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中國經濟"奇蹟"提供一個通俗解釋框架
郭宇寬
前言:誰在解釋中國經濟儘管國際上對中國的現行社會運行體制和經濟發展模式的爭議一直沒有停止過,都覺得它該出問題了,但每一次統計我國的GDP增長速度,都讓那些看空中國經濟者大跌眼鏡。不能不承認,不按通行的牌理出牌而把把能贏,這確實非常牛逼,中國經濟總量的膨脹,客觀效果是越來越讓世界重視中國,也讓中國人越來越有自信,這當然是一件值得國人高興的事情。
這種增長的一個副作用則是提供了一個很難辯駁的論據,也就是,誰也別想來教訓中國,那些發達國家有什麼資格來給我們上課,你們有20年連續的高速 GDP增長麼?這一條論據就可以雄辯的證明中國現有的社會運行體制是最適合中國國情,只要照著這條路徑走到黑,只需要一些技術性的強化完善,中國即使付出一些陣痛代價,也必然可以實現偉大復興。因此不要再對中國的社會經濟運行模式提出質疑,為它辯護和唱讚歌才是最具有"理性","建設性"的學術態度和公共立場。
因為中國經濟牛逼,"西方主流經濟學都解釋不了",讓很多中國的經濟學家/管理學家/國情學家們也牛逼了起來,比如我在一次國際研討會上見到一個某名牌大學教授,還是學院領導,一說到中國問題,開口就是"it's very complicated",我見他把這個短語至少用了七八遍,言下之意,我天朝上國,不是常理所能窺測,跟你們說,你們也理解不了。這種人不會真誠嚴肅的面對中國社會存在的問題,除了深沉的說一些車軲轆話,就是宣揚中國國情特殊論,再往下一追問,究竟特殊在哪裡?什麼樣的邏輯,能夠推導出他結論,他就支支吾吾說不下去了,把他逼急了就又來一句"it's very complicated"。
還有一類學者比前面那一類水平要高一些,提到國情問題能擺出一大堆數據,大多數數學不好的人會給唬的一愣一愣,這種學者大概如果不是國家統計局幹部,一定是能掐會算的半仙。不過我有限的工科背景,使我知道在數據組合上玩點兒手段來唬外行實在太容易了,而且在中國細緻的經濟數據是國家機密,能接觸這些數據的人一定是有關方面放心的人,他們得意的引用這些數據時,就暴露了他們的立場,說話的公信力自然讓我懷疑。
這些學者或者因為他們水平太低,或者因為我理解能力太低。總之不管因為什麼原因,在他們身上我感受不到有洞徹力的思考,也沒有什麼給我帶來啟發的觀點。一方面那些以學術包裝的陳詞濫調不能說服我,我朦朧的覺得他們的邏輯混亂,但對於經濟增長這個論據卻無法反駁,而且人家畢竟是"學者";另一方面在我職業中所親身感受到的中國社會現實,卻越來越讓我對這個國家的前途感到憂慮,讓我有一種也許是杞人憂天的焦慮。
這種困惑給我自己帶來了很大苦惱,這是一個在耳邊嗡嗡作響卻揮之不去的聲音,讓我懷疑我自己的感受是不是真實的?會不會是片面的?我是不是讓情緒和偏見矇蔽了自己?那些學者的觀點不能說服我?是不是他們的視野更加博大?而我自己的思考邏輯出了問題?
經過很長一段時期走路要撞電線桿子的自我折磨,我終於找到了能夠說服自己的答案,從邏輯上理順一些支離破碎的信息。我在下面的文章裡將嘗試用最簡單的語言和最樸素的邏輯回答以下幾個問題,和大家分享,因為正是這些問題曾使我自己焦慮困惑:
1 中國經濟20年增長是奇蹟麼?
2 如果當它是奇蹟,這背後的動力是什麼?
3 這種經濟增長模式問題在哪裡?
4 如果有問題,經濟高速增長為什麼還能持續這麼多年?
5 我們應該怎麼辦?
一個被摧殘了20年的國家增長20年有什麼好奇怪--人性的極限反彈理論
很多人把中國改革開放來的持續20年的高速經濟增長當成是一個奇蹟?對此我始終持懷疑態度。
前西德和日本在戰後也都有長時期的經濟飛速增長,國家用30年的持續增長,從一片廢墟成長為國民福利豐厚的發達國家。為什麼沒有人把這稱為奇蹟呢?
