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世存:為中共送行

作者:余世存 發表:2009-12-03 04: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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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要說明的是,最精準的題目也許是"為次法西斯送行"。自胡哥上臺伊始,我稱當代中國1989年以來的歷史為次法西斯之歷史。到目前為止,我稱道的中國劫、次法西斯社會、類人孩等等還算成立。大陸中國國民的類人孩狀態早已是一個笑話,今天更是一個令人心酸的平庸的悲劇。中國的劫難正日益侵迫它的人民、它的警察、它的商人、它的官吏,並污染了文明世界。由異族文明發明發現的現代自由聯誼技術,錄音錄像、網路、GPS,等等,正成為監管類人孩們交友、聚會、上網、坐車、旅行等日常生活的便利手段。次法西斯政治的動員力量、社會控制技術和哄騙打壓能力,既肆無忌憚又精巧細緻。次者,膽氣不足、理性不足、個性不足也;次者,流氓無賴也,後來居上也。這個成熟的法西斯政權、體制、社會生活,這個由軍警特維持的暴力國家,綁架十幾億子民20年之久,欺騙世人20年之久。在奧運、60年大慶中達到了頂點,其社會控制技術達到了頂點,製造的生態、心態、世態劫難也達至頂點。盛極而衰。不過仍需要我們來為之送行。

取目前的題目實在有些譁眾取寵。不過,因為這個次法西斯是中共的產物,中共建政60年,其專制一以貫之。次法西斯是中共極權制度的華麗變身,也是其無恥變身,從信仰、子民關係、社會參與上來說,次法西斯的任何慶典,遠不能跟後極權的鄧小平時代相比,更無能跟極權的毛澤東時代相比。因此到目前為止,儘管有一大批班頭、行走為中共作裝飾,但他們在向全民推銷他們的國家認同時,在向全世界推銷他們的盛世繁華時,仍要藉助於毛時代和鄧時代的文化成果。但中共堂而皇之地蛻變成政權的寄生蟲,仍足以令它的始作俑者們目瞪口呆。為次法西斯送行,也是為今天的中共送行。

何況,中共也是一個歷史名詞,這是中共某外交部長在記者招待會上的名言。中共確實需要變身,成為歷史。但那些以為中共將會滅亡、並希望它滅亡的想法是虛妄的,那些不斷詛咒中共的言行雖然必要、卻並不構成我們文明的全部真實和圓滿善意。中共及其幫凶對它的歷史成就的吹噓雖然令人作嘔,也並不全然虛偽。啟蒙以來的人類歷史所形成的革命遺產,中共是其受益者,也是受害者,早期偉大的中國共產黨人犧牲自己以救度國民的事跡已經榮耀了文明歷史,今天的中共已經成為革命的反動,並將是革命史上最後需要做出交待、需要救贖,給人類的革命史劃上句號的最大政黨。今天的中共正以駝鳥的心態看待革命,但由中共製造出來的次法西斯社會和中國劫等怪胎和革命災難,仍需要中共自己努力告別。如同蘇聯東歐地區的民主革命、臺灣地區的國民黨自我革命,中共需要坦然而大方地從革命黨轉向執政黨,從執政黨轉向議會黨。在旁觀中共笑話、痛苦而災難性的蛻變中,需要我們為其送行。

二、

樂觀的人們以為中共60年大慶是它最後一次盛大慶典,而放下自己的事情去做觀眾。我沒有興趣去看,卻也奇怪地沒有收到什麼關於慶典的笑話簡訊。這自然說明瞭中國劫難使得人們失去了描述、命名的語言能力,說明中共官方語言一統大陸的暴行;同時也說明,人們對看笑話也麻木了,人們隨喜官家卻也守住尊嚴地保持了沉默。

我在晚上不幸地跟幾個朋友一起看了幾眼廣場晚會,在看到江澤民先生、朱鎔基先生、李鵬先生、胡錦濤先生們時,一些人情不自禁地感慨這些黨國大佬們的精氣神來,"嗯,老江老了。""小胡在偷著樂吧。"......這些觀感,既是人性人情的自然流露,又是國民對中共那種一言難盡的、近乎羞恥的憐憫。

在中共自己製造的這場花費數千億的堂會中,在場享受、消費的只有那麼幾百幾千人,十幾億中國人中有條件者,也只能守著電視機觀看他們的觀看。中共無還權於民、藏富於民、開智於民的雅量和膽量,卻逼迫十幾億子民觀看它的堂會,天下有甚於此無恥乎?

