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了近9個月短暫而又漫長的法語培訓（COFI），今天的心情格外好。扭過頭看著桌旁的「法語學習結業證書」和魁大的錄取通知書，我的快樂與自豪無與倫比。瞇著眼仰起頭凝望著窗外蒙特利爾格外蔚藍的天空，此時的感受只有 5個字：痛並快樂著！過去的日子歷歷在目，我無法忘記，我無法平靜……
一級的學習對我來說是幸運的，確切地說，對我們班19位同學中的11位中國學生來說是幸運的。因為一級的教授和輔導員相當好。好的標準其實也很簡單，主要一點就是對來自不同國家的人都同樣尊重。這是何等重要啊！因為在之後的學習中，我們所經歷的痛苦曾一度讓許多人放棄。教授知識淵博，幽默風趣。中國人學習法語相當困難，課堂上發問頻頻，但他不厭其煩。為了確切表達詞意，他會力所能及地運用肢體語言，滑稽而誇張，時常逗得全班同學笑作一團。教授還是一位特別細心的人。記得生日那天，我居然發現教授發的每張講義的最後一行都寫著一句話「XiaoYan,Bonanniversaire！」（祝小燕生日快樂）。雖然只是一句話，卻讓我覺得在異國他鄉的第一個生日格外難忘。因為教授，一級的我對法語學習的熱情空前高漲。「學習著是快樂的」幾乎變成了我的口頭禪，一有機會便操練。然而畢竟學得有限，因此也時常鬧些笑話。有一次，我接兒子放學，老遠看見友好的房東，就大聲喊「Ca va bien ,merci！」房東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半天沒有反應，我正奇怪著，兒子對我說：「媽媽，你怎麼不問別人‘你好嗎’就先沖別人說‘我很好，謝謝’」。原來如此，房東和我都大笑起來。
快樂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一級結束的那天，大家都有些傷感。當教授不再如往日那樣幽默風趣，只是始終微笑著默默注視著我們時，我們的眼中淚光閃閃。我們期盼二級的老師能和他一樣。
然而，當我們滿懷信心踏入了二級課堂的第一天便遭受重創。二級的女教授50開外，語速特別快。我們一時難以適應，不免用英語或中文相互解釋一下，老師立即嚴厲制止：以後在課堂上不許說英語和中文。她還要求其他國家的同學監督我們，誰講中文罰款5元。這似乎是一句玩笑話，卻讓我們的自尊心大受傷害。課後，我主動和老師交流，希望她的語速能慢一些，因為我們基本聽不懂，另外希望她能多給我們練習口語的機會。然而她毫不遲疑地說：NO！生活在混沌與迷惑當中是非常痛苦的。我不想這樣混下去，聽不懂還得問！但老師幾乎不回答我的問題，最後甚至連目光都不再轉向我了。看到我遭受如此待遇，其他中國同學也不敢提問了。中國同學不斷有放棄的，由最初的11位減少到8位，剩下的也經受著被老師遺忘和輕視的這種折磨與考驗。這種考驗是殘忍的。終於有一天，一位同胞哭了。看著她留淚，我們都很難過，誰也沒心情吃飯。我覺得必須再和老師談談。下午一上課，我便舉手提問希望她能對我們多一些耐心，因為由於從小的訓練方式，導致我們中國人的視覺能力高於聽覺能力。老師對我的意見不屑一顧，紛紛否定。同胞們幾乎沒有聲援一句話，我覺得有些孤立，但轉念一想：從二級到現在說的法語都沒有今天說的多，管他呢，平常老師也不給咱機會練習，今天全當是練口語了。課後，班裡的外國同學們紛紛誇我進步神速，並鼓勵我堅持下去。
雖然學得痛苦，但兒子的進步卻足以讓我自豪。他在歡迎班的只待了6個月便轉入了正常班。這對五年級的他來說相當不易。我倍感安慰，感覺一下子在黑暗中看到了曙光。我對他說：兒子，你就是我的眼睛、耳朵、嘴巴，你就是我的快樂與希望。兒子美美地點著頭，似乎能承擔我的一切。