我總結日本和德國和中國都有一個共同特點,歷史上經歷過自討苦吃的災難。而這種災難都是以極權體制為背景,悖逆人性追求個體幸福的本能的,而這種人性追求是可以被強權壓抑一時,卻永遠不可能毀滅的,就像浮在水中的皮球,你越把它向下按,它彈起的力量就越猛,這是符合能量守恆的。
一個經歷過這種災難的民族,只要它挺過來了,緩過來了,就幾乎必然地伴隨著增長,就好像從小營養不良的人,只要熬過來沒給餓死,一旦生活有了一點改善,往往很容易飛速長成大胖子,因為那種長期飢餓養成的對食物具有強迫性的慾望,是從小在健康富裕的環境下成長的人所體會不到的。
我有一個改不了的毛病,就是無法掩飾對自己的祖國現代歷史的痛心。從反右,大躍進,到文革,這個國家遭到二十年幾乎是毀滅性的摧殘,我過去在探求這段歷史的真相時,常為其醜陋和邪惡而感到毛骨悚然,除了針對性有所差別,它的社會組織形態及意識形態和日本及德國的極權主義年代非常相像。有一些國內外經濟學者把中國連續20年經濟增長視為匪夷所思,在我看來這是一種少見多怪的表現,甚至有些人除了"正確領導"就找不出第二個理由,則是一種無恥。假如這也能叫做 "奇蹟",那這個國家經歷持續20多年的滅絕人性的自我摧殘,居然還沒有毀滅,沒有被開除地球球籍,死皮賴臉的依然作為一個大國存在,才是一個更大的奇蹟。這樣的國家終於走出了絕境開始逐步甩掉歷史包袱走上復甦的道路(為此儘管他也犯過錯誤,我一直對肩開歷史閘門的鄧公懷有敬意),人性力量得到釋放的過程也是艱鉅的。記得在我高中時我一個朋友的父母是電力局的幹部,已經90年代了,依然阻止他高考報考商學院,警告他"小心國家政策要變!"即使今天,儘管文革之類的話題不允許在媒體公開深入討論,在教科書中也是一筆帶過,即使我們可以裝作不去面對它,但我覺得中國人從思維方式到行為習慣依然沒有完全從文革的陰影和烙印中解脫,中國人的人性依然沒有完全恢復常態(見拙作《比特犬和中國人》),而未來的每一點恢復,都是對增長的推動。
這種恢復性的增長不該是什麼值得自豪的事情,固然我們可以感到慶幸,因為一些非常偶然的因素和包括鄧公的一些政治家的努力,中國沒有走上北朝鮮的道路。我們如果一定要把這樣的經濟增長當作"中國奇蹟",我們要做好將來羞愧的準備。我相信下一個奇蹟一定是"北朝鮮奇蹟"。假如北朝鮮有一天金家王朝垮臺,開始搞市場經濟,我相信它能夠持續高速增長40年也不奇怪。
我的通俗版國富論
用人性來解釋經濟增長似乎還有些抽象籠統,和那些一條條論證我們的方針政策優越性的學者相比還是不夠專業,下面我要做的是解構一個國家經濟增長的動力。
要理解一個國家經濟如何發展,不要為那些複雜的概念和理論迷惑,就像巫師要有一套神秘的咒語一樣,有些理論被製造出來就是為了不讓圈外人聽懂。我以為國家就是一個放大的家,只要先搞清楚一個普通家庭何以富裕就一目瞭然,我歸納為三點:
1. 依靠資源,比如你家院裡恰巧有一株市場緊俏的千年古茶樹;或者靠老祖宗攢下了良田千頃;還有一種捷徑靠家裡出當官的,老百姓的生殺予奪都掌握在他手裡,實際上掌握了資源瓜分權,老話說一人得道,全家雞犬升天,那時你只要會點鈔票就行了。
2. 依靠勞力,比如你家有8個兒子,個個能吃豬狗食,干牛馬活兒,起早貪黑賣苦力,那你家自然比只有一個兒子還三天兩頭要享受生活的人家積累更多的財富。
3. 靠知識技能創造力,別人汗珠子落八瓣在地裡耕田,你們家發明瞭一種神奇的配方,能專治謝頂或者不孕,方圓幾百裡都有人求著你,你們家想不發財都難,或者你們有一種別人都不會的稀缺技能和知識,比如會算命,或者有藝術才華也可以發財。
作為一個家庭,除了種彩票之類的幸運,所有的致富方式都可以歸納為以上以上三類,當然在此之上一個家庭,良好家庭氛圍,"家風"也很重要,這屬於軟環境,好的氛圍可以使家庭成員心情舒暢,各盡其能,所謂"家和萬事興"。以此來比照一個國家,其實道理也是一樣簡單,無怪乎同樣三種理由。
