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國內最近有關「國進民退」的討論引發了我的思考。這讓我聯想到此前的另一場討論,就是為何中國比韓國大得多,但能夠與三星、LG這樣的韓國公司匹敵的中國企業卻很少。我覺得這兩個問題恰恰是高度相關的。正當中國人感到「國進民退」在加劇時,在我的祖國韓國出現的卻是逆向的潮流。李明博總統自 2008年上任之後,就一直在推動國有企業的民營化。
李明博總統是企業家出身的市場主義者。他認為韓國國有企業雖然規模越來越龐大,效率卻越來越低下;由於缺乏市場監督,國企的管理也十分散漫。李明博總統就任前表示,包括韓國產業銀行、韓國電力、韓國鐵道在內的許多國有企業要民營化。後來出於對民營化後水電費上漲的擔憂,公眾輿論普遍反對公共事業民營化,李明博因此取消了韓國電力、韓國自來水和韓國鐵道等企業民營化的計畫。但韓國政府從 2008年開始,仍然在逐步推行國有企業的改革。
在韓國,國有企業的工作穩定性比民營企業強得多。亞洲金融危機之後,民營企業更容易解雇職員,又增加了很多「編製外」崗位,在民企裡持續工作到退休年齡的可能性越來越小。從生活舒適程度看,國企工作員工六點能準時下班,而對民企員工來說,這恐怕通常是無法實現的美好夢想。所以在韓國,國有企業也被稱為「鐵飯碗」。
但韓國與中國不同的一點是,雖然在國企工作穩定舒適,但那裡的待遇卻遠遠比不上民營企業,尤其是像三星、現代汽車和LG這樣的大型民企。雖然有些國企,特別是金融行業,工作既穩定,待遇又豐厚(我們稱之為「神的職場」),但從2008年開始的民營化進程和改革措施,也在讓這類企業「走下神壇」。
剛到中國時,我以為中國之大,肯定有不少大型民營企業,但後來發現在我所知道的企業中,除了聯想、華為和幾家網際網路公司之外,全都是國有企業。上交所市值前十名更都是國有企業。
再看看韓交所,市值前十名的組成就很不一樣。它們是:三星電子、浦項鋼鐵、現代汽車、三星人壽、新韓銀行、LG化學、現代重工、現代MOBIS、韓國電力和 KB金融。其中製造類6家,金融類3家,公共事業1家。供電的韓國電力是其中唯一一家國有企業。排名第二的浦項鋼鐵是民營化最為成功的一個例子。它在 2000年被民營化後,經營狀況逐漸改善,淨利潤增加了約五倍,成為韓國最有競爭力的企業之一。
在中國,國務院於今年5月發布「新36 條」,意在降低民營企業進入一些重要行業的壁壘,但許多民營企業抱怨面前有一堵「玻璃牆」——看似透明,但進入時仍然阻力重重。而在韓國,除了公共事業以外,韓國取消了幾乎所有行業的准入壁壘。在包括金融、能源在內主要行業裡,民營企業已經佔了絕大部分的比重。
金大中總統就任時的2000年至2003年,是韓國國有企業民營化的重要時期。浦項鋼鐵、韓國菸草與人參公司、斗山重工和韓國通信等主要國企都在此時完成了民營化。民營化不僅讓企業提高了效率和管理水平,也讓韓國政府「進賬」21萬億韓元(約合1200億人民幣)。亞洲金融危機後,韓國政府為救援企業投入的100萬億韓元,很多就來自這筆錢。2008年時民營化掀起了第二次浪潮,現在韓國政府正著手出售其在韓國產業銀行、友利金融控股、大宇造船等企業的控股股權。
相比之下,中國為抗擊危機進行的四萬億元政府投資,似乎加劇了「國進民退」的趨勢。中國國民經濟中國有企業佔據了半壁江山:2009年,國有及國有控股企業的資產總額佔全部規模以上企業的比重為43.7%。國有企業在金融、通訊、能源、交通和基礎設施等行業所佔比重更大。很多國有企業享有行政壟斷的特權,牢牢地佔領了國內市場。
「國進民退」會加劇行政壟斷狀況,受損最大的是消費者的權益。舉個例子,目前全世界市值最大的銀行是中國工商銀行,前十名當中四家來自中國。但中國消費者享受的卻遠非最優質的服務。在中國,我最不願意去的地方就是銀行。即便是去辦理非常簡單的事情,通常也要排隊半小時以上,而且享受不到親切的服務,銀行還頻頻提高各種手續費用。韓國的銀行沒有中國那麼大,有時也要排一會兒隊,但櫃員對顧客的服務通常要熱情得多。為了爭奪顧客,韓國的銀行常常會降低手續費用。
「國有體制」不利於培養出有效率的企業,一個關鍵原因是政府不會讓它們破產。比如,中國的銀行出現巨額不良貸款時,政府出手加以解決;航空公司在「套期保值」合約上出現巨額虧損時,也是政府出資加以解決。這樣就導致國有企業對風險的敏感度降低,擴大投資的衝動更強烈。國有企業員工的危機感小,也容易導致他們缺乏追求創新、提高效率的動力。
而民營企業的危機意識能夠幫助它們提高創新力和效率。比如,三星電子的一個成功秘訣是「危機經營」。雖然它是韓國最賺錢的企業,但管理層不斷地告誡員工們要警惕危機,為十年後的發展儲備動力。
我認為,至今在中國,政府的力量仍遠遠大於市場的力量。每當市場的力量變大時,政府就會壓制它。一旦因為壓的太緊導致市場萎縮,政府又會開始給它鬆綁。正是這樣的反覆 「折騰」,阻礙了民營經濟的發展。
韓國培養出三星電子、浦項鋼鐵和現代汽車這樣的優秀企業花了二三十年的時間。在中國,民營企業要發展,需要的不僅僅是時間,更需要政府「擺正位置」。政府的最大職責是幫助維護有效的市場和競爭機制,給民企提供良好的土壤,而不是把自己變成企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