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輩子自己沒有出名,也沒有想靠著名人出名。雖然認識和見過幾個名人,但基本沒有什麼來往,而且是人家越出名,我就越不敢來往。這兩天看到艾未未被抓起來了,才想起他這個名人。
艾未未是我小學和高中的同學。 艾未未是個硬漢子,是當今為數不多的敢在大陸同中國當局唱對臺戲的文化人。他是2008北京奧運會主體育場「鳥巢」項目設計方案中標者——赫爾佐格和德梅隆建築設計公司的中方項目顧問,也算是北京奧運主館「鳥巢」的建築設計師之一。他拒絕出席京奧開幕會,指責負責奧運開幕式的中國電影導演張藝謀和好萊塢導演史蒂芬史匹柏缺乏道德判斷,沒有承擔起作為藝術家的責任。史蒂芬史匹柏後來退出了開幕策劃。四川汶川大地震後,他又組織了一批人調查那裡的豆腐渣工程,揭露政府掩飾學生死亡人數的醜聞,讓政府很被動。 因為他在國外有名氣,政府直到現在還沒有讓他進大牢。人有了名真有好處,如果是我等無名百姓有犯朝廷的話,現在一定是在大獄裡抹眼淚想媳婦呢。
艾未未是位現代藝術家,在美國、日本、瑞典、德國、韓國、義大利、瑞士、比利時、威尼斯等國家都舉辦過個人畫展。
他從小去新疆是跟著他那被打成’右派’的父親詩人艾青一起發配到石河子的。 其實,老百姓們都挺尊重艾青先生。他的家在農八師的師部大院裡。我們農八師中學還請艾青先生來校搞過講座。
上一年級的時候,我們學校的教工子弟同農八師師部大院裡的孩子分在了一個班, 所以班裡有不少師長、政委、或是團級幹部的孩子。艾未未家住師部,被分在我們班。我對他那段時間的印象不深,只知道他愛畫畫,而且畫得非常好。文化大革命開始後,他家很快就被發放到144團農場去了。我後來在美國CNN的一個採訪節目中知道,他對那段艱苦生活耿耿於懷,有很深的傷痛。我自己那時的日子也不好過,有著同樣的傷痕。父親成了’現行反革命分子’,去了比144團還遠的150團監督勞動,母親被關了一年的’學習班’,爺爺自殺了,妹妹被強迫停學一年, 班裡開了我的批判會…,各自苦衷,一言難盡。
文化大革命後期,艾未未隨父母從農場回到了石河子,住在石河子第二招待所的兩間房間裡。他又一次被分到了我們班裡。我跟他不是好朋友,他的幾個好朋友都是離他家比較近的幾個同學。艾未未的座位在我前面,他經常在小紙片上塗鴉,而且很有趣。一日他用鋼筆隨意畫了幾棵樹,行人,和房子,我們好幾個同學都傳著欣賞。那些鋼筆畫出來的線條亂中有序,很有神韻。我們班裡還有幾位愛畫畫的同學,繪畫水平沒人能同他相比。說起寫字,我的字寫的非常差,寫出來自己都不願意看,這也可能是我在學會用計算機打字之前極少用筆寫中文文章的原因之一吧。計算機打字好看,就是太慢. 這幾年計算機文字輸入的改進才激勵我開始用中文寫作的激情。沒想到,艾未未的中文字也不行.他的字呈長方形,沒有什麼體.我問他:你繪畫好,字如何寫得如此難看。他說可能是沒有練過的原因罷了。不知道現在他的字改進沒有。
不過, 字體是否好看與學習成績關係不大。同學裡成績不好的可以寫一手好字. 這話聽起來像是為自己寫一手狗爬字的辯護。班裡理科最好的是李進頻同學,文科應該算是艾未未。我是理科趕不上李進頻,文科不能同艾未未相比。有一次艾未未的一篇歌頌南京長江大橋的作文成了班裡的範讀文章。語文老師陳毅在評語課上給我們讀了一段:」看那一面面迎風招展的紅旗,一輛輛載歌載舞的車輛,一個個喜笑顏開的工人…。」,」這裡的排比句用的很好」, 陳毅老師繼續說, 讓我聽得滿心嫉妒。
我去過他家幾次。從艾未未嘴裡知道艾青老早是繪畫出身的。進了國民黨的監獄後沒有畫畫的工具了,才開始作詩。我讀詩很少,但還知道艾青的‘大堰河,我的保姆’裡的幾句:
……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她的名字就是生她的村莊的名字,
她是童養媳,
大堰河,是我的保姆。
我是地主的兒子,
也是吃了大堰河的奶而長大了的 大堰河的兒子。
……
艾未未家裡的稀奇物品不少,他抽屜一打開都是五十年代時東歐一些社會主義國家的詩人和畫家給艾青寄來的信,卡片和小紀念品。我們這些土包子同學看得十分新鮮。雖然我們都在石河子邊城長大,但艾未未接觸和生長的環境還是要比我們寬闊的多。
雖然不是朋友,我們在一起說話還算投機。好幾次同他和李進頻一起砍大山,談點歷史,新讀的書,還有憂國憂民。艾未未思想超前,很早就看破了紅塵。他對我講:不要一本正經了,什麼信仰不信仰的,入團就是個形式。
我妹妹有一陣子要學畫,我問他要了一些他和他弟弟(艾丹)的習作用來摹仿。我那時就有種感覺認為艾未未這小子將來能成名,要他的習作時還開玩笑說將來這些習作沒準能值大錢。 現在能找到那些習作的可能性不大了。咳,這輩子又丟掉了一次發財的機會。
