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1601年,那時叫萬曆二十九年,51歲的黃克瓚被任命為山東巡撫。此前4年,他一直是這一方土地的二把手———山東布政使。這天,坐在珍珠泉撫署大堂 上,黃克瓚正給即將赴任滄州的親友張某寫回信,回憶自己步入仕途的經歷,他提出了「親民」的執政理念:「職在親民,若加意吏治。為民造福,便可垂不朽之 名……千緒萬端,總不出清、慎、勤三字。」(《數馬集·答張滄州親丈》)黃克瓚是這樣說的,也是這樣做的。為了「為民造福」,在任上他甚至不惜多次與當朝天子直接叫板。
萬曆親政以後,內廷靡費劇增,國庫日漸拮据,加上「萬曆三大征」費銀1300餘萬兩,乾清宮、皇極殿、建極殿、中極殿相繼發生火災急需修復,黃河又多處決口、河工方興,面對種種財政困境,萬曆皇帝想到以開採礦藏、增加稅收的辦法來彌補財政赤字。礦稅太監,正是在這種 情況下應運而生。礦稅太監假借聖命,每到一處便橫徵暴斂,肆虐百姓,貪贓枉法,自然激起一片民怨沸騰。萬曆的這種弊政,理所當然也使一些省部級高官產生了牴觸情緒。他們紛紛上疏,請停礦稅。山東巡撫黃克瓚,就是其中之一。《明史》稱讚他:「請停礦稅,論劾稅使陳增、馬堂。他惠政甚著。」
萬曆二十七年(1599年)四月二十四日,山東臨清發生了抵制礦稅的「民變」。根據明朱國楨《湧幢小品》卷九《王葛仗義》記載,礦稅太監馬堂到任臨清後,招納當地亡命之徒數百人,打著朝廷旗號整日巡行街上,見富有者即沒收產業之半,對小商小販的斗粟尺布也要搶奪。結果,造成了「中家以上大率破,遠近蕭然罷市」的局面。以負販為業的臨清人王朝佐執杖到馬堂衙門請見,引起「州民歡呼,荷擔隨以萬數」。馬堂不敢出面,命令隨從放箭鎮壓,導致多人受傷。據時任山東巡撫尹應元報告,事變經過是這樣的:
那天未時(下午),有腳夫小民三四千人,聚眾包圍馬堂衙門,聲言:馬監丞招募來的徵稅吏役,不遵守先前頒布的「雜糧十石以下及小生生意免稅」的規定,在本州新、舊城,對揹負米豆作小生意的人,也盡行抽稅,以致販賣通不進城,小民度日不前。人群齊聲喊叫,衙門內突然衝出一些兵丁,手持弓箭、木棍,趕人射打,並捉拿了五六人,關進門內。這時外邊高喊:裡面殺死人了!於是,義憤之下,「(王)朝佐攘臂大呼,破戶而入,縱火焚其衙署。」臨清守備王煬見禍起蕭牆,冒火救出馬堂,馬堂爪牙被打死三十餘人。
事後,馬堂卻向皇帝密報,誣陷王煬煽動民變。萬曆皇帝接到奏報,不問是非曲直,下旨嚴懲所謂「惡首」,而真正的罪魁禍首馬堂卻逍遙法外。此時,黃克瓚正在山東布政使任上,直接負責處理此事。針對礦稅太監的種種劣行,黃克瓚倍感深惡痛絕。他多次上疏彈劾,卻都石沉大海。他堅持認為,臨清民變的根源就在於馬堂的橫徵暴斂。升任巡撫不久, 他就奮筆寫下《參臨清稅監侵欺稅銀疏》,徹底揭露了馬堂貪污銀兩、禍害百姓的纍纍罪行,並懇請停止礦稅徵收:「(馬堂)以河道為名,委曹世臣、周昌輔、陳王道、薛傑、顧柄等攔搶貨物……抽稅七年,隱匿稅銀一百三十萬兩……臣愚以為國家之物當還國家,百姓之財當助百姓。」《閩中理學淵源考·襄惠黃鐘梅先生剋瓚》也記載此事:「(黃克瓚)升巡撫。時稅礦病民,抗疏極論,並劾稅監陳增、馬堂不法事,嚴治其黨。」
彈劾馬堂後,為了請停礦稅,與民休息,黃克瓚在巡撫任上又先後寫了《請乞乘時停免稅務疏》、《地方極災乞停榷稅疏》等上疏,他認為:「生財之道在杜其耗之之端,不在廣其取之之途。」並尖銳地指出,礦監橫行各地,已造成民心渙散,社會動盪,加上連年天災,時局已到了一觸即發的危險地步,「及今不罷,恐陳勝、吳廣復起於秦,而黃巾、赤眉復起於漢也。」
萬曆三十年(1602年)二月,萬曆忽患危疾,急召首輔瀋一貫入宮後殿。迫於壓力,他決定停止開徵礦稅, 召回礦稅太監。萬曆慘兮兮地說,設礦監征礦稅,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哪知,第二天萬曆皇帝又緩過來了,睜開眼睛第一件事就是叫太監趕緊把那個諭旨追回來。 司禮太監田義據理力爭,勸他不要收回成命,氣得萬曆拔出刀來就要殺他。(《明史·瀋一貫傳》)
消息傳到濟南,對萬曆出爾反爾的行為,黃克瓚表示出急切不安,於同年閏二月寫了一篇《信詔令以廣聖德疏》,義正詞嚴地指斥皇帝言行不一:「臣撫東土,目擊小民困於礦稅,明有包納之苦,暗有巧取之害,日夜思望停止,如大旱之望雨也……竊惟國保於民,民保於信,人民所以聯絡億兆,唯此信之一字。若一事而二三其令,則民亦二三其心。霸主一失信, 尚不能宗長諸侯,況以天子而失信於民乎?」「伏望聖心幡然悔悟,將礦稅仍行停止。」一個省級官員敢向皇上叫板,並要求皇上「幡然悔悟」,其勇氣真乃可嘉可嘆!萬曆三十二年十二月,萬曆終於作出妥協,宣布召回礦監。但這一弊政帶來的惡劣影響卻延續了整個萬曆時期。
從1601年開始,黃克瓚在山東巡撫任上一幹就是12年,其德政受到一致好評。「當官不避難,立朝不樹黨,任事不顧私。」(楊景辰《數馬集序》)黃克瓚這個門生對黃巡撫的評價可謂名至實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