即使我們已經數典忘祖,忘記了我們自家文明中那種全民同樂的傳統,忘記了那種歌於斯、哭於斯、聚國族於斯的普遍而廣大的美哉侖奐;但我們至少知道其他民族是怎麼過節、怎麼狂歡的。我們至少知道節日的真實含義,那是人們重新發現自身的節點,是人們收穫自身的孤獨、勞動和學習的活動,是人們重溫愛、歡樂和永恆的啟示日。

三、

我國族歷代專制王朝,在自身的大慶中,總會出於忠孝之念而大赦天下。在皇帝登基、更換年號、立皇后、立太子等情況下,宣布赦免一批罪犯。這並不只是虛偽的施恩,而是推己及人的文明律令。大赦的效力很大,它不僅免除刑罰的執行,而且使犯罪歸於消滅。經過大赦之人,其刑事責任完全歸於消滅。尚未追訴的,不再追訴;已經追訴的,撤銷追訴;已受罪、刑宣告的,宣告歸於無效。王朝自家的喜慶多半是簡單的,它標榜與民同樂,更多地給予民眾自己休息、歡樂的機會。小民的隨喜總是落實於自己的喜樂。這種大赦天下的作為跟其他作為一起,大概給予了王權專制下小民們一定的自由空間,使得民眾在納糧、完稅外,還可以喜慶、讚美、陶然。

我國族上下之間的傳統關係已經難為今人所想像理解。以歷史上的貞觀之治為例,李世民即位之初,貞觀四年,即公元630年,全國判處死刑者僅29人,算得上國泰民安。貞觀七年,633年,李世民把390名死囚犯人放回家,讓他們秋後前來就死,果然到期都回來受裁,後被皇帝全部赦免。白居易為此作詩:"怨女之年出後宮,死囚四百來歸獄"。

但在中共的盛世和諧裡,暴力機器空前地開動起來。慶典把人的神經繃得緊緊的,用章詒和的話說,"國慶不是一個喜慶麼?大家都神經兮兮的,執政黨首先自己神經兮兮,然後我們跟著都這樣。這個國家正常麼?我覺得很不正常。風聲鶴唳,所有的事情都堵呀、封呀、禁呀,我們的權利呢?義務呢?我們都不知道哪裡去找尋。"

對劉曉波、許志永這樣的作家、社會活動家和社會意見領袖的打壓只是一個表面的威懾,更多的維穩安保工作落實在細節之中。北京市及周邊六個省區大中城市街頭,早早地實施了夜間武裝巡邏。200多個進出京路口,"逢車必查,逢人必查"。中共同時對京城進行大清理。在京的政治異見和維權人士稱,中共對他們的看管"比六四前夕更嚴厲",警告他們不得惹是生非,"否則不客氣"。一些戶口不在京的異見和維權人士,陸續被押返原籍;中共還在上訪聚集地架起鐵絲網,意在阻隔和不讓上訪者滯留。

唯穩安保不僅限於北京及周邊的警備措施,對新疆維漢民族的矛盾強行鎮制也只是一個殺氣騰騰的表演,更多的社會控制和社會動員更精細、更藝術、更庸俗無賴。給出租車安上監控探頭,讓全國的大小單位機構花錢一遍又一遍地演唱"紅歌",命參加堂會的戲子和准戲子們在深夜在凌晨提前三四個小時集合、預演,......中共的輿論不知羞恥地稱道自己建設的和諧社會、稱道安保措施嚴於奧運之時,中共的領導人不知羞恥地把喜慶等於同打仗。

國慶當天晚上,"聯歡晚會一結束,周永康又不辭辛苦,驅車來到正義路南口,慰問在現場執勤的北京市公安局特警總隊突擊隊干警和武警雪豹突擊隊官兵。他與這些年輕英武、驍勇善戰的小夥子、姑娘們一一握手,稱讚他們不愧為維護首都穩定的精兵勁旅。......他說,今天是個普天同慶的大喜日子,我也十分激動,慶祝大會、閱兵儀式、群眾遊行、聯歡晚會等活動安全順利進行,國慶安保工作打了個大勝仗,做到了大事沒出、小事也沒出,這十分不易,充分體現了以胡錦濤同志為總書記的黨中央的堅強領導,充分體現了社會主義制度的優越性,充分體現了全國各族人民團結一心的偉大力量,充分體現了廣大公安干警、武警官兵、治安積極份子、治安志願者特別能吃苦、特別能戰鬥的優良作風和精湛素質,我代表黨中央、國務院感謝同志們並向全體安保工作人員致以崇高的敬意!"

