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恩節後回到公司上班,我就覺得氣氛不對,大家一個個都臭著臉沉默著。幾天後,果然又有一批人被 LAID OFF 了。對這次經濟危機,瓦爺雖然不能說高枕無憂,但倒是從容了許多。記得上次 IT 泡沫時,爺才來美國沒多久,根基淺,水平差,一旦被裁,就再也找不到活了。那時,我領了一年的失業金,天天在家打遊戲,嘗試用最快和最慢的方法統一中國無 數次,總算也沒虛度了光陰。早期來美的中國人都有打餐館的經歷,瓦爺餐館經驗全無,所以連 bus boy 的工作都輪不上。
一次偶然的機會,有個開「差頭」的活兒,我向來 enjoy driving, 而且具有空間想像力,認路特有天賦,這個工作好,適合爺,於是我就成了矽谷「的哥」。
在美國,人人都可以有車開,誰還會打的呀?「差頭」公司是怎麼生存的?在街上常看到出租車,駕駛員有許多是包著頭巾阿三,到底是哪些人在從事這個行業?抱著這些疑問,我見了工。
老 板是個在香港長大的上海人,說廣東話,剛從一個美國白人老頭手裡買下一家出租車行,正招兵買馬,看樣子是要把原來老頭手下刺頭的司機都換掉。在辦公室也碰 到了那個老頭,老頭紅紅的臉,說話捲舌的厲害,呼嚕呼嚕聽都聽不清,據說他在這個城市經營出租車行業很多年了,叫車的電話號碼也有了一定的知名度,有了固 定的客人,可能這就是公司售值的所在。
要做「的哥」,是要一些手續的,首先要有乾淨的 DMV 記錄,其次要做尿液檢查,看你是不是吸毒,最後的哥還要到市警察局辦執照,按他們的說法,的哥只能在領過執照的城市接客人,但目的地卻沒有限制,為了有更 多的客人,的哥不得不辦至少兩三個城市的執照,亂七八糟的費用加起來,竟也有三四百美刀,執照每年還要 renew ,吃這口飯也不容易呀。
每 天的收入,當天結帳不過夜,的哥和公司對半分,後來我知道這是可以談的,不過爺是個新手,也沒把開「差頭」當成職業,所以並不計較。另外,車由公司提供並 維修保養,汽油費由司機自己付,稅務自理。可以選白班或晚班,每天工作 12 小時,早上和晚上 6 : 00 交接。
我跟老闆車跟了一天,一是熟悉城市交通,二是學習當「的哥」的規矩。看上去,生意還不錯,我觀察了一下,他有一半的業務是接到電話去拉人的,另一半是固定客人,到了時間 就去接人,沒有一單是招手客人。我想起來 80 年代初,在上海家裡有什麼事要用出租車,都是打電話預約的,大概灣區出租車也是這麼經營的吧。
的 哥每接到客人,都要用步話機通報,到了目的地也要通報,這樣值班的就可以根據情況調度。每個司機用代號互相稱呼,為了在步話機通話中保持吐字清晰,代號是 由有爆破音的字母和數字組成,瓦爺的代號叫「 K95 」,九五至尊麼,我本來想用「 K74 」,被老闆當場否決,「 That means die for sure in Chinese. 」和我一同加入的新司機還有另外 3 個人,第一個像是印第安人,長得很瀟灑,紮著個長長的馬尾辮,神態安詳自若,說話慢條斯理,很有學者氣質,代號「 K101」 ;第二個也是個老中,以前是個壽司師傅,前幾年買了房子和一把手槍,房子漲了不少錢,最近和飯店老闆打官司,告老闆偷漏稅,因為不想閑著,所以也來玩玩, 代號 K26 ;最後是一個左手有殘疾的白人女子,沒和她說過話,代號記不得了。
獨 自上路的第一天既興奮又緊張,瓦爺的菜鳥本色也被暴露無遺,老闆看來有過關照,一大早就派給了我一個長途,應該是為了提高我的信心而安排的,說好八點鐘接 人,我九點鐘還沒找著地兒,也怪我的英文太爛,從對講機裡聽地址聽不清楚,這也是個經驗教訓,如果不明白或沒聽清,決不能不懂裝懂,寧願不接這個活兒,也 不能誤人誤己。調度是個阿拉伯人,晚上交接的時候,也沒有怪罪我,還鼓勵我說第一天就有這樣的業績就很不錯了,著實讓我感動了一下。
前 幾日跟車的時候看到電話鈴聲不斷,其實分到每一個司機手裡一天也沒幾個,更何況中國老闆接手後自己充當調度兼司機,一些固定的客人,老闆能自己拉就自己拉 掉了,來不及或自己有事才分派掉,不過老闆拿著電話,為了調度,一般去機場的長途還是都會分給我們的。但是,每天的主要業務量還得都是靠自己在街上去拉來 的。
在我拿了執照的幾個城市可以值得蹲點等客人的地方就兩個,一個是BART 站,一個就是縣監獄。BART站是重中之重的戰略要點,幾乎所有的「的哥」平時就都在那裡排隊,而出入口只有4-6個 供「差頭」停靠的車位,其他的車全部停到一條街外的小路上,一有空位大夥都會用手機互相招呼,按先來後到的順序排進來。第一天我不知道狀況,轉了幾圈一看 有空位就停上去,這些中東人見我是生面孔,不知我的來歷,面面相覷,沒人敢說話,第二天他們打聽出了原委才過來更我解釋規矩。我第一天的業績出奇得好,別 人輪一圈,我已經載了兩撥了,就是這個道理。
