豐裕的,作為女孩子,說實話,我很是依戀我的父母。我從來沒有想過自己回出國,會離開他們那麼遠。我還記得我曾經對我的爸爸媽媽說,我結婚也住在家裡,最好有一個上門女婿。這樣,你們的女兒出嫁,家裡就不是少了一個人,而是多了一個人了。爸爸媽媽總是說,他們聽見我說這樣的話,心裏開心極了。其實,他們也是很依戀我的,心理上也很是離不開我。」
這個獨生的女兒要移民了,要到那麼遠的地方。是可以電話,可是視頻,可以探親,可是,可以天天見面嗎?可以煮飯給她吃嗎?可以摸摸她黑黝黝的頭髮嗎?
「移民的事情上,爸爸媽媽很是反對。一邊是父母雙親,一邊是丈夫愛人。那段時間我真的很痛苦。」
也是獨生子的Paul,在一次公派出國之後,萌生了移民的念頭。
「周圍的同事出國的很多,我倒真的沒有動心過。Linda說過的,父母在不遠行,我也很贊同。我最喜歡的也是一家團聚其樂融融的感覺。但那次公派出國,我真切的感受到了國外,雖然只是一些皮毛,但我很是想切實生活在其中,或許,那種身心的自有感,只有身在其中的時候才能切實地感受到吧。」
「在美國的幾個月裡,我瞭解到,移民是一個比較容易的途徑。於是,在回國之後,我便開始著手辦理移民的事情。雙方的老人都反對,甚至還吵鬧了一陣子。我們知道都是想念我們,我們也很掛念他們。但老人不能陪我們一輩子。我們還是要選擇自己喜歡的生活。」
移民紙下來了,簽證好了,機票的時間訂了。他們飛到了萬里之外。
「上飛機前,我緊緊地抱著爸爸媽媽,我們三個人都淚流滿面。我一遍又一遍地說,我們要馬上團聚你們過來,一家人團圓。坐在飛機上,我心裏一遍遍說,盡快團聚爸爸媽媽,我太想念他們了。Paul的想法和我一樣。我們是他們唯一的孩子,他們需要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本來以為板上釘釘的事情,本來以為清晰無比的目標,怎麼令他們困惑起來?
「在我們來加拿大一年之後,矛盾開始出現了。因為Linda懷孕,岳母來探親。我媽那邊就有些不樂意了,說她也很想來照顧Linda,也很想來看看我。於是岳母的半年簽證到期之後,我們就沒有續簽。接著,辦我媽過來。這也是我們結婚以來,第一次婆媳共處。我想,分開了那麼久,又有了孫子,不會有什麼婆媳矛盾吧。可是問題還是出現了,也說不上是什麼大的問題,可就是一種不夠和諧的感覺,總是覺得別彆扭扭的。」
「半年之後,我媽回去了,我們倆都覺得空間大了一些。在那段時間之後,我們開始認真地考慮團聚地問題。我們的工作都還算找的順利。以前我們想,團聚四個老人加上我們一家三口七個人,收入在未來的兩年之內是可以達到的。我們還興奮的計畫著,買一個大的房子,多幾間的臥室,倆家的老人各有一間。給他們安上中文電視臺,買新的床,陪好傢俱,等等。我們還要買一個大大的餐桌,一大家子人一起吃飯。」
「我們也想過住在一起會不會有生活上的摩擦,但因為沒有經歷過,也想像不到。在國內,我們沒有和父母一起住,晚飯一三五在Linda的父母那裡,二四六在我家,週日我們自己安排。因為都各有自己的獨立空間,我們相處的都沒有什麼矛盾。等有了體會之後,決定變的謹慎起來。岳母不知怎麼也聽到一些,有些責怪我媽沒有照顧好她女兒,兩家的老人也有了一些誤會。這使得我們對團聚的想法有一些的猶豫。」
兩家的老人都在問,團聚排上隊了嗎?他們只能支吾其詞地說,收入還差一點。他們的內心也在徘徊,團聚是一定的,但現在的心裏有那麼多的顧慮,對團聚以後的大家庭生活有很多的盼望,更有疑惑。
「如果不移民,我們就不會有這麼多的問題了。雙親都有自己的房子,不需要和我們住在一起。而團聚到加拿大之後,就一定會住在一起。我們還沒有那麼有經濟實力,可以給他們各買一套房子住。雖然有老人屋,但又不想讓他們住。再說,也需要幾年的時間等。到時候,和我們一起住了,怎麼說服他們去住老人屋也是問題。」
「我和我婆婆有些小摩擦,我媽和我婆婆電話裡還吵鬧了幾句。兩家老人彼此間沒有走動有一陣子了。有朋友說,先辦吧,辦好團聚也需要好幾年,到時候,你們就都好了。我有時候也這麼想,但又怕到時候請神容易送神難,我怕我們的生活失去了平靜和掌握。或許我想的太多了。要是沒有讓他們來探親就好了,就不會經歷那些事情給自己這麼多的顧忌,失去了剛開始的那種純粹的想念的力量。想法多了,行動的能力就差了。」
顧慮存在著,想念還是逐年遞增。
「決定還是有些難下。也不忍心讓老人生活在國內,年紀慢慢大了,小病不斷,沒有兒女在身邊照料不行。對於老人來說,我們就是他們的精神支柱。可我不知道,我們有沒有足夠的耐心和智慧,能夠處理好他們團聚到加拿大之後的生活。這個,我心裏沒有底,所以,遲遲下不了決心。」
現實的思考,不是沒有感情,更不是功利和患得患失。「不是說住在一起就萬事大吉了。關鍵是要愉快的生活開心的在一起生活,這個才是我們希望的團聚吧。」Paul說道。
**人物:Berry,來加拿大四年
作為家裡的長子,他肩負著很大的責任。他的責任是改變他們家庭的整個命運。
「我馬上要換一個工作,如果順利的話,我的年薪就足夠團聚他們了。」
團聚,就是他生活的整個核心。為了團聚,他不談戀愛,不結婚。
「可能,會有人說,我這樣做太絕對了。但我堅持,一來我不肯定我的妻子會不會贊成我的做飯,會不會和我的家人和諧的生活,她的工作能力,多一個人,團聚的收入要求就多一些,再有了孩子就更多了。這些,都可能會拖延我團聚家人的時間。我不願意。等他們都登陸之後,我再結婚也不遲。」
「我是家裡的長子。我的父母親早離婚了。是我的父親有了外遇。母親怕她再嫁,讓我小時候受委屈,含辛茹苦一直獨自帶我到15歲。母親是農民,家裡沒有什麼錢,她給人家縫鞋底糊紙盒才有少量的錢維持生活。」
「我大一點之後,又是為了能夠有錢供我讀書,母親才又嫁人,生了我的弟弟妹妹。可是她遇人不淑,第二個丈夫還是離開了她,留給她兩個孩子。母親像愛我一樣愛他們,但是母親老了,力不從心了。她所有的希望都在我的身上。可是,我空有一副她辛勤養育而來的好身體。」
大學畢業之後的工作並不如意,收入僅僅足夠自己的基本開銷。他有些心急了。他沒有能力給予母親更好的生活嗎?