1. 依靠資源,這裡主要指自然資源,一個國家比如盛產石油天然氣,幅員遼闊,地大物博,這都是上蒼的恩賜,當然財富能否公平分配來增加國民福祉,是另一回事,至少這樣的國家GDP差不了。比如科威特,俄羅斯都是這樣。還有一種情況就是相當於當官,一個國家通過暴力權力來凌駕其他國家之上,瓜分別人的資源,比如當年的羅馬帝國和二戰時推行侵略國策的日本就是這樣,但這一套在當今國際社會越來越吃不開了。
2. 依靠勞動力,一個國家青壯勞動力多,而且能吃別人吃不了的苦,一個國家就像一個大家庭一樣,別的國家人民平時每天工作6個小時,還貪圖享受愛消費,這個國家國民平均每天兢兢業業工作10個小時,還勤儉節約,這樣的國家要不富裕,天理難容。比如日本就是一個典型,中國更厲害。當然大躍進那樣年代老百姓苦的夠嗆還餓死人,是"中國奇蹟",也是人類歷史上罕見的特例。
3. 靠知識技能原創力,一個國家的國民思想活躍,意氣風發,總能源源不斷的琢磨出領導世界的新點子,並且實踐推廣它。別的國家百姓像牲口一樣幹活,這個國家發明蒸汽機;人家還在靠攢半導體賺錢,你推廣了網際網路。這樣的國家在被稱作知識經濟時代的世界上更是最牛的。
用我的這個標準可以把世界上的富裕國家都衡量一遍,我沒有課題費作細緻的統計,大致按經驗估摸著舉個例子,美國的國民財富中,大概科技原創力的貢獻率在 50%以上;日本大概勞動力的勤勉貢獻率在50%以上,科技原創力也不錯,但比美國要遜不少;科威特一類的國家則至少90%以上靠資源消耗。而一個國家的 "家風"就是它的制度,制度優越的國家,各種要素能夠更好的協調發生更大的效益,制度落後的國家不見得不能致富,但一定效率相對低,損耗更大。
依靠這個分析框架,制度仁者見仁智者見智,我就不多說了,僅從三項要素我們可以逐一對照一下中國的經濟增長靠什麼?
中國人的創造力被發揮了多少?
前面說了在知識經濟的時代靠創造力來賺錢的國家是最牛的。天才人物通常是呈正態分布的,以中國的巨大人口基數而言,其中的天才人物按概率自然要比任何一個國家都多,不要說中國人總是為自己的聰明"腦子靈"而自得,這個國家所具有的創新能力本該是世界一流的,至少也得比美國強,科技創新應該是這個國家經濟增長的第一動力。
而實際上是,遠看,中國躋身500強的最賺錢的企業中,沒有一家是依靠科技創新的,最牛的華裔科學家基本都在國外,或者拿著外國護照回國衣錦還鄉一下;近看,中國的科技創新系統的腐敗和低效率眾所周知,大量成果都是糊弄人,漢芯造假這種糟蹋了納稅人上億的醜聞居然不了了之,因為這種潛規則實在太普遍了。人人都爭著當官而不是搞研究,全國的高科技產業園其實都是政府搞的地產項目,連大學都靠搞房地產賺錢了。
為什麼會是這樣呢?這個問題橫看成嶺側成峰,你可以用知識產權保護來解釋,你可以用官本位文化來解釋,還可以用市場推動力缺失來解釋。說到根子上,中國當下的社會具有強大的扼殺創新型人才的能力,對創造力是一片鹽鹼地。而一個國家在知識創新方面的競爭力,恰恰就在於持續性的滋養並成就一批有創新稟賦的人物。
歷史的經驗可以看出,有創造力的人,往往不安分,不對權威亦步亦趨,敢於忠於自己的思考,提出在當時的環境下離經叛道的觀點,他們嘴巴不愛上鎖,這樣的人通常很容易被鑒別為是極權社會的天然敵人。看一些科學家,發明家的傳記我常想起紅樓夢裡所說的"清明靈秀之氣","秉此氣而生者,上則不能為仁人為君子,下亦不能為大凶大惡。置之千萬人之中,其聰俊靈秀之氣,則在千萬人之上;其乖僻邪謬不近人情之態,又在千萬人之下。"看講納什的故事的《美麗心靈》,我就感慨,這樣的人在中國一定不缺,但對納什這樣的人來說假如不幸生在這個國家幾乎肯定將是悲劇,這種單純的心靈"不懂政治",而"不懂政治"或者說不懂得迎合政治的人在中國現代歷史上幾乎沒有生存的權利。