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人們感覺到,時時處處為莫明的痛苦和壓抑所包繞,不得不有意無意的現出奴性以獲得自己的狹隘生存空間,此時,便已處身於重重枷鎖的束囿之下,假若只感到痛苦而未曾目及枷鎖,則永不能從枷鎖中掙脫。有些枷鎖是明晰可睹的,有些則是隱匿難辨的,後者無疑最為險怖,隱形枷鎖的束囿目標和毒化目標俱是人之心靈,因為裹著面紗,乍看上去,模樣似乎沒有那麼猙獰,加於人時,大抵沒有那麼強暴專橫,而且還伴有幾分溫柔,或者還送上藝術的美感,極易使人喪失警覺,於不經意間入枷為奴,且難以掙脫,有人一生飽受著專制社會的重重戕害,身心受百創,血肉汗水餵飽了大大小小的盤剝者,卻因受囿於種種有形的、隱形的枷鎖,至死尚不悟自己所遭諸般不幸的根源所在,甚至以專制之邏輯為專制辯護。
如果說這樣的時代尚有幸運之處,那便是,信息科技的發達尤其是網路觸角的延伸,逐日擴大著人們的知情權,專制機器一手製造的有形罪惡日日無止的傳於網路,現於電腦屏幕,使得愈來愈多的人對"有形枷鎖"有了比較充分的認識,然而,一般的人們對於無處不在無孔不入的"隱形枷鎖",並不深諳其害處,疏於戒備,雖飽受其害猶渾然不覺,所以,實有必要專撰一篇,將所有的"隱形枷鎖"分門別類,揭出其醜貌,使其危害降至最低點。
隱形枷鎖幾重重
(一)劉歡等人的醜態和"傑作"--誘人為奴的樂聲枷鎖
音樂能呼喚自由,宏揚正氣,亦能助紂為虐,挾邪而侵。以增加人民之奴性為主要目的的音樂作品,其藝術含量愈高,害人愈深。此類音樂所涵有的獨特的美,等於是人們心靈枷鎖上的裝飾,等於是給人痛苦之時附送與人的麻醉劑。這類音樂作品中,有的帶有強烈的意識形態色彩,諸如"社會主義好"之類,不過,此種音樂已不復有多少能量,人民縱不解其本質特點,也多半採取了棄而冷之的態度,我在此就不多費筆墨了。需特別注意的是,一些音樂作品貌似經過市場運作,其實是專制宣傳力量暗中推波助瀾的結果,雖打著"流行音樂"的招牌,卻是經過改頭換面的另類"主旋律",其曲調有幾分美感,歌詞又很具迷惑性,有的表現手法還較為現代,以無德藝人或懵懂藝人為推銷員,煽情惑眾,大肆兜售,使得經過藝術包裝和美學渲染的隱形枷鎖和迷魂湯藥流毒於世,危害甚烈。較具代表性的有:劉歡的《從頭再來》,和諸多的假愛國之名行奴化之實的流行歌曲。
若干年以前,我便為劉歡的《從頭再來》專撰一篇,後來底稿丟失了,今撰此文時,將舊作所遺之殘憶加進新篇,並賦予其新的內涵。《從頭再來》成於 1997年,打著"公益歌曲"的招牌出籠,官方說法是:為下崗工人鼓勁的。其歌詞對很多人而言並不陌生,之所以不陌生,因為是被中央電視臺強力推出的。那時,國企資產有少部分轉入市場,大部分轉入權貴私囊,為國企流了大半輩子血汗的工人,在瞬間就被踢到一邊,連"螺絲釘"亦不可做了,淪至沿街擺攤的地步,在風吹雨打中消蝕著灰暗的人生。為了讓這些搖擺在攤販和乞丐之間的人們"安分守己",繼續老老實實做奴僕,便要假意安慰他們一下,"再苦再難也要堅強,只為那些期待眼神",當然,這基本也是現實,下崗的人們所面對的,是杯水車薪的所謂救濟和茫無止境的生活困苦,為了眼巴巴的瞅著自己的一家老小的存活,只有面對強加於身的無盡苦難,苦苦謀劃生活的對策,如果不想因偷搶等行為而面對監獄,只有面對比監獄略微自由點的街頭寸地,和無盡的淒風冷雨。