這篇報導的題目就是,"周永康慰問首都國慶安保人員:打了個大勝仗。"

這是中共和諧盛世的喜慶!

四、

我年輕時寫詩說:販賣語言的人窘態百出。中共統治下的官方語言以及污染的民眾語言,用我們自家的話來說,這些"腦殘體"語言枯燥而乏味,把肉麻當有趣,把流氓當正義,把專橫當崇高,把罪錯當悲壯......正不知羞恥地毒害類人孩般的國民並污染世界。今天的中共語言及其子民學語,自信未超過毛時代、自覺未超過鄧時代,至於懣憨專橫,跟毛、鄧時代不過五十步與百步之距。那種語言,也只有封閉狹隘的心靈和腦殘者才能表達。

至於我們引以為傲的雅言,我們用以驕人的唐詩宋詞,像跟我們的一生從未有過關係。我們生活的意境、瞬間感受,我們的日常經驗和超驗體驗,只能在中共的新華體、社論體或腦殘體中有所表達。

一個十數億國民的大國,號稱歷史悠久、文化燦爛,卻需要中共發布語言,從馬列毛鄧三,到科學發展觀,只有中共給予了語言,國民才能開口說話、學習領會,今天用以從事慶祝。中共是如此細心體貼,一口氣發布了50句口號供全民學語。

"熱烈慶祝"、"熱烈歡呼"、"緊密團結"、"高舉"、"堅持"、"堅定不移"、"全面推進"、"大力弘揚"、"致敬"、"萬歲"......

這是多麼值得稱道的恩典!

同樣值得圈點的還有類人孩們從中領悟到的"中國敘事",據說他們解讀中共語言,從60年來的國慶口號中明白了中國進步的偉大。60年前的國慶口號有30句,其中有若干"打倒":"打倒帝國主義!打倒封建主義!打倒官僚資本主義!"若干"發展":"發展新民主主義的政治!發展新民主主義的經濟!發展新民主主義的文化",據說,這些口號高度概括了"新中國"的艱難。還有類人孩們指出,中共60年來的語言,從"萬歲"到"為指導"到"貫徹",表明中國人開始更平和理性地表達。更有類人孩解讀說,中共60年國慶的50句口號裡,"堅持"出現了16次,還有三個"堅定不移",字裡行間透露的信息是,國家政策在因時順勢調整中穩定延續--"不折騰"。

這是多麼值得大書特書的感恩!

五、

10年前,我還在《戰略與管理》做編輯的時候,我讀到了李慎之先生的《風雨蒼黃五十年》。我為雜誌寫下了這樣的編輯手記--本期雜誌出版之際,正是中華人民共和國建國50週年大慶的日子。一個歷經屈辱、艱難困苦終於新生的古老民族在現代文明世界裡走過了50年的歲月。人們今天能夠慶祝這個階段性的日子,首先應是對在人類命運相互依存的現代世界裡、一個佔其人口四分之一的文明古國對世界文化提供的歷史性服務的承認。本刊因此表達隨喜的最誠摯的言說,願意將自己平實而微小的努力獻給我們偉大的祖國。