這種扼殺國民創造力的情況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文革,全中國只有偉大領袖一個人的頭腦還有思考的權力,其它幾億個大腦都不能創新,只能學習偉大領袖的指示。今天的中國已經好多了,但極權主義的餘毒依然沒有被肅清,當你在電視裡看到二十一世紀了,一群塗著胭脂的小孩還異口同聲高呼"連爺爺,您終於回來了",你就能感受到這個國家以整齊劃一為自豪,卻生機窒息。
還是回到拿家庭來做類比,按照常理來說,有創造力的人物通常更可能出身於開明寬容的家庭,這種家庭裡從小孩子挑戰常規的希奇古怪的點子和嘗試會被寬容甚至鼓勵。而一個家庭如果靠棍棒底下出孝子的家長權威來管理,孩子從小就被教育要看大人眼色行事,這樣的家庭不大容易培養出創造型人才。對一個國家來說也是這樣,一個崇尚自由民主,陽光奔放的國家易於產生創造性人才;而一個國家如果國家機器陰森粗暴,公共領域充滿思想言論禁區。這樣的國家很難產生有創造性的人才,就算靠概率奇蹟般的產生了幾個,也很難有用武之地。就算有用武之地也很難發揮到建設性的領域,比如林達講的那個故事,網際網路本來是蘇聯率先發明的,可享受網際網路經濟帶來的福利的卻是美國老百姓。二戰時期的德國,日本,前蘇聯這樣的極權國家都曾經用國家動員力量來搞科研,取得的成果是軍事技術的一度突飛猛進,現在看來都令人瞠目,但卻搞不出什麼造福國民和人類的東西。
我們透支了多少資源來拉動經濟
按理說中國的自然資源稟賦在世界上不算特別好也不算差。
比科威特俄羅斯不足,比日本,韓國則強出太多,而我們對資源的透支則世界領先。
我們的單位GDP能耗已經走在世界前列了,環境污染所糟蹋的資源還沒有算在內,很多資源是不可再生的,被一次性變現。熱火朝天的挖礦;肆無忌憚的污染河流;把良田種上房子美其名曰開發,這些是我在幾乎全國每個地方都能看到的痛心景象。
GDP的增長並不能理解為一個國家財富的增長,而只能理解為財富的變現,本來礦藏埋在地下是子孫萬代的財富,而且隨著以後越來越稀缺,還可能增值。但我們急不可待的把它刨出來賣了,用了,燒了,哪怕極為浪費,財富被糟蹋了,GDP卻增加了。
我再回到那個樸素的比喻,還是一個家庭,它選擇用殺雞取卵的方式賺錢,一定時期內,他們家現金收入可能增長迅速,日子過得確實比別人都紅火,整天油光滿面,不瞭解背景的人甚至會特別羨慕,但這種方式必然是不可持續且後患無窮。我們普通老百姓之所以沒有直觀的感受,是因為這個國家太大了,資源頗多,不像家裡的下蛋老母雞,殺了幾隻還剩幾隻都能數清楚,給我們一種錯覺,我們的自然資源可以照現在的樣子不斷發掘。確實很幸運,咱們神州幅員遼闊,家大業大,短時間內還經得起造,但以後呢?誰來關心呢?
當政府成為超級包工頭
在三項增長因素中唯一一個毫無疑問的令我們自豪的,就是我們的勞動力。這種自豪常常帶有某種辛酸,這個國家的老百姓太能忍耐了,太能吃苦了,也太馴服了。我一直有一種種族偏見,就是這個國家的人跟世界文明的主流不大一樣,中國人民是特殊材料製成的,耐摧殘,耐壓迫,用計算機術語說叫"魯棒性極強",這是千百年來中華民族的人種篩選和積澱,有壞處也有好處,只要不是統治者壓迫的太狠,把這種人移民到世界上任何地方他都能富裕起來。這群人民的統治者,只要具有最基本的與民生息的智慧,別把老百姓折騰的太狠,他們自然就會發展。
今天中國非常自豪的被稱作世界工廠,但世界工廠有兩種,一種比如工業革命時的英國,它的工業製品暢銷世界,主要是靠在當時世界領先的技術和效率,而今天中國成為世界工廠則幾乎完全依靠低廉的勞動力價格。這種情況下所謂出口導向其實就是把本國勞動力作為最主要的資源在國際市場上換硬通貨,我們這個世界工廠出口的產品看上去是鞋子,衣服,玩具,包括所謂科技產品,實際上是出口的中國勞動力,雖然工人們身在中國,很多中國人笑話菲律賓女人到世界各地當女佣,把錢匯到國內,其實我們的經濟模式和他們沒有本質區別。