「我很想改善她的生活,也想給她疼愛的弟弟妹妹好的生活。我想給他們買大的房子,上最好的學校,可以不用去擠公共汽車,可以幫助他們安排好的工作。可是我不是權貴,更沒有顯耀的職位,我自己的生活都一團糟。我幾乎要對生活失去信心了。」
「那個時候,知道了移民的情況。聽朋友說,那裡最缺我這樣動手能力強的人,就算是做最粗的體力活,都可以買大的房子,開汽車,更可以團聚家人來到加拿大。我想這是完成我心願的方法。好在我有大學的學歷,也有幾年的工廠工作的經歷,我的移民辦理的挺快。我想,上蒼也聽到了我的心願,要幫助我盡快的完成。」
「到了加拿大之後,我一個心思就是找工作。我把團聚的經濟收入要求看了又看,我,母親,弟弟妹妹,一共四個人。看要求不是很難達到的。可是,我現在覺得我的路選歪了。我總是想快些賺錢,哪個工廠需要人我就去,我通過中介去過不少的工廠,但是每小時的工資都比較的低。不僅把自己累的半死,收入還總是達不到。」
「有那麼一段時間,我沮喪極了,身心疲憊。我很想念母親,很想念。我年紀一天天大了,國內的女友也好久沒有聯繫了,我的心思全在打工賺錢上了,每天腦子裡都在算,一個小時多少錢,一天多少,一個月多少,一年多少,離要求的年收入還差多少,早不再關心女友的想法。而再處一個女朋友的打算不是沒有,但心裏總是輕鬆不下來,又怕談戀愛結婚生子會拖延了團聚的時間,母親的身體在年輕的時候累著了,衰老的很快。」
「我需要抓緊時間。可是,簡單繁重的體力勞動不可以。去學習,是不是需要更多的時間,我焦慮極了。但,再學習是唯一出路。我必須要嘗試一下。想來想去,學計算機學會計是不行的,我沒有這方面的基礎,也沒有這方面的才能。我動手能力比較強。冷靜的分析了自己之後,我決定學機械維修。」
這個決定,起了關鍵的作用。這個行業對於他是無師自通。
「我很快的通過了考試,拿到了行業資格證書。薪水一下子高了。等我下一個工作的offer拿到,我就可以遞交團聚的申請了。希望還能趕在我弟弟妹妹大學畢業有獨立的經濟能力之前辦好,這樣他們就可以一起過來,這也是我的母親所希望的。」
「我打算買一間複式結構的房子,母親和我住在一層,弟弟妹妹住在一層。我和母親可以天天說話,天天一起散步,又可以吃上母親做的西紅柿雞蛋面。或許,我應該好好的找一個女朋友,好好的戀愛,結婚,生一個大胖孫子給母親抱。一想到這些,我夢裡都會笑出聲來。」
他總是一遍遍地在想著一個場景。那就是到達多倫多機場的母親,見到闊別幾年的大兒子,那種幸福的甜蜜的樣子。多少年的艱辛和委屈全都沒有了,沒有了。
「團聚,就是我這麼多年來一直白天想晚上想的事情。這幾年來,我最開心的事情就是給國內匯錢。為數不多的加幣,到中國他們那裡,成為一筆可觀的數字。他們拿這些錢給家裡添置傢俱,給母親買新衣,給弟妹交學費。他們的生活越來越好,電話裡母親的聲音越來越放鬆。」
「前一陣子,說團聚要等待十年的時候,我幾乎要崩潰了。現在說又加快了,希望這個政策堅持下去,多給我一些希望。希望不久的幾年之後,中秋節的時候,我能夠真正的和我的家人一起,過一個團圓的中秋。」
團聚,真的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僅僅需要金錢上的支持,更需要感情上的保證。這需要時間,需要耐心,需要堅持不懈的付出。中秋了,離鄉的我們又一次在心底重重地問著自己──要不要團聚?能不能團聚?什麼時候團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