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 科學的「新發現」
正因如此,對一個中醫來說,他的病人越多,他看病的準確程度也越高,效率也越高,如同女兒的師傅。因為在他這個當醫生的眼裡個體是整體物候的一部分,一個個病人相互間都是緊密相聯,可以互相參照的。病人越多,他對物候的判斷越准,越精確,效果當然也越好。所以,病人少的醫生,他用來把握和判斷物候的基數太小,又缺連續性,影響其判斷的準確性,就會出現病人少的中醫會試探著給人治,先後用好幾種方法。因此,我讓中醫看病不輕易換醫生,就是給醫生充分瞭解病體的機會。西醫是生在地廣人稀之地,缺少大基數的病例比照,致力於研究個體、具體,可以說,是西方的存在決定了西方的醫學,至於科學,那是西方的意外之得。
我總把中醫視為潛伏於中國地下的根,是無法斬盡殺絕的,說不定從哪就冒出來。同事問我她10歲的兒子總後背疼是怎麼回事?我想不出10歲的孩子後背疼是怎麼回事。可孩子的老師知道是怎麼回事,老師告訴家長們:「都領孩子到醫院打個B超,現在的孩子都得膽囊炎!」我聽了奇怪,這麼點孩子得膽囊炎?同事說:「老師還告訴看一下腎,還普遍有腎結石哪」。我一聽,這老師豈不是也「神」了?同事孩子檢查的結果是:膽囊炎、腎結石。醫生們還在尋找這麼小孩子得這些病的原因,老師說,啥原因?就是吃小食品和喝桶裝水造成的!醫生最後也認可老師的判斷。瞧,只要樣本夠,小學老師也有成醫的可能。這就是土壤。
中醫給人看病頗有點像老農賣瓜,捧起一個瓜用手一掂:「六斤!」又一拍:「保熟!」這時你非讓他拿出證據來,他真拿不出。不過你可以找稱去稱,找刀去切開看。農民對中醫要比有的科學家理解的到位,這並不是中醫不科學的證明,也不是農民愚蠢的證明。其實毛主席比較明白這個道理。
現代生活日益脫離自然,使我們以為我們與自然沒有多大關係。然而西方科學家開始陸續發現了「生物鐘」,發現了「生理節奏」,又發現夜裡不適合搞體育鍛練,發現用日光可以治療失眠症……說實話,因為我一直密切關注和追隨著科學發展,所以這樣一些科學新發現把我一步步地推回到我母親那裡。相比母親當年說的,這些新發現只是方,不是法。這些方可以不用科學去發現而用中醫的法就能推演出來。
我對看上去很荒唐的事也不敢輕易否定,荒唐的事物有如洪水,中醫的道路,如洪水退後留下的河流。有個網友敘述在中國流行過的「打雞血」、「紅茶菌」等療法,很為其愚昧而感慨。雖然這些流行的療法是鬧劇,但醫學也好,科學也好,走的很少是直路,縱觀科學史,不也是洪水過後留下的河道嗎?其歪打正著的意外之得也比比皆是。如今科學被封為皇后了,人們總想給她洗白,給她重修一個好出身,想把她弄得不是鄰居二丫,這有必要麼?我給中學生上課時就講科學的本來歷史,不讓孩子們對科學形成迷信,不壓制他們自身的創造性。
打雞血看似荒唐,有體質過敏者出現負反應,可打青菌素的人也會有過敏者,拋開表面的荒唐,從中醫角度看,動物療法是一直沿用的。不僅入藥有大量動物,就是活體動物也用於治療,如用水蛭吸血,蜂毒治關節疼痛等。寵物對人的治療作用不僅僅是心理上的,也是生理上的。如今西醫也發現小時候家裡養狗的人,長大後可少患好多過種敏症。中國古人還看出貓是一種冷性動物,適宜治溫病;狗是溫性動物,它們宜治冷病。動物性療法,在世界上已成為一門公認的科學。
我有個同事,她從不吃雞肉,如果她在家請客,就找我去替她做菜,她到外面站著,說是聞不了雞味。為了把雞烹得沒有雞味,我用做香酥雞的做法,先把雞煮了,再用橘皮,料酒,香菇等上火蒸,出鍋後再用旺火油炸,我讓她聞,哪裡還有雞味了?可她還是不吃,為了不讓我再費力,她告訴我她不吃雞的原因,在她十二歲那年,她生了一場大病,眼看要死了,氣息奄奄。於是家裡用了最後一招,從架裡捉來一個老母雞,來到她的床前,猛地撕開母雞的胸膛,一下子按在了她的胸脯上。她就此活過來了,從此也不能吃雞肉了。
我曾和女兒探討母雞治病的原理。女兒說,如果用中醫理論講,那就是借用了母雞生命的真氣。
說到「氣」,這是最讓講科學的人反對的了。雖然對女兒來說,她覺得氣的存在是很自然的,她說,不同季節的不同脈象,就是人對氣的感應,經絡就是氣的通道,學針灸只知道剌穴位,不講經絡,不重氣感,不懂配穴,那針灸就不是針灸了。
想起女兒小時,病的心衰,打毒毛甙搶救,我要求醫生給女兒輸我的血。我想,我的血,現抽現輸,是不是和打雞血、撕活雞有異曲同工之處?