一個世紀以來,中國問題(中國向何處去)成為人類政治史和文明史上最重要的"猜想"和最重大的命題之一,韋伯、列寧、費正清、尼克松等人都試圖提供過答案;數代中國人則終生實際致力於國家統一和現代重建,孫中山、蔣介石、毛澤東、鄧小平等人都以不同的哲學和方式來回答"民族統一"和"現代化"兩大主題。無論如何,中國通過他們,已大大地改變了自身,也影響了世界秩序。儘管妖魔化中國的聲浪不絕於耳,但在世界性災難頻降於人類的20世紀裡,幾乎只有中華民族沒有求助或嫁禍他族,獨自承擔了民族新生、發展的全部重量和世界性災難帶給中國的內亂、分裂、戰爭、倒退(遠如第一次世紀大戰,近如東亞金融危機期間的人民幣匯率穩定)。儘管反現代性的社會現象、反民族文化傳統和現代文明理性的政治運動在今天甚囂塵上,中國社會巨大而為世人矚目的努力衝動仍不懈地在尋找相應的歷史形式,以實現中國人對現代生活及其價值的普遍要求。

中華民族向來習慣以"天命所歸"來形容-種秩序的合理合法性。中華民族的智慧裡也有這麼一條古老的格言:五十而知天命。一個從"天下"觀念裡醒來接納他人和四分五裂的天下並不得不調校自己位置的民族,一個在資本和技術的殖民擴張裡倍受屈辱而無力應對的民族,終於新生並艱難行進了50年,對於自己立身處世的情境,對於將要創建什麼樣的人心秩序和社會秩序應已瞭然於心。那就是致力於全民福祉從而也是為增進人類的福祉,中國的統一和中國的現代化是一個完整的命題,不可分離。離開現代化,中國難以在現代世界裡立足;離開統一,中國的現代化將是一個不能完成的全體人民遭受難以撫平創傷的失去家園的方案。一切以漢語為其語言血脈和精神指向的人,一切關心中國問題的人,都能由此感受到50年的全部意義:組織自己的人民自處並與世界其他民族共處,豐富人類經驗和文明積累,是一個民族睜眼看世界後、真正對人類命運和世界文化的歷史性服務。

顯然,中國還在途中,天下也並不安定,但已知天識命的成就使我們有理由對民族和人類的前途懷有信心。中國的前景,統一和現代化的實現,也將是人類歷史上最偉大的奇蹟之一,將是中國傳統智慧和現代文明的完美綜合,將是文明重建和中華文化的偉大復興。一個有高度內在同質性的民族,一個歷經滄桑而一體同源的民族從此有望,人類也將釋然而振奮。那時,中國會把自己先哲兩千多年前的不朽論斷貢獻給人類:天下惡乎定?定於一。

六、

我在寫下這樣的編輯手記時,仍覺得自己不能僅僅代表一家雜誌發言,我需要說出自己的話。我花了半年時間寫作了《慎之賦》,一篇三復願心的文字。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了,中國人民站起來了。時間開始了。"但在我的開始裡寫著我的結束"。"‘你們獨裁?'可愛的先生們,你們說對了,我們正是這樣。"土改,鎮反,三反,五反,肅反,......運動幾乎沒有間歇過。連歌唱"時間開始了"的胡風也隨後成為敵人。反右,大躍進,人民公社,文化大革命,清污,反自由化,89年,......獨裁帶來了幾千萬人餓死,帶來了遍及國中的冤獄,帶來了一個民族更嚴重的劣化淪落,以至於連鄰居都不能容忍,"中國人民的老朋友"井上靖給慎之先生發電報說:鎮壓自己的人民的政府是不能稱為人民政府的,開槍射殺赤手空拳的學生的軍隊是不能稱為人民軍隊的。

我的文章寫得輕巧。我知道現實生活中的重量,李慎之先生晚年被封殺,名字不見於報刊,偶有所感,只能以早年投奔中共革命時的筆名"李中"發表文章。至於國是,10年來已經不斷挑戰人倫底線和自然正義,也足夠一兩代人淪落到底了。

我國族的人生和文明經驗重視60年,那是有了一世、二世的經驗教訓之後的新起點,是孔子說的"六十而耳順"的寬容。但自稱和諧的中共卻無此雅量,不僅如此,它連自身的歷史都不敢公開,並不許國民談論。我們為中共哀,卻一時難跟中共道。

七、

不少人以為自己有生之年是看不到中共的倒臺了,其實這種思路,正是古今中外的哲人和聖賢們獲得新生的重要節點。但這種思路,在我們這裡,往往停留在沒有活過"漫漫長夜"一類的傷感上,等而下之,甚至心有不甘而隨波逐流,跟中共同流合污。這是今天中共統治的社會基礎之一。只有從此思路向前邁步,如同正念、正精進,人們才能超越自身的卑微渺小,超越中共及當今人類一切大於個人的異化機構、力量,人在最孤絕中也有安慰,有至美的鈞天大樂。

