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安夜前夕,首相菅直人在官邸接見二戰後被扣留於前蘇聯西伯利亞的老兵,他們若不是童山濯濯,就是白髮蒼蒼,有的還坐在輪椅上。菅直人對這些已經八十多歲的老先生們說:「當年在惡劣環境下,各位被迫從事繁重的勞役,這段歷史是無法抹去的。」歷史是這麼記載。一九四五年八月日本戰敗,蘇聯紅軍趁機進入東北,並接收六十萬關東軍及為數可觀的日本僑民投降,據說,其中大約只有一半的人能返回日本。當時的蘇聯領導人史達林,為了彌補和德國作戰損失的勞動力,搶先一步將滿洲(中國東北)的戰俘和日本人扣留,並載運至冰天雪地的西伯利亞(及蒙古)勞改營。
大量的日僑戰俘成了史達林的人質,他們被安排從事嚴苛無人道的勞動工作,包括開採煤炭、修建鐵路、森林伐木等,由於日本戰俘服從性高且紀律嚴謹,工作效率比德國戰俘,甚至蘇聯工人、囚犯好太多了,因此在二戰中損失人力資源的蘇聯,並不太願意釋放這些日軍戰俘。
在天寒地凍的西伯利亞,宛如集中營般的勞改生活,造成許多戰俘病倒、凍死,甚至不堪折磨而自殺。對日本來說,二戰後的「西伯利亞滯留問題」是一段因戰爭而起的人間血淚史,那也是無法抹去的歷史記憶。
其實,俄羅斯的政論家也認為,史達林根本就是將戰俘視為與日本締結和約時的籌碼。尤其戰後未能在佔領日本的相關事務插手,蘇聯已感到扼腕,加上日本採取「親美反蘇」的外交政策,更讓蘇聯擔憂美日聯手對抗圍堵,這些環環相扣的心結,一定程度影響了「西伯利亞扣留事件」的解決。
改編自名作家川崎豐子小說的日劇《不毛地帶》(唐澤壽明飾演),即是以這段悲慘歷史做背景,劇中所描述的戰俘故事,現實生活裡依舊尚未落幕。
二○○九年七月,位於莫斯科的俄羅斯國家軍事檔案館發現,二次大戰後被扣留在西伯利亞的日本戰俘、僑民,多達七十六萬人,遠超過厚生省曾預估的五十六萬人。俄方目前已同意將這些首度曝光的資料提供給日方,以協助確定被扣留人員和死亡人數。
根據統計,前蘇聯時期客死異鄉的日本人,保守估計在五、六萬左右,從六○年代前後陸續返國的生還者,懷抱著要連死難者那一份繼續生存下去的信念,組成「西伯利亞戰友協會」(即《不毛地帶》的朔風會)。時至今日,還在人世的被扣留者只剩七、八萬人,平均年紀約八十五歲,他們的人生早已到了尾聲。
當年淪為戰敗國後的動盪,以至於未能從滿洲安全撤退,進而被扣留在荒漠冰原,讓日本政府始終對「西伯利亞扣留事件」心存愧疚,為了彌補對被扣留者的虧欠,國會在今年夏天通過一項救濟法案,給予二戰後被扣留從事勞役的日藉戰俘、僑民,最高一百五十萬日幣的補償。
從滿洲戰犯到西伯利亞戰俘,毫無人道的長期扣留及飢寒交迫的勞改經過,使得原本就錯綜複雜的日俄關係更形惡化。冷戰結束後,前蘇聯總統戈巴契夫為此事表示哀悼之意,前俄羅斯總統葉爾辛也在訪日時道歉。相較之下,現任俄羅斯總理普丁則顯得曖昧,對這段剝削戰俘的陳年往事避而不談。
日俄之間有許多牽扯不清的歷史恩怨,從百年前的日俄戰爭、二戰後的西伯利亞扣押及北方四島歸還,直到現在還是紛爭頻仍。譬如,今年十一月初,俄羅斯總統梅德維捷夫前往北方四島中的國後島視察引起日本嘩然,外相前原誠司隨後搭乘海上保安廳的飛機,從上空視察北方領土。
不過,更強烈的抗議動作是召回駐俄大使河野雅治,日方甚且傳出以情報蒐集不力為由撤換河野之議。重整對俄外交工作,顯然是菅內閣的當務之急,對於被阻隔六十五年之久的北方四島,要求歸還之路迢遙,只怕是越走越遠了。
多年來,隔著根室海峽,遠眺北方四島,已成為一種儀式或傳承,無論政府或民間都「行禮如儀」。學生團體旅行,得安排一趟靠近北方領土的根室之旅,藉以激發下一代對北方領土返還運動的愛國意識;聲望直直落的菅直人,也計畫在近期內戴著寫有「歸還北方四島」的頭巾去根室,凝望日本人的歷史之痛。
那是一道道難以抹去的歷史傷痕,從白雪皚皚的西伯利亞連接到朔風冷冷的北海道。就像日劇《不毛地帶》裡描繪的悲慼畫面,一根根木頭刻著亡靈姓名,在長年飄著風雪的大地中望向南方的祖國。
原來戰爭的傷痛,一直留在倖存者的生命底層,竟至世世代代無法或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