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天,股市起起伏伏,驚起股友們一片驚叫:"賣糕的"!倒是使得我想起兒時我們湘北小鎮的娃兒糕!
小時候,大清早就聽到門口喊:"娃兒糕,娃兒糕",立馬爬起來,跑到門口,依著門檻,望著那"賣糕的"挎著的竹籃子,心急火燎,恨不得從喉嚨裡頭伸出手來,抓起兩個娃兒糕。
每隔半個月,我才有那個好運氣!那是外公上山挖"魚鱗坑",種1棵樹5分錢,半個月一結帳後,我們家的盛事。
大躍進中"大煉鋼鐵",綿綿不絕的寶塔山、青山,山山嶺嶺被砍了個精光。63年起,鎮上植樹造林,給我們鎮上文錢難見、度日如年的家家戶戶,帶來了好一陣"大財運"。娃兒們也就跟著"行鴻禧"了。
結賬那天晚上,外公筋疲力盡、眼裡閃光地回到家裡,用他那樹皮似的大手,從補丁兜裡掏出幾塊錢的"大票子",心滿意足地遞給我外婆。外婆當晚一定會給他燙上一小壺3毛錢一斤的金剛蔸酒(20年後我上北大讀研究生,才知道"金剛蔸"又叫"學名:肖菝葜;俗名:紅土茯苓;異名:金剛蔸、金剛根、金剛骨、金剛籐、金剛樹、金剛刺、金剛頭、金剛鞭、假萆薢、山菱角、霸王引......),還會煎上兩個炒雞蛋。
我是我們家幾代相傳的獨生子。我知道,明天好事就會來了。
第二天,一聽到門口喊:"娃兒糕,娃兒糕",我就會應聲而起,一溜煙地跑到門口,用稚氣的童音大喊一聲:"賣糕的,買娃兒糕"!那語氣,那得意,那自豪,一生不忘。我知道,外婆一定會拿著幾分錢追出來。"賣糕的"笑容可掬地挎著籃子上門來,掀開竹籃上那塊蓋籃子的白毛巾,用手抓住兩個娃兒糕,一把塞到我早就張開的巴掌裡,娃兒糕入手時那股熱乎乎的鮮乎勁,留給我終生的溫暖。
"賣糕的"接過外婆遞過去的兩分錢,一路上"娃兒糕,娃兒糕"地喊過去了。哇,不得了!我雙手捧住那熱乎乎、香噴噴、白生生、有點米酒般香氣的娃兒糕,一溜煙跑去小溪河那邊的街場,去參加我們娃兒的早餐大聚會,小鎮的孩子都喊它"趕早場"。
只要天氣暖和,那裡會有幾個早到的小傢伙。不一會兒,那裡就會是一場我們天天樂此不疲、聲勢盛大、熱鬧加打鬧喊聲連天的娃兒早餐會。
或者有人端著昨天剩飯熬成的稀飯,"呼呼溜溜"、"嗞嗞吸吸"地喝個不停;闊氣地,一手端著稀飯碗,另一隻手裡,還捏著一段醃辣蘿蔔,喝一口稀飯,小心翼翼地啃一點那不過小指頭長的辣蘿蔔;或者有人從袋子裡掏出那天的早飯:幾粒炒豌豆,神氣活現地丟進嘴裡"噶蹦蹦、噶蹦蹦"地嚼起來,嚼得天驚地顫;或者有人捧著一把冷剩飯,拖著兩根鼻涕蟲,一邊津津有味地舔幾粒,一邊緊趕慢趕地走過來;或者有人起得早,悄悄地從鍋裡偷出一塊煮紅薯--那是主婦們晚上煮給勞力們、第二天打包當早上中飯主食的,一路賊飛煙地跑來"趕早場"。
"趕早場"是"互助餐"。你遞給我幾粒炒豌豆,我讓你啃一點辣蘿蔔。偷紅薯的明知會被發現,回去一定免不了吃到一頓我們稱呼的"竹筍炒肉",要不就是"五根巴掌一根糖"。但是,這會兒肯定不管它了,給這個朋友掰一點冷紅薯,和那個換來一坨冷剩飯。那些家裡窮得沒有早飯吃的小朋友,也幾分不大自在地吃起了這個一點、那個一坨的"萬家飯"。
而兩手高舉、大喊"我有娃兒糕啊"、一路上氣不接下氣狂奔而來的我,肯定是"趕早場"中心人物嘍。還沒有過小橋呢,滿場大喊"小心點,莫掉到溪溝裡嘍!" "慢點、慢點,娃兒糕!""給我留一點啊"的喊聲、尖叫聲此起彼伏,地動山搖。我小心翼翼、一顫一畏地踏上那道三根細毛樅樹竿搭起的溪橋上,我知道,此時的滿場寂靜,大家一定都是生怕我過於激動掉下橋!自從我有那麼兩次從橋上掉下溪、娃兒糕在水裡化成渣順水而去,溪岸上只有小朋友一路你追我趕看著刁子魚翻騰尾巴搶食後,我每次過橋,都是小弟兄們的最大揪心事!
記不得自己究竟吃到過幾塊娃兒糕!每次我一過橋就被圍住了。娃兒糕換冷紅薯、辣蘿蔔、沾著鼻涕的剩飯坨......一陣嬉笑歡叫過後,我添著手上星星點點的娃兒糕渣子,在一片"叭唧、叭唧"聲中,開始和小夥伴們一起"共進早餐"。
石碾子、稻草堆、柴火坨上,三個一群,五個一夥,邊吃邊聊;溪坡坎、青草地、清水灘,邊吃邊鬧。
荷鋤背筐,下地、上山幹活的大人們,陸陸續續從小溪那邊的土路上走過來,看著這年復一年、日復一日的娃兒早餐會,幾分笑意,總會寫上他們臉龐。
"趕早場",是大人和小孩共同的心思、壓力和願望。我們這些小娃兒,在家裡聽得最多的,就是長輩的那句話:"娃兒,老子巴不得你趕早場吃好點。不過,錢啊錢......"為了他們孩子"趕早場"吃食時的"有面子",那些好強的家長們,偶爾也會給自己的娃兒,買上兩個娃兒糕,在我們"趕早場"時,又會帶來一片衝天的驚喜和歡叫......
娃兒糕,娃兒糕,娃兒的心思,爹媽的心焦!
故鄉的娃兒糕,我的情思我的夢,神繞魂牽多少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