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群眾運動天然合理」,處處只聞殺人聲
「八•四血案」的消息很快傳遍全縣,各地群眾輿論大嘩,縣支左辦負責人、縣人民武裝部政委柴德林馬上召開緊急電話會議。他在會上說:「階級敵人殺了貧下中農,貧下中農起來殺死幾個階級敵人沒有什麼了不起,殺死不是白殺死了,大家不要大驚小怪。」他反覆要求幹部學習毛主席《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中「糟得很」和「好得很」的論斷。他說:「這是群眾運動,群眾運動是新生事物,是天然合理的。絕對不能向貧下中農的革命行動潑冷水。」這番話無疑是為「黑殺風」開了綠燈。
當時正值全國「軍管」,縣、區、社都由武裝部長掌權,生產大隊也是民兵營長說了算。他們手捧柴德林賜下的「尚方寶劍」,有恃無恐,一時間殺氣瀰漫,人心惶惶。一些在土地改革中上臺鬥過地主,或分過地主房屋、田地、財產的人,或與五類分子有過火磨擦的人,都如臨大敵,大都由地下搬到樓上,並在樓門口準備了砍刀、棍棒、石塊、尿桶和石灰、砂罐之類,作為防衛武器。有的在要道上設關立卡,派專人日夜防守,盤查過往行人,見生人就抓,發現懷疑對象或打或殺;有的村莊集中起居,並派人去周邊鄰近各地探查消息,以便早作準備。更多的大隊為防止「階級敵人」「黑殺」,將「地、富、反、壞、右」等「五類分子」及其子弟,平時愛提意見不服領導的、長期在外搞副業的人員,以及有各種各樣「問題」的人員,全部集中起來「辦學習班」,實行刑訊逼供,腳鐐手銬,捆綁吊打,致傷、致殘、致死,抓「黑殺隊「之風愈演愈烈。
「八•四血案」後,中和公社弄子口大隊最早行動。該隊黨支書陳善勸、「文革」主任蔣金祥、治安主任陳春錦(註:陳春錦原是縣公安局幹部,曾因違法亂紀、逼死人命受到處分,於1962年退職回家)三人在一個軍屬家裡喝酒,聽一個女人說「地主子弟」陳法林、陳儒成(1949年參加人民解放軍,1952年轉業到甘肅省國營銀光化學材料廠,即805廠,62年因病帶30%的工資回鄉)兩人在「打禾桶邊起拱子」(邵陽土話,即陰謀鬧事之意),立即抓捕訊問,二人拒不承認欲「陰謀起事」。於是陳善勸等人率民兵將陳法林、陳儒成推到屋後山上,由治安主任持刀剖腹,未死,又用鳥銃將二人打死。此後又將從山西抓回的地主子弟陳儒林用亂棍打死。在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內,該隊先後共打、殺7人,迫使2人自殺,成了全縣在抓「黑殺隊」運動中殺人最早、死人最多的大隊之一。[7]
據塘田市區後來調查匯報:塘田市公社三角大隊1968年8月12日召開大隊黨支部會,支書唐遠亞說,「當前階級鬥爭極其複雜緊張,許多地方出現了‘黑殺隊’。難道我們這裡沒有?石門片的唐宋保常跑東安,這股風就是從東安傳來的,難道他沒有問題?」會議提出,把三角片的唐建勛、唐庭方抓起來審向。為統一思想,第二天又召開了各生產隊長、共產黨員、貧協和「造反派」負責人會議,統一分工,抓人審向,方法就是捆綁吊打。唐建勛由於繩索吊斷,重重地摔落在地上,頭皮跌破,鮮血直流,不省人事。有人說:捉虎容易放虎難,不如弄死算了。於是指派了幾個地主分子,將唐建勛抬到兔子山桐子坪大漏岩裡活埋了。石門片的唐宋保被抓後遭酷刑吊打,供出「黑殺隊頭目」唐慧方,「秘書」唐島生,還有出身不好的唐運陽、唐運生、唐方雄等;進一步逼供,又得到「黑殺隊」要殺某某黨員、某某幹部、某某貧協等供詞。8月20日,該片即召開黨員、幹部、貧協和「造反派」負責人會議,研究如何處理「黑殺隊」成員,會議決定將這些人處死。8月21日,由支委唐運雨主持會議,宣布唐島生、唐運陽、唐運生死刑,立即執行。會後由民兵將三人押送到芙夷江畔,推入河中淹死。唐島生是台胞林月竹生於臺灣島上的兒子,故名「島生」,本想送回故鄉成家立業,服務鄉梓,誰知遭此橫禍,死時年僅22歲。8月22日,唐慧方、唐宋保也被推入河中淹死了。
