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4月,主政水利部近40年的錢正英在接受《亞洲週刊》採訪時,終於承認今年西南及東南亞大旱主要是中國水資源開發過度的結果。於是有人試圖拔高她的晚年反思,居然接受她對自己主管水利部的失政的總結:「過去的水利工作存在著一個問題:粗放管理,過度開發。」
她發出這句輕聲道歉之時,正是西南五省幾千萬生靈因嚴重缺水而備受煎熬之時,也是東南亞湄公河流域國家心急火燎地期盼中國能夠停止在湄公河上游筑壩之時。與馬寅初先生活著看到了自己的勝利相反,錢正英看到了自己的失敗。如果她還能再多活幾年,也許還會看到更大的失敗。相對於錢正英主政水利部對中國水生態系統造成的巨大毀損,相對於眾生正在遭受與行將遭受的水生態災難,她那聲細若游絲的道歉實在是太微不足道,讓人無法為之喝采。
一、錢正英到底是水利專家還是水害製造者?
中國的水問題被行內人士概括為三患:「患水多,患水少,患水髒」。水多是指洪澇災害頻仍,水少是指乾旱缺水,水髒是指污染嚴重。而這「三患」,無論是水利部內部的研究人員,還是外部研究者,都一致認為錢正英難辭其咎。
在中國的部長級元老裡,如錢正英這般在同一部委擔任三朝元老的可能僅此一例。1952年,錢正英29歲時出任共和國水利部副部長。因為部長是起義的國民黨將領傅作義,錢正英因此是水利部的實際主政者。1975年以後錢出任水利部部長直至1988年退休。據新華社公布的官版錢正英簡歷,她「曾參與黃河、長江、淮河、珠江、海河等江河流域的整治規劃,負責水利水電重大工程的決策性研究。在治理淮河及密雲水庫、劉家峽水電站、長江葛洲壩水利樞紐等工程建設中,處理了出現的重大技術難題「。
將她這一輝煌經歷與上述河流及水利工程的惡劣現狀結合起來看,可以說錢正英主政水利部40年,就是中國水資源被系統地破壞與摧毀的40年。她主持整治的黃河斷流、海河缺水、珠江嚴重污染、淮河成了害河,如此業績,有何「水利」可言?
一位在中國水利水電科學研究院工作幾十年的專家對錢正英領導的水利工作之弊看得一清二楚,退休之後曾揮筆寫下一篇「為什麼中國至今水旱災害無窮──簡評50 年來中國的水利工作」,以「陳實」之名發表。該文列舉了錢正英的諸多政績:治理淮河半途而廢、推行了錯誤的「三主」治水方針、在河道整治方面忽視「以泄為主」的防洪工程、工程建設上以群眾運動代替專家決策、廢棄科研規劃設計並大砍水利規劃設計及科研機構、盲目上馬一批愚蠢的工程、排斥不同意見和用人不當等等。比如作為負責人的錢正英曾想出一個「以蓄為主、以小型為主、以社辦為主」的所謂「三主方針」,完全忽略了全國各地截然不同的地理水文條件,違背了水利工程必須「因地制宜」的基本原則,結果導致全國出現了許多「病、險」水庫,有些水庫一蓄水就垮,有的剛竣工尚未蓄水就垮壩崩堤。70年代初中期每年都要崩塌好幾百座。又比如,水利部為了本部門利益,慣於用大型工程來「釣魚」:先低報預算,騙取批准,同時搶先動工,造成既成事實;工程開工後就以此為「質押」,不斷增加開支,最後工程的決算往往是預算編列數的幾倍;一個工程未了,馬上籌備下一個工程,為專職的水利施工隊伍安排新「飯碗」。由於水利部能挾「水利」之名義要來巨額經費,所以水利部的各項工程向來十分浪費。如果用今天流行的語言評價,水利部是中國中央政府各部委當中最早成為特殊利益集團的部,其利益集團化的結果是將水利變成了水害。http://www.usc.cuhk.edu.hk/wk_wzdetails.asp?id=1949
錢正英卸任之後,還留下了一個後患無窮的三峽工程。關於她與三峽工程的關係,在戴晴那篇著名的「忍向黃河哭禹功」(戴晴在國內發此文時,只能用筆名。 http://www.cyol.net/cydgn/content/2003-10/29/content_759352.htm)及王維洛的「錢正英與中國水問題」( http://tinyurl.com/29p3owh)裡有很清晰的描述。對於水利專家黃萬里置政治內險於不顧,持之多年的泣血勸止,錢正英根本不予理睬。黃萬里先生因無法阻止三峽工程因而抱恨終天。
這些事實有不少當事人所寫文章為證。也就是說,錢正英主政中國水利事業時期犯下的錯誤,並非她一句輕輕的道歉就能夠勾銷,因為她那數不勝數的水害工程不僅禍及當代,還殆害子孫。
二、錢正英的道歉缺了什麼?
錢正英的反思與道歉並未將中國水資源系統的破壞與現有政治體制的關係聯繫起來,比已有的所有反思不知淺薄了多少。
她的反思遠不如一個普通專家深刻。「陳實」說:大型水利工程之所以在中國成為「政治需要,政治工程,是因為高層領導把這種工程看成是給其個人及共產黨『樹碑』的政治性活動;而下級官員拚命迎合上級的這種需要,則是為了個人的升遷。無論是高層領導人,還是水利部的技術官僚,誰的眼中都沒有民眾的利益。只要『政治』上『正確』了,水利部的負責人無論制定什麼樣的錯誤決策,造成什麼樣的嚴重後果,都極少承擔政治責任。」
錢正英的道歉缺乏誠意。她對政治權威的服從是一貫的,如果說毛澤東的淫威少有人敢不服從,那麼她對江澤民的露骨拍馬則足顯取媚權貴早已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例如1998年長江洪災,科學界認為既是天災,更是人禍,但江澤民卻認定只是天災。這時已經退休的錢正英挺身而出身,以「水利權威」的身份堅決捍衛江澤民的「天災」觀點。當江澤民的「三個代表」出爐後,錢又與時俱進地把三峽工程和「三個代表」緊密聯繫在一起。
脫離中國的政治體制的反思,注定是反思不出什麼結果來的。從這點來看,她甚至不如她的政治後輩潘岳,潘岳在2006年2月接受《南方週末》採訪時,還指出中國的環境問題是個政治問題。
三、中共的政治是無責任政治
中共的政治制度是種無責任政治。從毛澤東開始,任何政治領導人都無需為自己的罪錯承擔責任。大至國家領袖,如毛澤東殺人無數,至今還被官方奉為「英明正確的偉大領袖「,並被無數人懷念著膜崇拜著。小至如今的地方官,不少平民在拆遷中以自焚抗爭,卻未聞有官吏為些丟烏紗帽。中國的水資源系統在錢正英主政水利部 40年之後瀕臨崩潰狀態,卻未聞錢正英有過任何謝罪之舉。一聲近於唇間囁嚅、只觸及皮肉的輕聲道歉還被採訪者加以表揚。中國人對權貴如此寬容的無責任政治什麼時候才能終結?!
但民間自有口碑在。三峽工程決定上馬後,黃萬里先生生前表示:將來要模仿杭州的岳墳,在白帝城上立三個跪著的鐵像,讓他們向長江請罪,向中國人民請罪,向子孫後代請罪。在鐵像旁邊還要另立上一碑,碑文是:請原諒,我們沒有能夠阻止他們。三鐵像是錢正英、張光斗、李鵬。
我希望黃萬里先生的遺願能夠實現,因為這一舉措讓子孫後代記住的不只是這三個人,而是這三個人代表的無責任政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