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春在鄉里干苦差本來就苦不堪言,又因對分勝利果實不積極,被工作隊和積極份子們看作是危險人物,他們背後說,不要地主的東西是什麽原因啊,那不就是盼著老蔣返攻大陸嗎?不就是想著變天嗎?不就是相信無產階級拿不住印把子嗎?說來說去的,劉春就同反革命差不多了,這使劉春非常害怕,聽說工作隊的領導還真地想鬥爭他呢,可就是考慮到劉春家是個貧農,弄不好怕違反政策,才沒有實行。張寶珍聽了氣得不行,她掂著一雙小腳,找到工作隊叫道:「你們誰說我兒子不要勝利果實是思想不好啊,你們這不是欺負我們嗎?不分給我們東西我們不說什麽,還說我們要變天,變天我們也是窮人啊,變天就有人分給我們東西了嗎?有東西我們為什麽不敢要,你們把什麽東西分給劉春了?拿過來,我扛回去!」其實什麽東西都被搶光了,哪還有餘下的?那些幹部只好給老太太解釋說沒有這麽回事,好說歹說把老太太勸了回去。可從那以後,這種說道就息了下來,張寶珍可不是饒人的,到分果實時,她就堵氣跑了去,專撿那些幹部想要的弄到自己身邊來,有時竟扛起來就走,弄得那些幹部再也不敢說他家不要勝利果實了。還找人捎話說,領導對劉春不爭不搶其實是很欣賞的,根本沒有說他思想不好的意思。
可是那些書卻給劉春增加了無限的生活樂趣,一回到家不管有多晚,他都要把那個漂亮的箱子打開,捧出一本來高聲念頌。小的時候,孤兒寡母的,連飯都吃不上,哪有錢買書啊,有書這是劉春多少年的夢想啊。可是今天他不但有書,還擁有這麽多,這真是他作夢都要笑醒的事啊!劉春和那個時代的人一樣,沒有默讀的習慣,特別是古書一拿到手就會高聲宣唱,敘述的文字就用說評書的念法,如果是詩詞那就得唱出來,鏗鏘有力,朗朗上口,非常好聽。這使金鵡大為受益,只要劉春一開念,金鵡那是什麽都不幹了,就是坐在那兒痴痴的聽,跟書中的事情微笑,激動,或流淚。劉春覺得有這麽個聽眾也挺好,所以到激動時也會放下書來給金鵡大講一通。比如講到「嗟來之食」,他就說自己不要地主的東西是一種高尚,是大義凌然,但他絕不會說自己怎麽嚇得要命的話。不久,金鵡就背下了許多詩詞和散文,但是她不認得字,所以只要劉春不在家,她就把劉春唱過的書拿出來,用自己背過的句子往上套去學那些字的讀音,可是有的時候就套不上,比如自己背的明明是七個字,那書上怎麽會是八個字呢?一般那是她找錯了行,因為金鵡記憶很好,是不會背錯的。可她不能問劉春,因為劉春是絕不會給她講解的。很快的她發現自己認得字了,就開始一本一本的讀。雖然書中每一行字她有的時候只能認識兩三個字,所以完全不懂書中說的是什麽意思,但她還是能讀得下去。
金鵡背的書越來越多了,平常玩的時候也會像劉春一樣唱那些詩詞。有的鄰居看見還沒上學的金鵡捧著一本大書看,而且還是古文都覺得不可思議,「金鵡,你這個小荳芽子看什麽呢,你看得懂嗎?」雪蓉很奇怪的問,因為沒有人教金鵡識字,她怎麽可以看書呢!金鵡笑笑不說話,因為她確實沒有看懂,有時她覺得那書中的字像雲霧一樣在眼前飄過,她不知道書中說的是什麽,但是就是覺得自己好像有一種滿足, 感覺很好,當然,她有時能讀懂幾句話,那就夠她高興一大陣了。有時,一段文字她只能看懂幾個字,但她卻在那雲霧中看到了許多畫圖:山水,樓臺,人物,是書中說的?還是自己想的?她不知道。時間長了,那些字就越來越熟悉了,那些圖畫也越來越清晰,甚至她睡覺的時候,那些書頁就展現在自己的眼前,一個聲音在讀它們,醒來的時候,她就真的會了。這種情況越來越多,在她的夢中,總有人把那些書中的一本翻開,指著那些字念給她聽,而且只要是在夢中念過的,那些字和句子她就再也忘不掉了。可是在夢中,她卻看不見人,只能聽見聲音和看到翻開的書頁。那些書使金鵡快速地成長,慢慢的她覺得自己也變成了那書中說的那種人,豪爽,俠氣,一塵不染。可是當她從書中走到現實中來的時候,她又就覺得這現實真是太不可忍受了。
劉春喜歡在煤油燈下說書,什麽「說岳全傳」,什麽「蘇武牧羊」,「西遊記」丶「紅樓夢」一本一本的說下去,劉春是一個很活潑的人,他的語言能力也是很強的,每一本書他都能把書中的人物活靈活現的表現出來,把全家人感動得如醉如痴,不自覺的就把人物的情感變成了自己的情感,更加感到共黨的土地改革黑暗得不可忍受。有一次金鵡竟然用稚嫩的童音背道:「十年磨一劍,霜刃未曾試,今日把試君,誰有不平事?」背完竟然哭了起來。劉春這才感到問題的嚴重,他把雪蓉叫到面前凶巴巴的說:「你看出問題了嗎?」雪蓉吃了一驚,一時摸不著頭腦,「有什麽問題啊,你大驚小怪的?」「我告訴你,你那個小女人金鵡,正義感太強了,現在是什麽世道啊,你不知道嗎?她有這樣的心,那還能活嗎?她自己活不好不要緊,將來我們不都得跟著她遭災嗎?」劉春咬牙切齒的說。「那還能怨誰呀,不是你念那些書念的嗎?」雪蓉笑笑說,劉春氣得乾瞪眼,說不出話,不過從那以後,劉春開始自己看書,很少給家人念了。
這件事情過後,劉春對金鵡更加疏遠,他幾乎不同金鵡說話,更不給她一個笑容。「爸,我不是你的親孩子對嗎?」一次金鵡忍不住,直截了當的問劉春,金鵡沒有別的意思,她就是想讓劉春親自證實這件事情。劉春低下頭,眼睛看著別處說,「你當然是我的孩子!」金鵡看到他那飄忽的眼神,知道他內心深處的疑惑。這個局面使金鵡很喪氣,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根沒有人要的小草,生在一片乾涸的土地上,幾乎沒有了活下去的希望了。晚上,她摟奶奶哭了。「奶奶,我是哪裡來的?爸爸為什麽會對我這樣?」奶奶摸著金鵡的頭說,「金鵡啊,你也不用傷心,這些事是說不清的,其實是你姥爺得罪了壞人,那壞人就想法害你媽,他到處造謠,他甚至叫人當著你爸的面罵他是個小王八,劉春是個小心眼的人,你說他能不生氣嗎?他生了氣,又打不過人家,能不向你們娘倆發脾氣嗎?你長大了混出個樣來,離開這個家就是了,劉春不好,不用理他就算了,你幹嗎想不開呀,這事你能管得了嗎?」「奶奶,謝謝,你說得對!」六歲的金鵡像個大人一樣地對奶奶說。
来源:看中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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