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61年,太平軍定都南京後,久攻上海不下,又起內訌,實力削弱,清廷催促曾國藩趁機拿下南京。此時,久被太平軍圍困的上海士紳派人向曾國藩乞師。曾國藩對援兵上海頗為猶疑,後來原定的主將曾國荃又因一心拿下南京之役的頭功,不肯領兵。時為曾國藩幕僚的李鴻章卻從中看到了獨立崛起的前景,主動請纓。機遇就這樣落到李鴻章頭上。本版內容摘自《李鴻章家族——晚清第一家》(宋路霞著,重慶出版社出版)。
李鴻章「於眾疑處而不疑」,自告奮勇援師上海
1861年7月,當李鴻章重新來到曾國藩身邊的時候,太平天國之役正處在一個關鍵的轉折點上,形勢發生了微妙的變化--湘軍已奪回了安徽省城安慶,控制了長江中游的局勢;在南京周圍,有曾國藩的九弟曾國荃部重兵壓境;太平軍建都南京後沒再大軍北上,直逼北京,而是派小部隊北去意思意思,把重點改為進攻長江三角洲,去中國最富庶的地方--鎮江、常州、常熟、昆山、蘇州、上海,撈實惠去了。但是他們在上海遇到了前所未有的激烈抵抗,幾次攻城不下,上海租界裡的英法聯軍,還有洋槍洋炮武裝起來的機動部隊(洋槍隊),以及少數清軍,不那麼好對付。同時,太平軍上層內訌,大開殺戒,先自削弱了不少戰鬥力……這就給曾國藩以可乘之機。清廷一看有「苗頭」,忙不迭催促曾國藩,乘勝追擊,力爭一舉拿下南京。但這時,在上海城內被太平軍圍困了很久的商人和士紳們,感到吃不消了,他們的生意和生活已經受到極大的影響,怕夜長夢多,上海一旦陷落,整個江南必不可收拾,於是派代表來討救兵了。
李鴻章的淮軍士兵
1861年11月8日,上海官紳厲學潮、錢鼎銘等人,代表被太平軍圍困在上海縣城裡的商人和士紳,乘外輪來到安慶面謁曾國藩。他們遞上蘇州宿儒馮桂芬的一封長信,信中馮桂芬認為,上海一地戰略地位極為重要,一旦不保,將貽害全局。目前上海「將怯兵惰,旦夕不可恃」的狀況,而上海物寶天華,月可徵得餉銀數十萬兩,若落入太平軍手中則天下更無太平之日了。目前乘太平軍內訌之際,官軍大可與洋人的「洋槍隊」配合,克敵制勝。錢鼎銘等人甚至聲淚俱下,叩頭乞師。
當時曾國藩和清廷的眼光只看到南京就在眼前,急於發重兵拿下南京,沒有看清蘇浙兩地大有鉗制南京的後勁,所以起初曾國藩對開赴上海頗有些疑慮,一是擔心上海地方太遠,宛如「飛地」,一旦形勢有變化,「聲援不相達」;更重要的是,上海一地,南面和北面已被太平軍佔領,而東面是大海,在軍事上是個「死地」,沒有迴旋的餘地,萬一失利反而不合算,因此猶豫再三。
而李鴻章鬼才心眼多,他從豐富的餉源看到了士卒作戰的積極性,從太平軍大軍攻城不下,看到了上海的「人氣」,甚至看到了「以滬平吳」的前景,所以極力慫恿曾國藩派兵前去。曾國藩最初的計畫是讓曾國荃當主將,而配以李鴻章和左宗棠為副手分兵援滬。他在給曾國荃的信中寫道:「上海為蘇杭及外國財貨所聚,每月可得厘捐六十萬兩,實為天下膏腴。」誰知曾國荃的見識還遠不及他大哥,他不理這一套,一心要在拿下南京上創建頭功,這就給了李鴻章一個歷史性的機遇。