(三十八)好吃不如餃子
不否定什麼不等於就是承認和宣揚什麼,而是一種審慎的態度,我總覺得否定是容易的,而多問幾個為什麼沒有壞處。
我們現今頭腦中所裝的東西與古人不一樣了,這不等於說我們腦袋這個容器也有了質變。而我們的肉體幾千年來更沒有發生突變,因此,在治病這個問題上,選用一些有效的古老的辦法可能比新辦法更安全。如果一個彪悍、勇敢的獵人手裡再有一把槍是不是很完美?為什麼有了技術就非得排斥技藝呢?
女兒的一個同學,通過門路跟一個很有名氣的中醫實習。他驚訝地發現,這個中醫還十分善長用西藥,其治療效果要高出一般的西醫,也就是說,做為一名西醫他也是高水平的,可他仍立足於中醫。現在的中醫並不是生活在古代,很多人的科技知識要高出寫批判文章人的水平,如果科學足可以推翻中醫理論,他們有什麼必要堅守?
和年輕人談中醫很難,便是談傳統文化,往往也沒有切入點。年輕人習慣以現代的、科學的角度看問題,傳統的東西在他們頭腦中沒有落腳點。
後來我總算找到同年輕人談傳統文化的突破口了。我問年輕人:「喜歡吃餃子嗎?」大多答到:「喜歡!」我問:「製作餃子的原料是什麼?」都能舉出:麵粉、肉、菜、油、鹽等等。又問製作餃子的工序,也知道和面、做餡、擀皮、包餃子等。我問,包餃子麻煩不?年輕人承認是很麻煩。我說,既然制做餃子麻煩,按照肉爛在鍋裡的理論,我們把制餃子的原材料放到鍋裡一起煮熟了吃不是一樣的嗎,何必費這事?年輕人說,還是餃子好吃啊!我笑了,這就是中國人,從中國人的吃餃子情結可以看出中國人追求美味,即使是事事向西方看齊的年輕人在吃這個問題上也不肯放棄口腹之欲去以西餐為主。
我說,如果真的想向西方學習,我主張首先從吃飯上學,因為這不是一件小事情。要知道外國人就不費功夫包餃子。西方人吃飯,基本上是從營養的角度理解飲食的。不怎麼追求口味,享受在飲食中不佔有重要的位置,故而西方的飲食比較簡單、實在,雖口味千篇一律,但節省時間,且營養良好。西方這是一種理性飲食觀念,這一飲食觀念同西方整個哲學體系是一致的。他們研究的對象為事物之理,事物之理常像面前這盤西餐,一邊放土豆泥,旁倚羊排,另一邊配煮青豆,再加幾片番茄。色彩上對比鮮明,滋味上各不相干、絕不調和,簡單明瞭,縱然有搭配,那也是在盤中進行的。
可中國人做飯的製作過程叫烹調。烹是煮熟食物,調是調和五味。所謂五味,是指酸、苦、甘、辛、咸。中國烹飪講究調和之美,菜點的形和色是外在的東西,而味卻是內在的東西,重內在而不刻意修飾外表,關鍵就在於它的味。而美味的產生,在於調和,要調和食物之味,使之互相補充,水乳交融,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互助滲透到一起,。好味道的意蘊是難以說清的,這正與中國傳統的哲學思想吻合。中國人對飲食追求的是一種難以言傳的「意境」。意境是一切藝術的中心,飲食文化也不例外。
而追求美味還算不上中國人對飲食的真講究。中醫更是要求適口美味首先要合乎時序,夏秋清淡,冬春濃郁;還要因時、因地、因人而異。更有藥補不如食補之說。在選擇食物時,必須五味調和,這樣才有利於健康,若五味過偏,會引起疾病的發生。五味調和得當是身體健康、延年益壽的重要條件。在中國的飲食文化中,中醫思想是很重要的組成部分。
女兒說,一提到醫,人們就一定要想到藥,其實,醫生不用藥也可以給人治病。好多病,比如高血壓,胃病,脂肪肝等,不吃藥,僅改變飲食結構就能達到比吃藥更好的效果。據西方的植物學者的調查,中國人吃的菜蔬種類,比西方多六倍。所有食物在五味上都有歸類,進行調濟,配伍,也是藥用。中國人對於吃的講究還有五味的追求和藥用作用,這絕不是僅僅追求美味能達到和能概括的。如今的一些現代病,往往是僅僅追求美味造成的,從這一點上講,中醫也講「病從口入」。女兒號脈時會對病人說:「你是朝鮮民族」。病人感到很驚訝。女兒說,鮮族人長年吃辣,在脈上有表現,在給治病時不能不考慮到這一點。
母親在世時,每個季節重點吃些什麼,都是有說法的。這不獨是一個醫生會這樣做,我奶奶也有此講究。一般的中國人都知道些比冬季進補,春季吃野菜,夏天在菜裡拌點芥末,秋天吃蘿蔔等常識。吃菜和水果要吃當季的。這不僅合陰陽五行,更合自然規律,反其道而行之就會「病從口入」。如今的現代病哪個不是吃出來的呢?把我們吃的學問拋棄得只剩下美味這一條,能不致病?