我在一篇文章中說,我相信那些離我們而去的孤苦的中國人有著至上的尊嚴,他們對自己的人生也有著自覺。如項南、任仲夷、劉賓雁、趙紫陽......。我相信在"漫漫長夜"中去世時仍不為流俗所知的大書法家潘主蘭也是自知的,像潘先生那樣的文化崑崙當然知道文化中國的秘密,他是知音者,又知道自己將為後人引為知己。我相信像潘主蘭那樣的中國人走得安詳,一如他為項南寫下的輓聯:天地有正氣,江山不夕陽。

甚至有人從中共的次法西斯政治中懷疑自己所受的愛和正義一類的內容是否真實,有人從中共的統治裡懷疑自己曾有過的良心、善意是否值得堅持,有人懷疑在中共面前自己稍有不同的言行是否錯了。這種懷疑其實也構成了中共統治的強權基礎。

這種懷疑必要,但必須落實於文明正義。我們必須相信自身所具有的人性之善乃是一切文明的基礎:如果我們的善良錯了,那麼三皇五帝以來的道德、仁愛、忠孝、節義也就錯了;如果我們擁有的良心和道義是錯的,那麼老莊孔孟以來的聖賢教導也就是錯的;如果我們的人性之愛是錯的,那麼耶穌、墨子、佛陀們的言行也是錯的......但我們知道,文明史上的那些聖哲是永恆的,我們自身的尊嚴和人性之善也是永恆的。

我們對中共的懷疑必須落實於終極,我們自身才可能得到救贖,我們才能生活在"豬圈"中而仰望星空,才能在次法西斯的管制和異化中成為文明的象徵,成為人類的中國化身。我們才能趨近、並體現出最富於神性的人性:永恆的、知識的、喜樂的。

八、

中共綁架它的子民,使得它的子民們至今多活在一種有限的時空中。這種有限性,短暫得只有60年、80年。這種有限性,狹隘得只有北京、上海。這種有限性,最終被它的宣傳輿論簡化為報刊的頭條二條,簡化為家庭、廣場上的四方電視屏幕上,簡化為新聞聯播製造的時空秩序裡。

歐洲、美洲、非洲、亞洲等國家的歷史和現狀,對子民們來說,是與己無關的擺設;自盤古開天地、三皇五帝以來的先民成就,對子民們來說,只是炫耀或驕示他人和外人的阿Q式歷史。沒有共產黨就沒有新中國,沒有共產黨就沒有中國。祖國的概念被中共鳩佔鵲巢了,民族的偉大歷史被中共的偉光正掩蓋篡奪了。

我們號稱有五千年的文明史,但我伏羲氏、神農氏以來的國族開闢和創造歷史,我炎黃蚩尤以來的國族遷移和融合歷史,我文武周公孔孟以來的王道和禮樂歷史,我老莊楊墨屈子以來的性情和大愛歷史,......全成為中共子民們無知並肆作解人的歷史。我們號稱有唯一未被中斷的文明傳統,但我堯舜推位讓國、垂拱平章的大同之治,我三代的國際社會和邦國意識,我成康、文景、貞觀、開元......等等的文明升平盛世,我《詩經》、漢賦、唐詩、宋詞......等等的人性歌唱,......全成為中共子民們徒然想像卻無能回報的古董。

中共吹噓它的成就,但今天就是被它矇騙最深的子民都能夠思考何謂成就。木桶理論在中共的統治裡可以找到眾多的短木板,甚至用子民們的話說,沒有最短,只有更短。這些短板可以是中共官吏的家財,可以是維族人、藏族人的苦難,可以是愛滋病人和性工作者們的待遇,可以是農民工十幾年都不曾漲過的工資,也可以是白領和中產階級被凌辱的故事......有人則給出了這樣一塊短板:"海外2000多萬華人已有十來人獲諾獎,比例可謂高矣,但中國60年來現在大陸人口已達13億之多,竟然沒有一個人獲諾獎,而我們的媒體卻幾乎天天都說我們的制度是人類歷史上最好的制度!"