一個國家在起飛階段,為了實現資本積累,依靠輸出勞力並沒有什麼錯。問題是如何處理好統治階層和人民的關係,假如不談民主規則的運作,好的統治者懂得壓抑自己的慾望,差的統治者則把精力用在壓抑人民的慾望。為了讓大家理解的更好,我再打個比方,政府和人民的關係非常像民工和包工頭的關係。往往一個村會有一個比較強有力的人,被稱作"包工頭",把村裡的勞力組織起來出去打工或者承包工程,這種人等於是勞動力的批發商,他在其中賺取差價。其中有的人比較仁義,會努力替大家爭取較好的勞動條件和勞動報酬,讓夥計們掙大頭,夥計出了事故還會掏自己的錢來救濟,這樣的包工頭往往比較受擁戴;有的人比較貪婪,吃兩頭,貪得無厭的盤剝夥計,自己掙大頭,把給夥計的壓到最低,夥計出了事也不不負責任。
可以對照我們的政府是怎樣的包工頭,我國多年以來普通國民收入的增長遠落後於GDP的增長更落後於政府財政收入的增長。我們的意識形態在宣揚勞動最光榮的同時,勞動者團結起來進行勞動力價格談判的權利卻沒有保障。這種靠廉價勞動力來拉動經濟增長的模式的實現需要依靠一些殘酷的條件:金融被國有壟斷,百姓的創業機會被壓制;沒有建立全面覆蓋的基本社會保障系統;工人下崗,農民失去土地,大學生找不到工作;使佔中國人口至少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弱勢群體",不得不接受苛刻的條件,成了為生存而出賣的"剩餘勞動力"
如果中國的經濟增長有一些因素還令西方人難於理解的話,我認為那是我們飽經苦難磨練的中國百姓,他們的堅韌,勤勉,犧牲所創造的奇蹟。我不否認很多政府內的官員,也懷著良知,希望為中國的進步做一些好事,這應該鼓勵,我有不少在政府工作的朋友都很讓我欽佩,但從宏觀而言,有一些學者費心思用中國經濟增長來論證中國政府的方針政策多麼正確,在我看來,言者無良,受者無恥,簡直是貪百姓之功為官有,佔了便宜還賣乖。
泡沫何以不破的一個解釋--國家莊家化
綜合以上三點,一個缺乏創新力,依靠對自然資源的透支和勞動者的福利犧牲來推動的經濟增長問題是明顯的。危機也是巨大的,我國國有銀行的壞賬率成倍的超過日本經濟泡沫破滅前的最高值,而社會福利卻遠遠不能和那時的日本相比。按照別國的經驗該出大問題了,而讓預言家丟臉的是,中國經濟總是出乎意料的強悍拉高,莫非萬有引力在中國都失效了。經濟理論確實很難解釋,為什麼這樣一個低效甚至帶有破壞性的經濟運行模式一直以來都能夠保持高增長的運行下去呢?
我曾經也百思不得其解,直到股市的經歷給我茅塞頓開的啟發。如果用常理來解釋,一個企業如果股價持續上揚,應該是因為良好的治理結構,卓越的運營效率,持續的創新能力,可在股市也有一類不符合常理的公司,在中國尤其多,比如後來垮掉的藍田,銀廣廈,億安科技一類,都出過"奇蹟",明眼人都能看出它管理混亂,攤子鋪得很大但市場競爭力弱,可它偏偏股價能直線上揚,讓人目瞪口呆的拉上幾十個漲停板。這背後就是莊家的力量。
從中國政府對資源的掌握和動員能力來看,假如把中國比作一個還有大量非流通股的超級上市公司,那麼中國政府就是一個絕對的控股"強莊",中國GDP的增長相當於這個超級莊家拉高股價的過程。
理解莊家操縱股價的技巧就會對中國的經濟走勢更清晰的認識,一個莊家操盤無非以下幾招有以下幾招。
操縱輿論,製造概念,適時放出消息,來誤導散戶;
包裝業績,編造會計賬目,或通過關聯交易來扭曲信息;
莊家有時用吸納上來的錢再投進去進一步拉高股價,誘使散戶追捧,便於自己高位出貨;
對照以一個操盤國家經濟的政府,它可以做什麼呢?