要說艾未未畫畫好,其實他更突出的特點是桀驁不訓和別出心裁,以及惡作劇。這些可能對一個藝術家來說更為重要。他不太合群,只有很少幾個人能談得來。他一年四季都穿著藍色中山裝,騎著單車,一個人常常週末去石河子總場畫牛寫生。想起來,艾未未那時候就顯示出與眾不同的性格和個性。我妹妹學畫畫是拜了石河子電影院的王老師為師的。 王老師是山東菏澤人,那裡出了不少畫牡丹花的畫家。他本人畢業於東北魯迅藝術學院,在我們石河子市有點名氣。可當我同艾未未說起王謝老師時,他一臉不削一顧的口吻,讓我吃了一驚,心想這小子可真牛。他從那時起就對權勢階層蔑視,骨子裡有一股傲氣。但他從來沒有欺負過弱勢的同學,在大家心目中威信很高。
每次學校辦展覽,他都是設計繪畫的第一號主力,連學校的繪畫老師都很難指揮他,他的主意比老師的還要大。後來聽北京的另一個同學講,葉淺余老先生是艾未未父親艾青的朋友。一日來艾青家拜訪,看見艾未未的一幅畫很喜歡,要用自己的一幅來換, 艾未未硬是沒同意。 當時的艾未未只是在北京電影學院學繪畫的學生,真是比我認識的時候更牛了。後來知道,他在北京電影學院不好好按部就班地學習,認為那是浪費時間。
他成了那個1979年轟動北京城’星星畫展’的主要干將,也是最年輕的成員之一。這些消息都是我出國後從刊物中讀到的。我知道,艾未未這一輩子都不會依附於權勢的,反叛性格已溶於他的血液裡,從小就是如此。正如他在網上的幾張藝術照片一樣,中指指向北京天安門,也指向華盛頓的白宮。在什麼社會中他都不會安安生生地過日子,中國的制度更是讓他賭咒厭惡。
我同艾未未在一起玩的時候不多的另一個原因是他不喜歡打球之類的體育活動。每到體育課時間,我們幾個愛活動的同學就如同魚兒見了水,好生愉快。可艾未未很少跟我們一起打球。 有一次上體育課,他和七八個同學突然都不見了。快下課時, 艾未未和那些同學才露了面,每人手裡拿了一大把冰棍。原來學校對面銀行拉來了一車煤炭,問艾未未等人能不能幫忙卸車,還給幾元錢的報酬。 我知道艾未未根本就不缺那幾元錢,他完全是別出心裁,想找點刺激,就領著幾個同學去卸煤炭了。
艾未未話不多,但號召力極強,有不少同學聽他的話。後來當了石河子行動電話公司老總的李萬新是他的第一號死黨。 還有一次,他把班裡打掃衛生用的盆子放到了半掩的教室門上面。只要有同學進門, 盆子就會掉下來,有可能砸了頭。惡做劇讓大家笑得肚子痛。
艾未未腦子很清醒,他還幫助我避免了一場惡性打架。學校有一個惡蠻學生,出去學了幾天摔跤,回來後常常耀武揚威,到處挑釁。他同我試過一次摔跤,打了個平手,他很不服氣。幾天後學校開運動會。在學校大操場上,他和幾個低年級的小流子幾次故意找我的事,邀我出去打一架。我嚥不下窩囊氣,準備跟他們去打一場。艾未未在遠處看見了,過來對我說:你怎麼能同他們一般見識,同這些人打贏打輸都不值得。一句話讓我清醒了。他還想辦法將那幾個惡徒引走,避免了一場惡戰。後來那幾個惡蠻都坐過大牢。
艾未未高中沒有畢業就同父母和弟弟回到了北京。離開那天我碰巧遇見他正要免費搭乘一輛車大卡車去烏魯木齊. 他是坐在大卡車的車斗裡面. 那年頭我們去烏魯木齊十有八九都是託人找這種便車, 這樣可以省它三元錢的公共汽車費. 我趁機給他五元錢讓他給我代買一雙北京新款的涼鞋。鞋子收到了,我卻連感謝信都沒有寫。那是我們最後一次聯繫。
艾未未進了北京電影學院學繪畫,成了77級的一員。他同李進頻同學開始有些聯繫,還說要去李進頻上學的喀什去寫生。他那時的女朋友也是我們學校出去的一位很不平凡的女生。她還從北京給我郵寄過英文學習資料。艾未未從北京電影學院沒有畢業又去了紐約,還是不願意按部就班地上學。在美國呆了十多年後,沒有拿任何文憑,又回到了北京。之後,名聲大振,去了許多國家辦個人畫展。甚至有人稱他為中國的’畢加索’。他的藝術風格是現代派,但不是抽象派。 依我看他的作品還是用他的那個別出心裁和惡作劇的思路來表現他對現實的不滿。我只是偶爾上網看一看,對他的藝術品的評價可能片面。 在國外第一次看到他的名字是在夏威夷看’北京人在紐約’的錄像片,他是那個電視劇的副導演。
有一年去北京,朋友給了我他的電話號碼,想要大家聚一聚。 我想了一下,沒有打電話。 多年沒打交道了,我們的共同語言可能很少了。名人都很忙,我這個庸人老百姓有自知之明,不願意給人家添亂。
希望艾未未多多保重。我倒是常向其他人問起我們共同的同學和朋友李進頻。他大學畢業後成了中學物理老師,以後去了深圳闖蕩,好多年不知下落,也不知近況如何。 李進頻的智力和能力均在我和艾未未之上,只要稍有運氣,他是能成大事的。
寫到這,我在想沒準我的許多讀者並不知道艾未未是何方人士,哪家的東東(我也開始用現代名詞了!)。所以說我寫名人不但自己沒有出名,反而讓這些名人更出名了。名人們應該感謝我了。我老李沒有出名,但是阿Q精神還是有的。哈哈.
(所有照片都是來自於眾多有關艾未未的網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