為中共送行!就是要重新回到"四方上下曰宇,往古來今曰宙"的宇宙裡,回到國際社會,回到歷史和未來的成住壞空裡,回到每個人都是大創造者大成就者的上帝之愛裡,回到人類的信仰情懷之中。

九、

為中共送行已經不需要任何理由,只是需要中共的領袖及其黨人能夠一路走好。需要中國的民眾能夠監督、談論、校正它的步伐。

中共至今無能創造,卻以暴力看守十數億人民為其打工。中共至今跟當今的主流文明叫板,並厚顏自有家法。

這種家法不過是暴力為後盾的流氓專制,不過是黑社會式的霸道邏輯,是寄生蟲式的愚昧。這種家法給我們文明帶來的災難是深重的。它使得我們在三代之後的安身立命捉襟見肘,民胞物與日漸返祖退步,積累、崩盤的治亂循環以加速度表現,所謂"其興也忽,其亡也勃",君子小人之澤,三世五世即斬。即使在普遍專制和等級專制的秩序裡,中國人也明白自己不可能長期混下去。

秦開啟的專制統治,使得少有自由的中國人失去了大創造的能力、機緣,是以漢以後的中國有識之士,多明白中國固有的文化已經不敷日用,不證人生。是以赳赳武夫如前秦的符堅、後秦的姚萇父子,都要發動幾次戰爭以從西方求取一個叫鳩摩羅什的大德智人。至於法顯、惠生、玄奘、義淨等人西去,達摩東來,中國文明取法西天代代不絕。到了元明清帝國,中國人甚至在引以為傲的天文曆法上都落後了,以至於不得不請湯若望、南懷仁等外國傳教士來主持欽天監的工作。

中國文明的特質跟其他文明沒有本質的不同,它既是環境的產物,是善用萬有的被賜福者,又是自覺的創造者。這就是偉大的龍樹菩薩所說的,凡物不自生,也不他生。我文明在拿來主義的取法中,並不以為有什麼丟臉不是之處,那些偉大的取經者們,那些高僧大德、皇族將帥、聖賢才子們並不自輕;他們是真心地借他人酒杯澆自家壘塊,真心取來火種以溫暖國人並再造文明。

近代以來,中國的先進份子更是明白全面滯後的真實含義,而留日、留歐、留美、留蘇,以"拿來主義"的精神為中國的文明新生貢獻力量。傳統的經、史、子、集,農、醫、兵、天文、算術......等等學問,需要重估才有效用。這是100多年來現代化的經驗教訓。自五大臣在東西洋取法憲政以來,出國考察一語也成為中國人師法他者自我解救的同義語。甚至中共自身,也是從西方文明的一個支流中獲得了它的意識形態、它的黑社會組織、它的動員機制、它的革命變異為反革命的制度模式。

但今天的中共卻以拒絕西天的經驗為榮。它的次法西斯統治已經給80後、90後甚至2000後的國民以深刻的烙印,這種統治使我人民與人的無限的豐富性絕緣,使我人民無知於生的燦爛。從菜籃子、米袋子工程,從百元級三轉一響到千元級三轉一響,到萬元百萬元的房子車子女子票子,到都市嘉華年會一類的新生活......中共的次法西斯統治就這樣使子民對日用消費念茲在茲,而全然無知於人生的自由和正義。這一後果使得中共的官吏成為有史以來最龐大的寄生蟲,使得工人階級對毛時代的"准中產"國民地位唸唸不忘、而不再成為時代的新生力量,使得以勤勞吃苦智慧著稱的農民們至今已無能力修好自家的廁所、豬圈,農民的消沉使得田園般的農村成為世界上最大的垃圾場......