有一天曾國藩召集湘軍將官開會,商議援滬事宜,結果將官們你看我,我看你,誰也不想去那個「死地」找死。這下急壞了搬救兵的上海人,錢鼎銘遂夜訪李鴻章,以「世交」的身份再次拍胸膛,以豐厚的餉源相保證,慫恿李鴻章主動請纓。他說上海一地有的是錢,缺的是能打仗的兵和能領兵的將。李鴻章問他,將的標準是什麼,他說,像你這樣的就行。李鴻章的高明在於「於眾疑處而不疑」,恰恰認為援兵上海,是一個獨立崛起的好機會,於是在第二天的會議上自告奮勇,願意編隊前去。這就是後來舉世聞名的淮軍。而在當時,他手裡還無一兵一卒,還只是個曾國藩的文案(秘書)呢。
組建淮軍,李鴻章把安徽老鄉的關係用足用透
李鴻章受命編練淮軍,因前有他們父子辦團練的基礎,跟合肥肥東、肥西的哥兒們都混得不錯,所以數月即成。他叫他的弟弟李鶴章去家鄉肥東招募丁勇,把過去被打垮的攤子再收拾起來,他自己則把重點放在肥西。因為肥西曆來民風強悍,各個山頭、豪紳、地頭蛇筑寨自保,咸豐以來更是山頭林立,號稱「民團」。他們在數年的太平軍、捻軍和清軍的拉鋸戰中,不僅沒有被消滅,反而越戰越強,形成了幾個山大王,而以張樹聲勢力最強。
這回又是老天長眼。張樹聲的父親張蔭谷與李鴻章的父親李文安關係不錯,當初李文安回鄉辦團練時,還曾把他召入幕府。有了這層關係,李鴻章自然就有了與之通話的資本,他們成了「世交」。
終於有一天,張樹聲把周氏兄弟和劉銘傳請到了自己的圩子裡,仿照桃園三結義的辦法歃血為盟,然後說,咱們兄弟這些年來很不容易,但是長期這樣當山大王也不是回事,男子漢總得要個功名。聽說李家的李少荃現正在曾國藩的手下做事,正在編練淮軍,餉銀不愁,我們不如去投奔他吧。幾位兄弟想想也就同意了。於是由張樹聲起草了一封信,派人送到湘軍大營。據說曾國藩看到這封信後,興奮地拍著李鴻章的肩膀說:「獨立江北,今祖生也!」把他比做東晉的祖逖了。
拿下了「三大王」,李鴻章又去找潘鼎新、吳長慶和劉秉璋。潘的父親被太平軍殺死後,潘正在三河鎮辦團練,誓死為父報仇,所以李鴻章一封信過去,他正求之不得,立馬率部前來。吳長慶的父親吳廷香是跟李文安一輩的團練頭子,與李家也算有過交往,戰爭中也被太平軍所殺,與太平軍有不共戴天之仇。至於劉秉璋本人,他的家鄉也被太平軍洗劫得很乾淨。李鴻章自己的父親和妻子也是死於戰亂的。如此如此,李鴻章手下匯聚了這樣一幫子與太平軍有殺父之仇的將領,官兵的情緒和戰鬥力可想而知。
李鴻章太明白安徽人的心性了,面子比天大,鄉情比地深,只要夠交情,要頭也能給。哪怕有一絲八竿子打不上的「關係」,說有用的時候就有用了。所以他儘可能把老鄉的關係用足用透。就這樣,他七搗鼓八搗鼓,居然歷時僅數月,就拉起了有十三個「營」的上萬人的淮軍部隊。與此同時,李鴻章還留意招募幕僚,他的安徽同鄉周馥(從此跟了他四十年),還有後來成為親家的蒯德模、蒯德標這時都成了他的幕僚。當然,跟劉秉璋更近乎些,他們從師生關係發展到同僚,親家,天下太平後,李劉兩家共配對了七門婚事。
