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國的生活,人工是昂貴的,一切講求自助。自助洗衣、自助加油……還有那道道香滋油滑的自助餐。
走出地鐵站,夏日烈陽橫空高挂。陰霾許久的城市也正如同此刻他的心情,一下子明亮喧鬧了起來。「難得一個好天!」心裏這麼想著,路上的人流已將他撞了幾回。趕緊閃進路口一家自助餐店,「今天的晚餐就在這解決了吧。」
自助餐店裡光線明亮,身著圍裙的工作人員正在餐臺後忙著整理一盤盤的菜餚,時不時地敲打手中的鍋鏟鍋杓,發出叮噹響聲。掛在牆頭的音箱正播放著鄧麗君的《小城故事》,他覺得有如身處臺北夜市,有股親切感,但又有點不真實。老闆娘雙手操著鐵夾、鐵杓,直著嗓子招呼陸續走進店門的客人:「請進,請進。堂食,還是外帶?」堂食區裡,落座的客人稀稀落落,但排隊的隊伍卻拉得老長。
他站在隊伍裡,依著打飯姑娘的口令,付了錢,順著餐臺把餐盤慢慢地向前推進。聽見前後的客人急切地點完四道菜,自己也無心再精挑細選,手指胡亂朝向幾樣菜色點了點,轉身才發現剛才還空蕩蕩的桌椅上已塞滿了正埋頭努力進食的各路人馬。
好不容易在夾縫中找到一個空位,他把餐盤高高舉過頭頂,側身越過其它客人的脊背,左手還騰空去扶了扶湯杯,深怕一個不留神,湯倒灑出來,或濺到別人頭上。
小小一張四方桌坐滿四人,對面坐的壯漢正大口塞進盤中最後的一塊煎蛋,滿足地咀嚼著。隔鄰的人也埋頭專心地將食物送進嘴裡,誰都沒注意到他的闖入,反而是他有些不知如何下筷。單身的他早已習慣了一個人獨自佔領整個餐桌,突然要在陌生人面前大嚼大咽的,還真有些不自在。雖然同桌其它人連眼皮都沒抬起來瞧他一眼。
低頭才扒了兩口,鄰座的女娃「哇」地一聲大哭了起來,一位身懷著六甲的婦女似無旁人地喝罵:「趕快吃!不許玩!」說著還不忘順手把滿滿一匙飯菜塞進女孩的嘴裡。母親權威的眼神震住了小女孩,上下牙齒急忙在鼓滿的口腔裡活動。
這個場景讓他感到很熟悉,眼前畫面隱現出童年自家的餐桌──「多嚼嚼,不要停」,多耳熟呵!發生在自家裡,出自阿母的口中。今天在這裡聽到這麼熟悉的話語,令他有些時光錯亂之感。
曾經他也被母親這麼灌食過;曾經他也只管伸出雙臂讓母親為他穿衣;曾經他也這麼哭鬧著、嫌棄著母親的嘮叨和霸道……,而如今這些都離他好遠,遠得連747巨無霸也無法載回那童年的呵護。
他將喝空的湯杯放回狼籍的餐盤,起身走向櫃臺,把滿是殘湯剩菜的盤子遞給女服務員;「前面,前面,自己丟到前面的圾垃桶去。」女服務生不耐地回答,用戴著透明塑料手套的手揮了揮。他會了意,這原本就是家自助餐店嘛,一切都得自助。
他再度端起盤子,迎著刺眼的夕陽余暉,踱向門邊。室外陽光依舊耀眼,在他吃完這頓自助餐之後。
(摘自美國《世界日報》 石語年 寄自紐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