只是,勸誘說辭不再是"黨和人民的利益""國家利益"之類,而變成了"那些期待眼神"。而整個歌詞,同樣說的比較含蓄,儘管潛台詞無非是"上有小下有老,不繼續當牛做馬,行嗎",然而決不能直白表露,要詩意,要朦朧,要美化,要渲染,要把"不得不面對淒風冷雨"說成是"為了親人而奮起迎接新的苦難坎坷",妙,真妙,雖然意思未變,而語體色彩卻變了,悲淒可憫的街頭擺攤的下崗工人,一下子變成了勇抗困苦的身貧志堅的生活強者,"損不足以奉有餘"的政府行為也似乎一下子有了遁責之辭,一切的委屈和不公,都被轉移到下崗工人身上,然後被"身貧志堅"的"精神"所化解,侍侯機器的工人被驅出廠之後變成了街頭灑汗的好公民,在這個貌似完美的虛構之中,對於將下崗工人置於慘況的本質性罪惡,連個輕描淡寫之詞也沒有,歌詞的筆法實在是高,竟然能為"安於貧賤"賦予一種合理性,企圖使底層民眾默認不公,企圖使艱困之群再納苦難,企圖使廣大人民在潛移默化中接納專制階層的邏輯:下崗人員就該以"自強""自奮"的勁頭面對強勢群體的宰割,失業貧者就該以自我的犧牲響應政府的橫暴,"逆來順受"就應該是弱勢群體的必然宿命。他們經過反覆揣摩和認真研究,覺得這樣的奴化邏輯到底是過於露骨,為了盡彰其效,必須藉助廣告策略進行宣傳,必須運用名人效應進行推銷,於是,劉歡上陣了。
劉歡其貌不揚,且素以怪異打扮為譁眾取寵之用,並將自己的尊容修飾成所謂的"藝術家"模樣,這不是我個人對劉的看法,至少我周圍的人們對劉的印象都如此,專注於寫作的我,社交圈子雖不太大,亦足以"以小見大",小范圍的百分之百足以反映大範圍內的高比例數,由此可見民眾對劉歡之流的基本態度。可是,相貌不揚且形象不佳的劉歡,那碩頭裡的腦子卻是驚人的好使。以他的智商,對於炮製這"公益歌曲"的深因,自是很明白,不過,下崗工人的所有艱困都沒在他眼裡,只有"名、利"才有資格進入他的視線,決定唱此歌之時,他已經將名利的算珠在私慾的算盤上打得叭叭響。他聰明,聰明的表現是:下崗工人關心的,他都不關心;他精明,精明的結果是:下崗工人所沒有的優厚生活條件,他都具備。他就算在歌壇上混不下去了,也不會"勤勤苦苦已度過半生,今夜重又走入風雨",因為,他還始終牢牢抓著一個大學教師的金飯碗,"從頭再來"的使命不會讓他承擔。從這一點來看,劉歡很怕下崗,簡直是怕極了。他牢抓著大學教師之職,有了底氣,也有了勇氣,"看成敗人生豪邁"才是他所快意的,他在舞台上盡情的搖頭甩髮,彷彿置身於無人之境。當然,這也是人家的個人表演風格,我對此也毫無諷刺之意,至於對他的"表演勇氣"的原因之陳說,也只是在事實基礎上得出的合理化推論。對於劉歡的"表演勇氣",我還完全可以這樣進行合理化推論:萬一劉歡下崗了,並且離開舞臺了,讓別人為他唱一首"從頭再來",那時,他若再有放聲高吼的風發意氣,倒真有幾分藝術家氣度。當然,就如歷史不可假設的道理一樣,個體的人生同樣無法假設,而只能進行合理化推論。但是,被劉歡高吼的《從頭再來》,卻分明是在為別人假設人生。而事實上,任何人都沒有資格為別人假設人生,而何況,就歌詞的言之鑿鑿和說教口吻來看,豈止是為別人假設人生,簡直就是在替別人安排人生。劉歡幫著幕後的碩手,將下崗工人安排在街頭的風雨灰土之中,並代傳諭旨說:"再苦再難也要堅強""只不過是從頭再來",然後接過大把的賞錢,扭轉屁股走向他的燈紅酒綠的世界。