前一段時期披露了一些股市的內幕交易,炒家瞭解內幕,知道一個公司利空,卻蓄意放出利好消息,誘使散戶高位接盤,或者一個企業管理人員,在知道即將公布的年報效益下降的情況下,拋售股票,類似這樣的行為利用自己的信息優勢獲利,讓人覺得大逆不道,有時被抓到證據也受到處罰,其實我國的一些政府部門相對於老百姓這些散戶而言是最大的內幕信息交易者。今天股市上一些小莊家只是蝦米,最大的內幕消息源頭是發改委,國資委這樣的政府部門,政府既是控股管理層,同時又是大炒家,大量因為腐敗低效而虧空的國有企業,卻由政府包裝上市,誘使散戶來為其腐敗低效來買單,這樣的敗德行為給社會樹立了一個極壞的榜樣,卻無人受罰。
至於包裝業績,所有一個公司會計做假賬的手法,我們的政府都已經用上了。比如對於資源和環境的透支,國家投資低效浪費,造成銀行壞賬,相當於把未來的利潤預支,並把虧損納入應收帳款。再比如關聯交易,相當於把左邊口袋的東西轉一個圈,賣到右邊口袋,製造賬面利潤,中國房地產業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本來農民住在自己的土地上,老居民住在祖傳的四合院裡,突然宣布政府要征地了,用搶劫一樣的低廉價格剝奪業主的權益,比如在北京我見過城區一個400平米的四合院,拆了賣給開發商,只補償業主三萬多塊錢,敢反抗就出動防暴警察抓起來,轉了一圈蓋出商品房來一萬塊一平米再賣回給老百姓。這樣一個利益集團在其中獲利了,財富轉移實現了,中國的GDP也拉高了,但社會福利特別是社會正義甚至受到了傷害。最可憐的是中國底層勞動者,圍繞政府的利益集團相當於我前面說的那個包工頭不僅從打工者的勞務上盤剝利潤,而且還在村裡壟斷了土地和建築業,打工仔在外省吃儉用,打算回家蓋房子娶媳婦,回村一看房子比美國還貴,除非你有本事搬到別處住去。
而一些莊家用股市吸納的錢再來拉高股價,這些小技法,政府更是早已玩得爐火純青,提到中國經濟增長,很多都知道得益於老百姓的高儲蓄率和投資拉動。但這聽起來太學術,大家不好理解是什麼意思,中國老百姓的個體創業環境過於惡劣,使得來百姓的錢無處可去,只有放在銀行,股市和買房子,而這三個產業都用濃厚的政府色彩,至於銀行則差不多都是政府辦的。其實中國老百姓把錢放在銀行就相當於把錢都投在這個超級公司的股票帳戶裡。而中國政府這個超級莊家把錢吸納上來以後,並不是通過高水平的管理和創新,創造良好的利潤率,用分紅來回報股東,而是盲目擴張,靠粗放型的上大項目來進一步拉動GDP。
有一個反映投資效率的經濟指標叫做‘增量資本產出率(ICOR)',這個指標的意義就是每增加1塊錢的國民生產總值,需要投資幾塊錢。美國、德國、法國和印度這些國家每增加1億元的GDP需要投資1到2億元,中國最近三到五年的ICOR是5-7。(這個核心數據我沒有查到,但是聽包括吳敬璉在內的很多經濟學家提到過,據說來自發改委)。中國國有銀行的錢又被投到腐敗效率低下的國有企業(據說70%以上),這些企業通過壟斷,犧牲社會效率,來維持一個好看的賬面利潤,一條公路成本5萬,讓我們的政府投資來修得花20萬,其實是一個道理。在中國依然資本匱乏而且人民幣升值之際,中國政府竟然一邊譴責伊拉克戰爭一邊大筆吃進美國國債,就體現了政府的一些人自己其實已經很不自信。
而且這種增長越強勁,破壞性就越大,我看到一個03年的數據,我國消耗的各類國內資源和進口資源約合50億噸,其中原油、原煤、鐵礦石、鋼材、氧化鋁和水泥的消耗量分別為世界消費總量的7.4%、31%、30%、27%、25%和40%,而創造的GDP僅相當於世界的4%,至少最近幾年沒有看出改觀的跡象。
再加上中國人口老齡化和相對於美元的人民幣升值將使中國經濟賴以維持的勞動力價格優勢逐漸消失,在既有的社會體制及其配套的經濟發展模式下,中國經濟必將面臨長期衰退!!!