(三十九)中醫的長征
不管我怎樣欣賞中醫,可在醫療體制上我還是贊同以西醫為主。因為西醫更符合當下的時代要求。在人口大爆炸的時代,在戰爭頻發的時代,中醫顯然不能滿足批量處理和戰地救護這樣的醫療要求的。西醫的醫生通過課堂教育和集體訓練就可以造就,可以迅速地複製。可中醫卻不是想大力發展就能發展得起來的。
有人說中醫衰落了。是的,中醫人數不足解放初期的一半。可一百年前的中醫算得上是昌盛的嗎?中醫從來就沒有真正昌盛過,也不應昌盛,從前只是沒有人和它競爭罷了。有人說,中醫的衰落是西醫衝擊的結果,我認為這是給中醫自身缺乏競爭力找藉口,西醫對中醫的衝擊是中醫的歷史劫數,也是它成長的內在需要。
我很感謝西醫的東進,雖然這使中醫受壓制處於低谷,但這絕不是壞事。在上千年的發展過程中,中醫一直缺乏挑戰對手,一直沒有參照、對比,這於中醫發展不利。事物並非如火如荼就是有生命力。正因為有西醫做對比,給了我們一個前所未有的審視中醫的視點,才使我們得以總結中醫特點。對比的目的是為了揚長避短,對比不是裁判眼裡的比賽,目的不是淘汰。
現在有西醫承擔主要的醫療任務,中醫正好可以進入沉澱,調整階段。能在這個階段堅持中醫的有如長征時的革命者,人雖不多,但都是種子。
對比西醫,我覺得中醫比西醫大又比西醫小。大,是指它的思想存在於是人類的各個領域中;小,是指它在技術領域要小於西醫。
李時珍著《本草》,「窺天地之奧,達造化之極」,是不是科學追求?
中醫不排斥技術,中醫正骨就是技術。孫思邈遇有排尿困難或尿瀦留情況,也用蔥管當導尿管。但所有的科技成分都掩蓋不了中醫學的藝術特點。中醫為什麼給人以玄妙之感?為什麼給中醫送的匾要寫「妙手回春」?為什麼有的人無論怎樣主觀努力也學不好中醫?為什麼中醫的弟子跟師傅學習的過程如切、如磋、如琢、如磨,整個像一個藝術學習過程?女兒下決心說:「我要做大醫,要做上工。」我沒有聽到一個西醫院的醫生有這麼說的。倒是聽過不少搞藝術的人講,要做藝術家,不做工匠。女兒說,僅僅為濟世救人她還不能學中醫,為混碗飯吃或其它功利目的都不足以使她學中醫,她是在中醫裡面找到了一種感覺。她這麼說的時候我能理解她。我認為既便是在專業領域內找到感覺對人也是很重要的。人的一生往往是尋求屬於自己的感覺。比如數學家尋找和諧之美,物理學家尋找統一場論,藝術家尋找意境等。人的感覺有排「錯」法,不屬於它的東西它不要,感覺有引領作用,它的超越性不能不引起人的重視。
喜愛藝術的女兒在學了中醫後還不想放棄她的音樂愛好,假期她還時常拎著琴去找她原來的老師練琴。有一天,她的老師說:「你原先拉琴時很有感覺,為什麼你現在這種感覺沒有了呢?」女兒沉吟了一會說:「我明白了,我的感覺轉移了,全轉移到中醫上去了。」女兒拎著琴回家來說:「一心不可二用說的就是我現在這種情況,我的藝術感覺也不能二用,所以我暫時不能學琴了。」
達到妙手回春境地的中醫就是大醫,大醫給人治病就是展現藝術才能了。而藝術性的東西如何普及、推廣?如何能被用科學眼光審視的人欣賞?那些無數具體細微的過程,那些感悟體會,那些切磋,那些實踐交流,怎麼可能僅僅用形式理性的框架框住?籠罩著中醫的被看成是巫,最玄的氳氤之氣就是由藝術因子構成的。
身為中國人,便是做西醫時想問題有時也還是有中國人特點。婦產科專家曹澤毅做手術,面對的多是癌症患者,早年他總是儘可能多地清除癌細胞,並為自己清除得比別的醫生徹底而驕傲。可是,當看到獲得了生命的病人失去了家庭幸福甚至演繹悲劇人生時,他對自己的治療方式產生了懷疑。如今別的醫生做十來個小時的手術他做都不超過兩個小時,切除的很少,他開始冒險,死亡率比從前要高,因為他把治療的側重點不僅僅是放在讓人活上,更是放在活得像人上,也就是生存的質量上,這就是說,他寧可冒病人可能死亡的險,也拒絕用手術刀開創悲劇人生。
他這種醫療觀念是對眼裡只見病不見人的醫療觀念的反動,這種治療方式增大了病人的危險係數,在理性上不是強勢。可是作為中國人好多能夠理解和接受他的這種治療方法。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