劉歡日後愈發大紅大紫起來,進一步證明了他當初的聰明選擇絕對是功不可沒的。劉歡等人的發跡之策確是充滿誘惑。在劉歡沿著獻媚之路高歌猛進的前後,也有很多藝人無意或有意的攀上此類捷徑,迅速成功。因為適合大陸的政治需要而在大陸走紅的第一位香港歌星,《我的中國心》的原唱張明敏,深有感觸地說:" 我想我的人生之所以會出現這樣大的變化,全憑一首《我的中國心》所賜。"這倒是大實話。張明敏在走紅之前,只是九龍一家電子錶廠負責校時的小工,音樂只是他的業餘愛好,他當時,在香港歌壇上只是一個默默無聞之輩,根本不能靠他的音樂愛好來吃飯,一個偶然的機會,當時在香港和原唱張明敏一樣默默無聞的《我的中國心》,卻被央視"1984年春節聯歡晚會"的導演看中,導演奏呈上級,乞請《我的中國心》的原唱張明敏來北京參加春節聯歡晚會的演出。歌詞既有如此愛國偉情和如此民族精神,自令上級大悅。結果是可想而知的:這個報告速獲批准。張明敏在大陸一夜之間成為紅歌星。
不過,在香港,決定歌星能否走紅的主要原因,是民眾趣味和市場運作,而不是政治需要,在大陸出了風頭的張明敏在港依舊名氣不顯,只能靠他在大陸的名氣換版稅,支持他在香港的非音樂事業。張明敏的成功,是"無意而就",然而,他的經歷卻使很多後來者"有心而為",削尖了腦袋往這"捷徑"上擠。只要是能投當權者所好,藝術品位再低的歌詞也能流行。《我的中國心》的歌詞,便充溢著頗為造作的味道。單說歌詞的字面意思,"中國心"在歌詞中,被置於一個負辱承重的位置,似乎有很多因素硬要改變"某人"的"中國心",故而,在潛意識中等同於"某人"的唱者,便有了一種"不屈"的自我感覺,並頗為自得的沉浸其中,而事實上,歌詞裡全無要改變某人的"中國心"的人或物的因素。這種將虛空視為潛敵的無由之情,說的好聽一點,是矯揉造作,是無病呻吟,說的不好聽了,便是神經過敏,精神畸變。心靈混亂了,心靈不能自主了,枷鎖趁虛而入,在無形之中將心靈牢牢鉗制。
《我的中國心》裡面,還有一種暗示性的"尺度",在看似冠冕堂皇十分權威的"愛國"腔調的護駕下,極易形成對人的暗示。這個"尺度",便是所謂的" 中國心""中國印"。支持這樣的大尺度的基礎,只是"祖先""河山"等極其蒼白空泛的說教之詞,創造出這樣的空泛大尺度,對人們的真正之愛國感情是歪曲而不是尊重,世上絕對沒有無緣無故的愛(恨),在順和人性的民主制度下,愛國的概念是豐富多采的,愛國的情懷是極具個性的,每個人都能真正體驗到國家機器對自己的照顧和關懷,能切實地受益,能真正享有各種權益而非徒有一紙法律空文,能得到政府的尊重而不是壓制和束囿,人民處身於這樣的國家的蔭護之下,無須國家機器對"愛國"進行鼓吹和渲染,不需要政府強行灌輸任何關於"愛國"的說教,在自然而然中就會生出對國家的熱愛之心。但專制意識形態不喜歡這樣的"愛國 "。專制意識形態喜歡大而空的愛國腔調,專制意識形態喜歡用共性取代個性,專制意識形態喜歡軍姿一般的規矩,專制意識形態恨不得讓人民走路都走軍步,專制意識形態喜歡把一切整齊劃一,專制意識形態喜歡製造種種形而上學的尺度來約束人們的心靈,有時,在專制統治者的直接授意下,御用藝人們乾脆將種種"尺度" 捆綁在一起,合成為隱形枷鎖,鉗制住人們的心靈。