九千淮軍衣衫襤褸,坐英國輪船開進上海灘
1862年4月5日至5月29日,這支新組建的淮軍前後分七批,乘坐錢鼎銘等上海士紳花18萬兩白銀租來的英國輪船,前往上海。據周馥後來的回憶說,船過南京的時候,清清楚楚地看到江邊堡壘上全副武裝的太平軍將士,一個個劍拔弩張,他們只是由於外國輪船而不敢開槍,眼睜睜讓淮軍從眼皮子底下溜過。而淮軍士兵也生怕遇到意外,一個個悶頭不敢出聲。九千淮軍,就是在這張外國「虎皮」的掩護下,到了上海前線。
上海這個五方雜處的花花世界,此時已有了二十年的開埠歷史,滿天滿地都是勢利眼,哪能看得起這群叫化子般的淮軍呢?大概除了錢鼎銘等少數人,沒多少人會相信,這幫老土能夠打敗太平軍。李鴻章當時駐紮在城南的徽州會館,他沉著地對部下說,不要在意那些流言蜚語,但看誰會打仗,能否打勝仗。
他一方面嚴肅軍紀,抓緊訓練士兵,積極備戰,另一方面自己也要熟悉環境,包括與在滬的中外官員「過過招」,尤其注重考察洋人的軍隊和武器裝備。他甚至不惜化了裝,混上英法聯軍的軍艦,看看洋人到底有多少實力,武器到底有多麼厲害,為什麼能頂得住太平軍的進攻。不看不知道,一看嚇一跳。他在給清廷的奏折中不斷地驚嘆,人家那槍、那炮,尤其是那落地開花的大炮……哎呀,把他羨慕得只差眼珠子沒彈出來。李鴻章的聰明還在於他絕對是個現實主義者,從那一刻起,他就無時無刻不想著辦洋務的事:我們自己也要造槍、造炮、造軍艦!
還沒等他去造槍、造炮、造軍艦,戰鬥就打響了。1862年6月,太平軍的李秀成率萬人大軍對上海進行第二次戰略圍攻,形勢緊急。然而李鴻章已通過在廣東辦厘捐的大哥李瀚章,火速從香港買了三千支洋槍。關鍵時刻,當大哥的又一次幫了他的忙。
進入上海的第一仗關係到李鴻章的聲威和淮軍的軍威,關係到能否在上海站住腳,只能打勝,不能打敗。據說李鴻章搬來一把椅子往虹橋橋頭一坐,親自督戰。太平軍這時也用上了火炮,火力非常猛烈。張遇春率隊上去沒多久就頂不住了,漸漸退了下來,剛跑到橋邊,被李鴻章撞見。李回顧左右說:「拿把刀來,把他頭砍了!」嚇得張遇春不得不硬著頭皮返回去再戰。張遇春是淮軍最早的營號,又是李鴻章親信,在此萬分緊急關頭,李鴻章要拿他來開刀,其他將領看在眼裡,只有鐵心死戰。這時程學啟部來了個裡應外合,終於擊退了太平軍。
接下來8月和10月,又是兩場惡戰,由勇猛善戰的程學啟部和劉銘傳部,打太平軍的譚紹光部。劉銘傳是率領洋槍隊上場的,打得極其過癮,大獲全勝。
接連三個勝仗一打,是騾子是馬已經拉出來蹓過了,上海人不得不佩服這幫穿著像叫化子一樣的淮軍,中外人士不得不拿正眼來看李鴻章了。英國人的報紙也大拍馬屁,說這支淮軍是「中國最優秀的軍隊」。清廷也大為欣慰,馬上把原先給李鴻章的那個虛銜去掉,改為實授江蘇巡撫(兩個月後,又被任命為五口通商大臣)。這樣,李鴻章就因戰功而當上了江蘇省的「巡撫」,開始考慮如何進攻省會蘇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