騎虎難下的增長困境
說了以上的問題,自然會產生一個困惑,這種如此危險的增長為什麼不能及早停下來,進行調整呢?我認為主要有兩方面的原因。
一是,一個屁股決定腦袋的龐大利益集團不願意這種增長停下來,這個利益集團亦官亦商,我把它稱作莊家集團,是這一輪增長方式最主要的受益者,依靠投資,土地,資源的經濟開發是相對於依靠創新和自由市場的經濟開發更利於尋租的一種模式。維護這種增長方式就是維護這個集團的既得和未來利益。而這個利益集團今天的政治忠誠和佔據這個集團金字塔尖者的領導合法性恰恰是建立在依靠這種模式進行利益瓜分的默契上的。
二是這個發展模式走到今天已經將全社會深度套牢,全社會都被忽悠進來,就像這輪股市增長,成為了一場群眾運動,產生羊群效應讓它停下來需要的殺傷力極大。就像那些德隆一樣的莊家越是到了資金鏈危險的時候,越是停不下擴張的腳步,只能寄希望擴張來獲得新的現金流,停下來就意味著崩盤,所以並不是他們智商低,不懂得見好就收,而是他們自己也被套牢太深欲罷不能。
目前的經濟增長方式,撐的越久就越會使這個國家陷入危機,但遺憾的是很多人有一種憂慮,似乎莊家集團更關心的似乎是如何在自己的任期內安然無恙,自己能夠全身而退。不過為了實現這個戰術目標,這個病入膏肓的超級公司的操盤手們,比銀廣廈,藍田這些公司的倒霉蛋幸運的是,這個集團實在太強大了。
那些公司的的泡沫破裂往往都來源於信息披露,一旦其內部腐敗,業績造假,管理混亂的信息被公諸於眾則必天下嘩然,公司被全社會所唾棄。但在中國這個超級公司上這一點卻並不適用,首先這個超級公司壓根不履行公布信息的基本義務,所以幾乎無假可揭,任何上市公司必須履行公布財務信息的義務,以向投資者負責。而中國這個超級公司從和人民的利益相關度來說,超過任何上市公司,可它卻把自己哪怕科教文衛方向的財務信息都當成國家機密,沒有人知道幾萬億的政府財政收入是如何花的,賬目極為籠統混亂,也沒有人有權力質疑,就這樣幾乎毫無價值的一筆爛帳,居然還不向納稅人公開,人大代表才能摟一眼,每年裝默模做樣的審議雲裡霧裡的所謂政府財政預算。最近有人披露,我們國家的所謂公共醫療衛生開支,其實基本沒有用在公共福利上,80%是用於領導幹部的醫療開支,衛生部對此沒有絲毫回應。前兩年,一次偶然的機會大概是有關部門的疏忽露了馬腳,廣東的人大代表發現,當地教育經費中有幾千萬是用於補貼一個機關幼兒園,納稅人的錢不僅要養政府官員,還要養政府官員的兒子孫子,這種偶然發現只是可遇不可求的冰山一角而已,但依然被上級有關部門指示"不得炒作",因為何止廣東,全國各地都是這樣。
另一方面這個超級公司操縱媒體和輿論的能力舉世無雙,藍田公司這種惡莊家當然恨不得把所有質疑他的聲音都滅了,不過他沒有這麼大能量,也不過是恐嚇一下劉姝薇而已,一旦真的公諸媒體,他就無計可以,自認倒霉了。而中國的一些官員強大到可以在國內封殺任何不同的聲音,營造"安定團結"的輿論氛圍。
這是一種使我感到恐懼的"安定團結"。相對於印度整天吵吵鬧鬧,越是這樣越讓人放心,因為這個國家所有的問題都已經被擺到了台面上,短時間也許難於解決,但之後這個國家只會越來越好;而中國越是一片歌舞昇平,盛世景象,你越有一種危機感,你知道有多少問題和矛盾是明明存在,但"有關部門"不允許報導的,把問題藏在床底下,被單收拾得很整齊,但我們就像坐在定時炸彈上一樣。所以我有一個根深蒂固的偏見,一個國家自己的媒體披露自己國家的負面消息越多,這個國家越是偉大,也越是強大,越是值得國際社會的信賴。經濟上也是這樣,新聞和言論越自由的國家,透明度就越高,公信力和可信度也就越高。
而中國在一片鶯歌燕舞中,經濟危機其實已經爆發,只不過被當前的國家體制所掩蓋。銀行體制和政府操縱產業的陋習並沒有絲毫改觀,銀行腐敗低效造成的壞賬,沒有人為此承擔責任,居然要理直氣壯的用納稅人的錢來買單。一個政府財政收入數萬億的國家,居然窮孩子上不起大學,窮人看不起病,印度政府可以做到的窮人家庭免費醫療,免費高等教育,中國政府卻做不到,"淘盡門前土,屋上無片瓦";"遍身羅琦者,不是養蠶人"的社會不公正讓人習以為常。苦難並不是中國人民所獨有,電影"憤怒的葡萄"中描寫的景象,發生在美國的經濟蕭條年代,今天的中國農民遭遇並不比那時的美國農民好,那時的美國農民就開著卡車到處找工作,反諷的是我們卻把這個時代稱作"崛起",稱作"盛世"。其實在悄然不覺中國家經濟危機早已被轉化為社會成本,房價還在上漲,股市還在升值,喉舌們還在不斷放出利好消息,讓老百姓醉醺醺的陶醉在"大國崛起"的幻覺裡,忘記了自己福利的損失。
這種操盤能力巨強的政府,短期內會非常得意,它不僅能夠控制經濟的步伐,甚至能控制社會的意識和痛感。讓我想起王朔的小說《痴人》中的氣功大師,修煉出控制神經和血液流速的能力,把體內各組織團結得像一整體,每一個指令都將得到貫徹。沒有指令,"細胞不敢分裂,大腸不敢蠕動",這樣每一個細胞都團結在一起,能夠實現"偉大的飛躍"。但最後的結果把自己給逼瘋了,如同王朔描寫的"就像二百門供電電話總機的值班女戰士一樣忙得不可開交了。血液要流動,肌肉要弛張,腺體要分泌,細胞要分裂,維持酸鹼平衡,電解質平衡及其它種種生命在所必需的平衡的請示人四面八方紛至沓來,她隱入了汪洋大海般的文牘工作中,幾乎不可能對外界的刺激作出反應了。"這樣的人基本就費了,一忘記喘氣就暈倒,一忘記指揮大腸就便秘,忘記皮膚新陳代謝就皮膚角質化;而這樣操盤上癮的政府一樣最後會焦頭爛額還左支右拙。
我們該怎麼辦?