但凡"尺度",必有判斷之標準和被判斷之標準。判斷某人具有"中國心"的標準,是要對"河山""長城"等偌大而空洞的概念的無條件膜拜;判斷某人具有"中國印"的標準,是要對"祖先"所賦予的"一切"這樣模糊而含混的說辭的無條件認可。所以,所謂的"中國心""中國印"裡面還含著這樣的潛台詞:鼓吹 "崇尚、讚美"之類的"愛國",排斥"諷刺、指責"之類的"愛國";歌頌"歸服、膜拜"之類的"愛國",拒絕"抗議、批判"之類的"愛國"。這自然很對專制統治階層的口味,正中當權者的下懷,不走紅才怪。專制意識形態所倡的"愛國",決非真正意義上的"愛國",充其量只是變酸的糕點,炒糊的香菜。真正的" 愛國"必須有一個前提,就是愛的是什麼國,今日之德國人民的愛國概念裡,決不包括"納粹德國""希特勒德國",今日之義大利人民,決不會說自己愛墨索里尼統治下的法西斯帝國,今日之大部分俄羅斯人民,決不會說自己愛斯大林等暴君統治下的專制大監牢。只有專制意識形態才會拚命煽動鼓吹無條件的所謂"愛國",力圖將愛國變成一種口號,一種標準,一種強加於人的命令,一個被無限高抬的膜拜神位,"愛國"被擰成了這樣的麻花情結,已非真正的愛國之情了,被扭曲的" 愛國之情"形成了各姿各態的隱形枷鎖,將心靈牢牢困住,使得人每生怨氣,必外化成奴隸之怒。《我的中國心》的歌詞之諸如此類的劣處,比比皆是,數言難盡,但,其餘病弊之實質,亦皆在本文的言語之中,故不復及之。
誠然,《我的中國心》之歌詞雖劣處比比,卻並非專制意識形態的直接產物,《我的中國心》的歌詞作者只是出於個體意氣或小眾情懷的衝動,率性作詞,然而,結果卻是喚起了專權者欲借民族主義鞏固專制壽命的企圖,並引發了無數藝人的欲借專制之力捧紅自己的野心。於是,改革開放以來,從《萬里長城永不倒》之曲就開始被扭曲的愛國主義,經過音樂對政治的不可勝數的獻媚,今日之所謂"愛國"歌曲已低俗到不可卒聞之地步,表面上看,人們在吟唱此類歌曲時是向"國家 ""民族"表示膜拜之情,事實上,這種膜拜之情的最大受益者是:操縱著被扭曲了的"國家""民族"等心靈枷鎖的專制魔鬼。專制魔鬼力圖將"愛國熱情"和民族主義渲染美化到極點,以製造徹底的臣服,將"國家""民族"扭曲成枷鎖套在人民心靈上,而專制魔鬼則死死攥住被扭曲成枷鎖的"國家""民族",兀自陰森竊笑。誘人為奴的樂聲枷鎖在民眾心裏愈來愈緊,終有一朝,音樂和政治狼狽為奸的惡果會在短時間裏全面爆發。
本文的小結論:
諸如"親情""自強意識""國家""民族"等公共精神資源,本應是至純的,從某種意義上說,還應是神聖的,但是,在諸如劉歡、張明敏等人的有意無意的幫忙、幫閑中,被歪解,被扭曲,這樣的結果正好被專制統治者拿來使用,並被進一步放大、變形,被製造成鉗在民眾心頭的重枷,這時,被專制操縱著的音樂藝術便極盡美化渲染之能事,為枷鎖鍍金塗銀添花描彩,企圖使人之視線離開枷鎖之中的飽受摧殘的心靈,而只注目於看似美妙的枷鎖,進而產生對枷鎖的膜拜和敬畏,並對枷鎖的實際操縱者格外馴順,隱形枷鎖一旦得手,便步步收緊對心靈的束囿,很多人完全失去了自我,或完成了自我的變異,將心靈交出去的同時,也把自己的獨立之身變成奴隸之身。
(《隱形枷鎖幾重重》之其餘分章,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