十、

在《戰略與管理》工作的時候,我跟同事們曾熱烈地討論過民主時代的國家建設,但對中共的專制統治卻少有研究分析。事實上,中共的演變在某種程度上對文明世界有著舉足輕重的影響,一切關心中國和世界進步的有識之士都應該投身於對中共的研究中來。這種研究當然不是謾罵式的,更不應該是哄孩子表揚式的。對那些天真而不自知的類人孩們的讚美、對那些別有用心而裝作清白無辜的讚美,都當給予永遠的詛咒。

自神權伴隨毛澤東進入歷史之後,中共的專制統治效能表現在僭主們身上,權力已經代代式微。鄧小平因種種原因沒有探手取其皇權、君權地位,在大老和兒皇帝胡趙合作的僭主格局裡,鄧有著君權加貴族之首的威望。到江澤民,大概只有王權之威之位了。神權、君權、王權,一步步走向專制的自我解構。胡錦濤登大位8年,其作為大概僅僅是守住了一個王權的名份。

我們今天更看到,江、胡日下,他們身後的中共高層格局,無論是紅色家族抑或平民家族,都不再有王權之威,也難以獨自支撐王權之位。因此,中共的前行是注定了的。這用中共自家的話語,叫政治體制改革。用我們的話來說,就是中共要從傳統的專制政黨、從民主集中制的黑社會政黨走向現代意義上的民主政黨,從執政黨走向議會黨。

因此,給中共送行,就是要推動並樂觀中共自身的民主化。無論叫什麼名稱的王位(總書記、主席、主任)需要競選、紅色貴族和洗泥進屋的平民貴族們需要共和。中共善於總結,所謂若干歷史問題的決議,以變身適應現實,今天的中共更需要總結自家的歷史和文明世界的歷史。中共內部的不同政見需要不同的媒體予以表述,中共代表社會階層的不同派別需要有自己的言論平臺。中央委員會也需要學會如何開會:如何聽取報告、如何舉手錶決、如何提案發言......中共的地方機構也需要有公開博弈、為自己和在地生態謀福的機制......這一切將是中近期我國社會最精彩的政治革命。

十一

由於中共的次法西斯統治效用,使得幾代大陸中國人的心智變異,多有偏離正常人、成年人所具有的理性、責任和權利。即使那些沒有跟從中共時空秩序的人,也只是站在自己的本能碎片、自以為獨立思考的碎片上,跟同胞、異族彼此割傷,構建了一種斷裂的敵友世界觀。而人性中對真善美和愛的絕對肯定,在這種變異中一時絕望起來。大陸中國人因此在官學、民間、清濁等領域都離他們絕對肯定的文明、歷史和人性不可即接。

不少人以為,像齊太史、晉董狐、孔子、司馬遷那樣的筆削判決直言是跟文言雅言一樣結束了,像有扈氏、箕子、聶政姐弟、趙氏孤兒、荊柯、豫讓、張良、蘇武、張睢陽齒、顏常山舌、文天祥、東林黨人、公車上書、鄒容、秋瑾、陳天華一類的義人義行只是歷史,像毀家紓難、百裡託孤、千里顧命、萬里捐軀的英雄聖賢跟古典時代一樣過去了。我們今天誠然看到歷史人物仍動情不已,看到耶穌的受難、潘恩的痛苦、魯迅的哀怒......還那樣莊嚴完善,看到革命者、烈士、大德還如此卓絕,但似乎一切都無濟於事無濟於事了,這樣一個鄉願犬儒的時代,一個小康小資或庸常日子的時代,我們似乎在平常心中活出了人性的孤獨或墮落。

事實上,就如同托克維爾預言的民主時代的個人偉大一樣,都市生活和現代化同樣是跟文明不悖的,甚至就是文明的最新形式。今天的文明同樣成全了個人的卓絕、甚至更及時審判了人,只是這些關於文明的當代人格和思維是散佈在社會上,有待我們去印證的。

對當代中國來說,無論官學、西學、國學、新聞信息學、知道份子學等組成了什麼樣的人心秩序和時空秩序,但國人尤其是網民開出的腦殘者、腦殘體等等仍是最鮮明、最直截了當的判詞。至於我們時代的偉大而優秀的人物,我們最值得尊重的國族兒女,除前述的項南、任仲夷、趙紫陽、劉賓雁、潘祖蘭等人外,還有網民中國多已表示致意過的林昭、林希翎、李慎之、何家棟等人,還有活著在牢獄中在流放中在監禁中的高智晟、郭飛雄、胡佳、劉曉波、達賴喇嘛、高耀潔......還有楊佳、鄧玉嬌、天安門母親......