頭幾天,我的笑話還挺多的,當年根本沒有GPS,有的外地來出差的客人上車就報地址,以為我們「的爺」啥都知道,瓦爺現翻地圖,然後用對講機狂打聽,我從後視鏡能看到那個西裝筆挺,手提鋥亮公文包的傢伙的驚訝表情。我也顧不上那麼多了,做一個是一個,倒也緊張刺激。
灣區還是很適合中國人生存的,瓦爺在美國工作生活了幾年,天天在中國人圈子裡混,對美國人的生活和文化很少接觸,長期停留在菜鳥階段,這回在一個純英語環境裡工作,還是頭一遭呢。
「K95,Please pick up a guest in Super Court at 3 o’clock.」 對講機說話了。
「It is K95, what is Super Court?」 瓦爺向來不恥下問。
「K95,this is k101. Super Court is the place you can go and pay the traffic ticket.」印第安人開導我了。
「K95 copied.」真是日有所學呀。
「K95, Please pick up a guest in front of Jack in the Box in 20 Mins.」又有客人了。
「This is K95. Who is Jack? Why in the box?」瓦爺就是喜歡尋根刨底。
「K95, Jack in the box is a fast food restaurant like Burge King.」 原來就是廣告裡的那個乒乓球腦袋。
「K95 copied.」只要能學到東西,爺不嫌丟人。
當「的哥」其實挺簡單,拿到車就直奔BART 站守株待兔,列車15分鐘一趟,早上七點至十點,下午三點至六點是上下班時間,for some reason總是有一些人要打的去辦公室 或回家,這時就排得快一些,而其他時間每趟車只有一兩撥客人,很多時候還沒有。如果沒有電話客人,每天就是靠運氣吃飯。
眾 多司機其實都是競爭對手,少一個對手就少一分壓力,你往前多排一位,就可能多一個客人,但大家都還相處融洽,秘訣就是大家都遵守一個規則,按續排隊,絕不 逾越。當時正值美國同阿富汗開戰,而每天碰頭的這些司機除了我以外幾乎全是穆斯林,其中一撥人就是阿富汗人,怕引起誤會和矛盾,我雖然很有興趣,也不敢和 他們談論工作以外的事情。這些人每天在固定的時間都要拜神的,在外圍等候時,我看到好幾次他們從車裡拿出一塊地毯,放在地上,戴上小帽,向著據說是麥加的方向行叩拜之禮。
還有一個可以守株待兔的地方就是縣監獄,週末BART 站的生意差許多,而監獄的生意因為探監的人多就好一些。平時灣區很少看到黑人,但進出監獄的十有八九全是黑人,每逢休假日,黑人家庭扶老攜幼興高采烈來監獄看望丈夫,兄弟,兒子,家裡有親人蹲了監獄好像家常便飯一樣,據我所知,在美國一個人的credit很重要,雖然我們也知道不因該存有偏見,但一旦有了犯罪記錄,將永遠也不會從你的人生中抹去。而我感覺這些人對進監獄好像感覺很平常,「人生天地間,大約本來有時也未免要進監獄的。」我拉過一車黑人小姑娘,在車上就談論獄中的男友,對男友看了自己幾眼,愛不愛自己耿耿於懷。黑小孩也挺好玩的,也都有著一雙無邪的眼睛,他們在這種環境和氣氛下長大,進監獄的機率恐怕是要比其他族裔的要大,而進大學的機率又自然比其他族裔要少了。
我也拉過剛從獄中釋放出來的黑人,他拿著自己的包裹,要求直奔BART Station。 我當時心裏有一點緊張,都不敢正眼瞧他,所以長得什麼樣都不記得了,其實這個人挺爽快的,他剛從大牢裡出來,很高興,不會劫持第一個見到的人的。我還見過 一個人,可能沒人接,兜裡也沒錢,就自己往外走,大太陽很晒,又沒遮攔,我空車出來,見他一個人在路上走,我有心想免費載他一程,他很心虛,堅決地拒絕 了。
那個附近還有一座女子監獄,可能是和一座軍營share同一個大門,門衛管的較嚴,所有的人都要檢查證件,有一次我從BART站 拉到一個墨西哥男子帶著兩個小孩去探監,門口的軍人知道他們的來意,態度非常和藹。有一次我運氣好,裡面的女警察跑出來叫住我,說有人要用車,結果有個客 人要求直接去機場,把我可樂翻了,一路上,我輕輕地放著音樂,一言不發,到了機場,他給了我不少小費。如果我英文好一點,每天和一些願意聊的客人聊聊天, 可能真能有不少故事呢。
去機場,對我們來講就算是大生意了,基本上都是CALL IN 的,一小部分是到家裡接人,然後去送飛機,而多數都是從賓館或MOTEL的前臺拉到的生意,我們是要給前臺打電話的人咖啡錢的,一次5美元,老闆關照,在賓館接到客人後,預先把五美元的鈔票疊成一小塊,在同那小子握手時,把錢握到了他手裡,這部分錢由公司付,不在司機的份子裡扣。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