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人在許多地方遠比我們想像的要高明,所以他們才那麼自在、那麼灑脫。
最讓我們感到不可企及的,是他們的生活態度,而非思維方法。「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雖說已是兩千多年的陳貨,卻絲毫不顯得古奧。即便像「關關雎鳩,在河之洲」這樣貨真價實的老古董也還談不上佶屈聱牙,今天的曠男怨女一點即通。
古人對待友誼的態度常常令我們慚愧。每當我讀到「桃花潭水深千尺,不及汪倫送我情」,都不禁為之汗顏。
那汪倫是何許人也?一個不見經傳的「鄉巴佬」而已,想不到他是如此幸運,竟因一首小詩而名垂青史。是什麼吸引了李白這個性情中人呢?他千里迢迢地跑到那個山窩裡去,難道是沒有飯吃沒有酒喝嗎?當名滿天下的大詩人端坐在舟中,船夫悠然打槳,忽然遠遠地傳來依依惜別的驪歌,詩人不用說也是戀戀不捨頻頻回首,直至友人的身影漸漸地從視線中消逝……這一幕頗為感人,猜想李、汪二人談不上深交,不過是萍水相逢。然而這正是古人的友情,相形之下,我們就差得太遠了。試問:今天有幾人願意翻山越嶺專程去看望一個落泊的朋友?
男女間的交往也很能說明古人確有今人不及之處。《列仙傳》裡說有個名叫鄭交甫的年輕人(自然是位風流倜儻的角兒),路遇兩位仙女,居然一見鍾情,又異想天開,索贈佩玉。那個姓鄭的沒話找話:「二女勞矣?」兩位仙女倒也大方,回禮道:「客子有勞,妾何勞之有?」雙方旗鼓相當,於是詩興大發,彼此唱和。分手之際,兩位仙女爽快地解下佩玉相贈,鄭交甫受寵若驚,不想走出數十步,佩玉不翼而飛,回頭再看仙女,也不見蹤影。換了今天的年輕人,受此愚弄,一定惱羞成怒。想那鄭交甫絕不是個俗人,充其量不過是一笑置之罷了。
文中僅是感慨道:「漢有游女,不可求思」,這是古人豁達、輕鬆的一面。而在更多的時候,古人卻認真到痴迷的地步。
讀書人稍通文墨鮮有不知下面這首詩的:「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崔護春遊口渴,向一少女求飲,來年春天,忽然憶及,情不自禁故地重遊,不巧少女外出,惆悵之餘在門上留下了那首詩。過了幾天,崔護偶然路過此地,聽到屋內有哭聲,遂敲門詢問,一老漢應聲出來張口便說:「你就是那個崔護吧,你害死了我的女兒!」原來那天少女歸來看到題詩,就不思飲食,數日而死。崔護大慟不已,哭著說:「某在斯,某在斯(我在這兒,我在這兒)。」誰知那少女聽著聽著,就睜開眼睛,死而復活了。「某在斯」三個字,從崔護嘴裡說出來不只是儒雅,還有一種特殊的韻味,乍聽似乎言不及義,細想之下才覺得言簡意賅,勝過喋喋不休的山盟海誓。
今人開口閉口,不是「志向」就是「事業」,也常常令人如坐針氈。談志向必虛張聲勢,天花亂墜;談事業必談效益,以銀子為計量單位。想當年秦始皇出遊,項羽跟項梁一道去看熱鬧,見秦始皇前呼後擁的派頭,憤憤不平地對叔叔說:「彼可取而代之也」,嚇得項梁趕緊摀住侄兒的嘴巴。那句石破天驚的話出自未來的西楚霸王之口,我們聽起來非但不覺肉麻,反倒十分受用,以為這才是鴻鵠之志。
在今人眼中,所謂事業不過是名譽、地位、金錢和權勢的代名詞,想那陶淵明放著彭澤縣令不做,好端端地挂冠而去當他的村夫野老,莫非有什麼難言之隱?陶的理由很簡單:「田園將蕪胡不歸?」相信這是由衷之言,否則他在歸去的途中就不會感受到大自然無所不在的美:「舟遙遙以輕颺,風飄飄而吹衣」;回到家中也不會怡然自得:「倚南窗以寄傲,審容膝之易安。」
凡事不忘性情,提得起,放得下。既能當仁不讓,又能耐得住寂寞——這大概就是古人令我們望塵莫及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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