其實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問題,因為歷史從來就沒有給中國的人民留下太多選擇的機會。少數人也可以離開這條船,就如同莊家集團成員的子女多在國外,但大多數人沒有這樣的機會。前面的分析使我相信,在中國現有的經濟發展路徑下,"中國經濟奇蹟"的五彩氣泡雖然昨天沒有破,今天也沒有破,也不見得明天馬上破,但一定會破,而這一天並不遠。在絕望中,你也可以削減腦袋躋身莊家集團,在其中分一杯羹,來增加自己的抗風險能力,但畢竟也不可能所有的中國人都當官,總得有人當老百姓,扮演為領導鼓掌的角色。
當這一天來臨,我相信中國老百姓不會向韓國人那樣出於對自己政府的支持,把箱底的金首飾拿出來兌換韓幣,支持政府挺過危機。那時的被吹上天的中國經濟會做很長一段的自由落體運動。由於信息的優勢,莊家操盤手們總是能優先撤退,損失較少,而讓相當於散戶的中國人民最後被套牢買單,這是人民的宿命,"你將用眉間的汗水來換取溫飽"。那時再回過頭,看今天一幫宣揚"奇蹟論"的學者專家,他們或因為愚蠢或因為無良,扮演的是"莊托兒"的角色,簡直和股市黑嘴差不多。
但我們的國家是否真的不可救藥呢,也並非如此。不少朋友問我對中國經濟的走勢怎麼看,我總是說"近期看跌,長期看漲",看跌是因為這個國家的體制實在太落後,"出來混遲早是要還的"。但換一種眼光看同樣是因為這個理由,又讓我們對神州充滿希望,這個國家的神奇在於如此落後的體制環境下,我們都多少取得了一些成績,而此時這個民族的創造力連一個零頭都沒有發揮出來。中國本身的幅員,文化,歷史記憶,都決定了它是一個有大國氣象的國家,它的基因裡蘊藏了強烈的增長衝動,只是因為制度的制約即使今天也依然是一隻"睡獅",充其量胡亂夢遊了一下而已。假如本屆政府所承諾的政治體制改革是真誠的,假如這一天正在向我們走來,通過政治體制改革,使這個社會公民的權利得到保障,自由的思想和創造得到鼓勵,當官不再是最讓中國人鄙視而又羨慕的職業,中國的發展才算是立足於磐石之上。當這個國家十幾億人民的創造力被釋放出來的時候,那才算是雄獅猛醒的時刻,那時的中國才會真正向世界展示什麼是"中國奇蹟"。
這種轉型不會輕易到來,連溫總理都不敢拍胸脯,只能讓大家"去問開化的大地,去問解凍的河流"。面對有組織的阻力,今天的中國包括胡哥,溫哥在內已經沒有人有小平式的權威繼續用"不爭論"的方式來推動社會轉型。只有把中國的問題也拿到台面上來,才能在爭論中形成全社會健康的共識,只有勇於承認自己經濟政策的失誤和代價,才有希望走上一條新路。一個政府的合法性在於它對人民的誠實和和對錯誤勇於擔當,始終少不了被指責,甚至被苛求的政府才是一個健康的政府,而不是它維持一個永遠偉大光榮正確的假象,不斷用一個更大的錯誤來掩蓋前一個錯誤。
這種轉型將傷害很多人的利益,一定程度上也包括百姓自己,但只有這種陣痛才能打破這種衝向懸崖的發展模式的路徑依賴,走上一條真正的穩健發展之路。到那個時候這個國家人民的"魯棒性"就能發揮積極的作用,出於懦弱的忍耐是可悲的,為希望而作的忍耐才是有意義的。
而作為學者和知識份子,如果我們有起碼的真誠,最大的理性是直面我們真問題,最大的建設性是推動社會及早朝正確的方向去解決這些問題,趁還來得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