多年前我曾經說過:"到今天為止,在本土政治的作用下,我們民族歷史仍是由魏京生、陳子明、丁子霖、王丹、高耀潔、不鏽鋼老鼠、蔣彥勇、杜導斌等人決定了漢語思想的深度和廣度,因為他們在影響民生日用的存在方式,他們在爭取我們社會的自由權利和生存機會。他們跟帝國或專制政治形成了奇特的歷史關聯,在帝國、專制政治及其附從的各類知識面前,只有他們在檢驗我們社會的良知正義和人性的高標,以免使吾人過分地沉淪。"的確,感動中國的兒女有很多,但只有在人生正義和社會正義上踐行到天花板上去的偉大卓絕,才構成了當代中國的文明意義。

因為民主化是當代中國的文明任務。

十二

給中共送行,就是每一個中國人、每一個關心中國進步的志者義人,都要在自己的領域和他人的領域談論中共的民主化。尤其是我國家人民供養的精英階層更要談論它。像我這樣與世隔絕的人都能談論這件事,我國的作家、學者、教師、藝術家們就更應該談論了,而且只會談得比我還要好,還要精當有力,更有文學的、藝術的、思想的成就。

我國精英當下的危機應對是個案的,又是公開的不約而同的。這種集體無意識今天甚至成為他們的公共話題,以至於統治階級地位較低的合夥人如教授、記者、中小商人都以送子女留學為人生目標之一。他們相互之間關心的問題就是,你家有無人在國外落腳?如果沒有,他們會出資出力幫對方的兒女到國外去。狡兔三窟,我國精英的終極安全不過是在國外某個地方有自己一個窩而已。在國內混著的,則開始尋求信仰的安慰,信佛、通道、信教,做一個安心得理的自了漢或尋求保護、捨身於外的類人孩。

事實上,就像民族主義者們一再動情宣示過的,中國是中國人永遠的家。只有留在這土地上,才能建設好家園,才能給自己和親人立命。我說過,一切以漢語為語言血脈的人,一切以中華文化為成長營養的人,在他的百年人生中,仍以生死於中華大地為安。害怕中國崩盤也好,害怕被清算不得赦免也好,我國精英因為尊嚴問題、安全問題居然要落腳海外,這實在是一個頭腦、心智、尊嚴都被中共毀掉的階層。

公正地說,我國精英多在黨內,人才多在黨內。這是一個事實,他們在中共內部佔據著要津。儘管大陸中國的精英、人才尤其是中共的高官們多已貪腐,他們確實被中共的專制機器強暴得傷痛纍纍;但時代需要他們作證,需要他們洗清自己,需要他們從現在開始談論相互之間的人格尊嚴、機會平等以及職業倫理。因為政治革命不是自上而下發下某種大綱供他們實踐,政治革命不是幾個人的事尤其不是江、胡等個別人的事,而是發自全體黨員和全體國民內心的做人尊嚴和正義。

中共的精英們尤其應該明白,在現代社會,他們每個人都高於大於政黨;僅僅為了一個理想,僅僅為了自家的生計,他們才群而黨地以政黨為手段來實踐他們自己的人生價值。因此,中共的精英需要努力把盤壓自己頭上的專制機器組裝成自己可以把握的民主工具。套用毛澤東的話說就是,"運用中共影響的另一個方式是中共黨員多談論中共的理想,每一個在黨內或與任何他人接觸的黨員都可以談談民主。......每一個服務於從政於大陸中國社會的中共黨員都應該是民主的活廣告。他應該向他遇到的每一個中國人談論民主。......"

自二戰以來,自柏林牆倒塌以來,我們知道,以生命為底線的正義、法治在文明世界已經得到了落實。那就是,專制政治下的官吏不能以上級的命令為由,給自己殘害他人生命的行為做辯護。一個18歲以上的國民,無論他是軍人、警察、城管,還是五毛黨員,他都知道作賤他人性命而給他人帶來的創痛甚至家破人亡,他也應該知道作賤的後果。如果不知道的話,他需要被開除現代國民的行列,去他該去的地方接受懲罰或教育。

中共是一個有歷史成就的革命黨,今天,它需要放下包袱勇敢前行,洗白自己而坦然自立於中國和世界之中。我們一起為中共送行,既是為了中共,也是為了中國和世界,更是為了自己!

(2009年10月中秋節動筆,雙十節寫就於風城)

(文章僅代表作者個人立場和觀點)


来源:北京之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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