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時候,我堅信馬克思的一句話:全世界無產者可以憑著一首《國際歌》,在世界的任何角落找到自己的朋友;及至長大,我又相信:中國人可以憑著一曲《我的中國心》在世界的任何角落找到骨肉情同胞心。前者我沒有條件去證實, 後者則已被我自己否決!
歐洲一行,我真的為我們中國人感到慚愧。這種慚愧像夢魘一樣把我久久纏住,從希斯羅機場的回程開始,直至寫下此文的這麼長一段時間。
可氣的事情首先發生在比利時。為了去看那個因一泡尿而救了整個布魯塞爾的小尿童,也或許因為瀰漫於大街小巷的聖誕氣息以及濃郁的巧克力香味,同行的先生女士們忘了去解決自己的困難,等到要上車的時候,方知內急的問題很嚴重。兜兜轉轉,好不容易找到一家中國餐館,衛生間又小又窄,但好歹可以輪流著解決。走進去三幾個人後,黃皮膚黑頭髮黑眼睛的中國老闆發覺了,他支使一個溫州籍的女服務員擋在門口,不許我們進去。我和顏悅色地對她說:「就看在中國人的面上,給他們一個方便吧。」那服務員轉達了老闆斷然的意見,「不行!不在我們這裡吃飯,就不能在這裡方便!」
看著滿大街閑情逸致的洋人,再看看我們這群像熱鍋上的螞蟻的中國人,我頓覺臉頰發燙!
同樣的情況,在倫敦也好不到哪裡去。因為好久沒看報紙,忽然看到一間小書店裡有幾份中文報紙,自然喜出望外。但英國是歐盟中一個堅持使用本國貨幣的國家。我們身上除了歐元、美元之外,沒有英鎊。我問店主,「可不可以用歐元買報紙?」按理說,同胞之間,應該可以通融,或者至少可以這樣說:「對不起,我們不收歐元。」可是賣報紙的那個醜陋的戴著深度近視眼睛的瘦巴巴還暴著兩顆大門牙的青年同胞竟然惡狠狠地對我說:「你去美國使用人民幣沒有呀?」一句話把我頂得差點喘不過氣!而這,就是中國人最多最集中、本應相濡以沫同舟共濟的唐人街!
及至巴黎,我愧疚的感覺依然有增無減。那天酒店沒叫早,我和一位同事睡過了頭。為了不影響既定的行程,我堅決辭去其他人的等待,聲稱自己會「打的」追趕大家。等到回過神來,才意識到睡意朦朧中,錯把巴黎當成上海或廣州了。語言不通,怎麼「打的」呀?從市郊「打的」到市中心,會不會傾盡囊中所有呀?下得樓來,見到一個中國旅遊團正準備乘巴士出發,一打聽,他們的遊覽路線和我們的一個樣!我懷著萬分慶幸的心情找到那個可能入了法國籍的中國導遊,向他說明情況,希望他能把我們帶上一程。但左說右說,不行就是不行。後來才知道,我們給他開的價錢太低了,兩個人40歐元他不願意。40歐元等於人民幣400元,這個同胞顯然想宰我們一下!而後來我們在法國人的熱情指點下,只用了4歐元乘坐巴黎的地鐵,就趕到了巴黎聖母院和大家匯合。
「洋裝雖然穿在身,我心依然是中國心……」,我忽然感到這麼多年來,我被張明敏給忽悠了,我無法弄明白,他那漂亮的音色演繹出來的中國心,會是如此的抽象,又是如此的冷漠。
而作為同行的諸多中國人,我也因為他們而慚愧。這種慚愧使我每每憶及便心中不快,我想我再也不會與他們一起去歐洲,或者澳洲或者別的什麼洲了。
在酒店沖涼,他們要把人家的地毯弄濕。
在西餐廳吃自助餐,他們旁若無人, 高聲喧嘩, 既貪心又浪費,還把杯盤弄得一片狼籍。
在旅遊景點,他們推推搡搡,爭先恐後,搶擋別人鏡頭,惘顧其他遊客。
在潔淨、舒適、恬靜的小城因斯布魯克,他們把「中華牌」的菸蒂和煙殼扔得隨處可見……
終於,在通過英吉利海峽的「歐洲之星」列車上,在歐洲文明的發源地佛羅倫薩的比薩斜塔下,我的慚愧上升到忍無可忍的惱怒——
本來,在巴黎火車站,我的心情已經很不好,再加上要乘坐「歐星」穿過海峽,心裏頭突然生發出一個怪念頭來:如果資本主義的腐朽體現在我穿過英吉利海峽的瞬間,隧道滲漏或者斷裂,那我不就浸泡在異國海域近千公尺的海底之下了嗎?人在他鄉,有時會這樣惴惴不安的。還好在「歐星」上,我們遇到一個英籍的中國女人,三十幾歲。交談中得知她是留學生,後來嫁給了她的導師,當然年齡比她大了十幾歲。她的老公此時也在同一節車廂上,一看就知道是那種很沉默很厚道的做學問的洋人。他們有一對可愛的混血兒。她說能見到同胞真好,還教她的女兒兒子叫叔叔叫阿姨,還主動告訴我們逗留英國期間應該注意的一些事情。我們同行中的一位大姐和這位女人談得很投機,可是幾個小「官僚」男人,居然嘲笑她嫁給了一個老頭兒,無聊至極地拿這樣一個熱情而無辜的女人開涮!我真的是氣不打一處來了,我開始在別人的國度裡呵責自己的同胞,我說你們真的是不知羞恥為何物,人家一個弱女子漂泊海外容易嗎?嫁給導師有什麼不可見人的?你們以為你們是什麼?你們的本事比人家大嗎?你們其實比這個身材單薄的女人都不如,你們如果不是靠納稅人給養著,你們早就死得很難看了!你們身上還有哪寸肉、哪根骨頭可以拿來搞現代化?
說真的,我第一次把自己的同胞罵得這麼狠,但我根本沒想到,我還會連兒童不宜的東西都給罵出來。那是在佛羅倫薩。那地方五湖四海的遊客特別多,五色雜陳,小偷也不少,特別是那些吉卜賽小姑娘,看到外國遊客就拿著一張報紙擋在胸口,一邊說著「I Love You!」一邊把手伸進你的內衣口袋。我就抓住過一個,她嚇得裝模作樣跑開了。可我的同胞們,卻眼睜睜看著一位臺灣小姑娘被她們偷去錢包和證件,一個人無助地在那裡流淚。我問同行,「你們真的看到了?」他們很認真地回答我:「真的看到了,好厲害呀!」「那你們怎麼不制止?」我問。「誰敢呀,在這人生地不熟的。」
嗚呼!「你們真他媽的不是男人,你們真******!」我這時的惱怒真的已經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這一群在國內自以為了不起自以為很男人甚至敢於動輒欺負平民百姓的不入「品」的官僚同胞啊!你們究竟是一群什麼樣的東西?
那一刻,我想起魯迅,不是因為歐洲文化與中國文化的對接,而是魯迅先生說過的那句話:「哀其不幸,怒其不爭」。我們的這些同胞,沒有什麼「不幸」可哀,要哀的也就是這種麻木、自私,這種狹隘、自大,這種極度不講禮義廉恥的行徑。他們有什麼資格能夠上升到「爭」的層次呢?
也許有人要指責我,這是極個別極偶然的現象,不能代表國人的全部。這個我也懂!但我這一路走來,我的中國心真的降至冰點。我更願意有人能理直氣壯地列舉例子並加以憤慨的論證,把我此文全盤推翻,我服了,思維的間歇性痙攣才能治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