二級似乎特別漫長。每天看著老外們與老師侃侃而談，而我們總是被遺忘的角落，大家幾乎都承受不住了。多少次想放棄，但一想到一級時教授期待的目光，大家又相互打氣：堅持，堅持，再堅持。我們盼望二級早早結束。然而，現實似乎故意要考驗我們。在我們暗暗高興就要看到光明時，老師得意揚揚地宣布：她將繼續教我們三級。我們當時都蒙了，當她問我們高興不高興時，我們怔怔地不知如何作答。她抓住機會對我們又一頓譏諷：瞧，他們又聽不懂了。我問她我能不能留級，她堅決地說：NO，因為你進步很快！生活最痛苦之處在於看不到希望。我不知道我到底還能支撐多久，因為此時又有兩位同胞退出了。好在三級的輔導員格外善良耐心。如果不是對她心存感激，我的學習生涯也許就此中斷。鄰居推薦我去工作，我打電話告訴同學我即將解脫了。但是一旦決定放棄卻又那麼難以割捨，特別是想到輔導員每天關切地注視著我的目光，想到一級時教授的臨別贈言，我淚留滿面，無法抉擇。但我已經答應了鄰居。第二天一大早，當完全不在狀態的我被公司拒絕時，竟是那麼高興，拔腿就往學校趕。這個插曲之後，我忽然覺得學習多麼美好，不再覺得每天坐在課堂上是一件極其痛苦的事了。我學會每天微笑面對老師，我要求自己每天盡力發現她的優點。
中國人的寬容與忍耐始終沒有得到老師的好感，然而一件事之後，老師漸漸改變了態度。班裡一位老外因為一件事惹怒了老師而一連幾天得不到表達機會，一怒之下便向上投訴，老師因此受到了批評。這件事之後，老師對我們明顯熱情了許多，有時也會提問我們。同時，大家也不斷調整心態和學習目標：不要橫向與老外比，要縱向與自己比，哪怕今天只記住一個單詞，對自己來說都是進步。在經歷最痛苦的階段後，大家心情都漸漸好轉起來。
三級時我們都面臨一個選擇：學習結束後如何打算。在反覆權衡後，我和幾個同學決定報考魁大。我決定報考英語證書班。老師和同學們似乎比我更關心考試結果。當我以高級二檔的成績順利通過入學考試，當其他幾位同學也取得了優異成績時，老外同學們吃驚之餘紛紛感慨：中國人真聰明！ 老師們也非常高興。做老師的喜悅莫過於看到他的學生取得好成績。
下課，老師走到我的跟前再次向我表示祝賀。我由衷地感謝她，這是發自內心的。以後，每當有同學說法語難學時，老師就說：不難，不難，小燕總說學得很差，可她卻考了個高二，你們都要有信心。考試的成功，讓我重又找回了快樂與自信。更令人高興的是，不知不覺中忽然有一天我發現上課時竟然能聽懂不少了，與同學交流的話題也豐富起來。三級臨近結束時，輔導員佈置了一個課題，讓每位同學介紹自己的國家。我們班六位中國同學共同做了這個作業。為充分展示中國，我們精心選擇主題，蒐集大量的圖片，並製作成幻燈片。當一副副美倫美幻象徵中國的圖片展現在大屏幕前，當我們每個人站在講臺前地侃侃而談時，我們的民族自豪感油然而升，我們為自己是中國人而倍感驕傲 。
為期9個月的COFI終於結束了。接過結業證書的那一刻，我感慨萬千。我感謝一級時和藹可親的教授，他讓我對法語充滿興趣；我感謝我的輔導員，她的善解人意幫我度過 最艱難的時刻；我感謝我的老師，她讓我學會寬容、堅強和忍耐。老師和輔導員與我擁抱，祝賀我的成功。是的，我成功了，但我深知，這成功決不是法語學習的成功，決不是考試的成功，而是意志考驗的成功。因為整個學習過程中，能自始至終堅持下來的人並不是很多，而我堅持了下來，並和其他中國同學一道通過自身的努力逐漸改變著老師對中國人的看法，甚至對中國的看法，這種成功的喜悅是我們期盼已久的。
學習著是快樂的。在蒙特利爾這個特殊的城市裡，為了學習當地人引以為榮的法語，來自五湖四海不同膚色的人們坐在同一間教室裡，相互交流各國的文化和風俗禮儀。在共同學習的過程中，大家彼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課間，我們相互品嚐各自的拿手好菜；放學，大家相互吆喝著一同回家。大雪紛飛的冬天，我們手挽手相互攙扶；雷聲陣陣的春天，我們尖叫著驅趕對電閃雷鳴的恐怖。外出遊玩時，我們擺著誇張的pose。有時我們會因為維護自己國家的尊嚴而爭執，有時我們會因為自己的國家受到稱讚而自豪。而讓我感受最深的是，原來世界上的每一個人原來都可以是兄弟、是姐妹、是一家人。曾經的快樂興奮，曾經的憤慨不已，曾經的痛苦失意，這種種感受不時彙集到我的腦海。但這一切都已過去，我將迎來新一輪更加艱辛的學習生涯。我等待著，我充滿自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