「黑殺風」越刮越凶,不少生產隊幹部組織農民到鄰近市縣抓本地在外工作的「五類分子」子弟。不少地方殺人後處理屍體的方式是往河裡一丟了事。邵陽縣處於資江上游,因此資江河下游河段的死屍日夜漂流不息,引起下游城市邵陽市民眾極大震恐。
邵陽縣「支左辦」的軍代表柴德林對殺人之風的蔓延負有不可推卸之責任。據邵陽縣公安局羅金陵等人回憶:8月6日,柴德林去電,將部分徒步去韶山參觀的政法幹部緊急召回開座談會。會上,柴介紹了「抓黑殺隊」的情況後強調說:「對死人問題,你們不要指責,不要追究責任,更不要向群眾潑冷水。」他說:「這是群眾運動,群眾專政。群眾專政是新生事物,是天然合理的」。他還說:「貧下中農是最高人民法院,打死幾個階級敵人算不了什麼,打死不是白打死了。」他還要求每個政法幹部去買一本毛澤東的《湖南農民運動考察報告》單行本,「好好學習‘好得很’和‘糟得很’的問題,爭當‘好得很’派,而不要去當‘糟得很’派」。他還提醒幹部:「如果你們去指責制止,農民就會把你們也當成‘黑殺隊’殺了,或丟到河裡去,我也救不了你們。」他把全體政法幹部分成8個小組下到各區社「觀陣」。縣公檢法領導說:目前全縣抓「黑殺隊」抓出了幾十個「反革命組織」線索,你們下去也要查一查,掌握一點情況,不要讓人將其殺掉,以免斷線,不利於一網打盡。可是政法幹部下去後,只聽一片殺人聲,任何勸止、忠告,那怕說「政策規定殺人權在省裡」,都不起任何作用,因為每個區社都由武裝部長掌權,而每個區社武裝部長又都握有縣「支左辦」柴政委的「尚方寶劍」。在這種情況下,政法幹部實在無能為力,只能眼睜睜地幹著急。區社幹部靠邊站,參加「三支二軍」的47軍駐軍部隊多次派官兵下鄉,做艱苦細緻的思想工作,強調不准任意抓人、打人、殺人,搞「形左實右」,嚴防階級敵人攪亂階級陣線,都無濟於事,反而越殺越凶。到8月中旬,亂砍濫殺之風更為嚴重,許多地方見生人就抓,有懷疑就殺。在這種混亂局面中,不少人乘機為非作歹,有公報私仇的,有挾嫌報復的,有趁火打劫的,形勢混亂到了極點。[8]
4.野蠻殘忍至極的殺人手段
要瞭解1968年邵陽縣抓「黑殺隊」這一濫殺運動的殘酷性,還必須瞭解所謂「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殺人手段的殘忍。當時常見的殺人手法有活埋、「銃決」[9]、石砸、吊麻蟶(guai,去聲,邵陽方言,將青蛙稱作麻蟶)[10]、耙(鋤)頭挖、捆綁沉河、亂棍打死、繩索勒死等方法,通常死後對屍體不加掩埋,甚至不許其親屬收屍。
不過,在所有稀奇古怪的殺人手法中,上述幾種還算比較「文明」的。以下各種讓人在死前受盡各種折磨的殺人方法,則顯示了殺人者的殘酷陰暗心理:
擀麵條
黃亭市公社金鋒大隊一個學生,在抓「黑殺隊」期間去邵陽市辦事,被誣以為「黑殺隊搬救兵」,民兵們強令其俯睡在木凳上,背脊上橫放一根鐵棍,鐵棍兩端各坐一人,在其身體上壓過來壓過去,如同擀麵條一樣。幾百斤重的壓力之下,只壓得這位學生屎尿直流,骨頭斷裂而亡。
鐵絲穿腳筋
長陽鋪公社長陽鋪大隊下街生產隊社員劉利民被誣為「黑殺隊」後,在他家裡挖地三尺,尋找槍枝彈藥和反革命罪證,並對劉的家人畫地為牢,白天不准出門,晚上不准點燈。最後民兵用燒紅的鐵絲穿過劉利民的一雙腳筋,吊到門前階檐樑上,再活活打死。
腦袋開花
縣五中學生鄧愛毛被誣為「黑殺隊」後,被人綁在學較的籃球架上,再用帶鐵釘的木棒外包橡皮敲腦袋,一敲幾個洞,一打一片紅,殺人者將此方法命名為「腦袋開花」。
鐵錘錘手臂
小溪市公社山伏沖大隊貧農社員羅頂名被誣為「黑殺隊」,批鬥時民兵將他的手腕強按在青磚上,再用油榨坊裡捶枯餅用的兩個大鐵錘輪流捶打,雙手骨頭被生生捶得粉碎,最後一錘送命。該公社梅洲大隊地主子弟羅堯立,被打成「黑殺隊」後,被人用老虎鉗子將手指夾粉,然後將他殺死丟到河裡。
火燒
黃塘公社合興大隊泥工師傅鄧玉枚被打成「黑殺隊」後,酷刑逼供,上吊下燒,最後被活活燒死,場景極為殘酷。
烙鐵烙
國營河伯嶺林場馬頭嶺工區貧協主任羅頂有,系中共黨員。「文革」初期曾擔任過一個群眾組織的頭頭。1968年7月28日,當地一夥人把他當成「黑殺隊」成員捆綁吊打,將其右臂打斷後,又用柴刀把他的脊樑骨砍斷,然後再將羅的左臂按在石板上用鐵錘將骨頭錘碎,再用燒紅的烙鐵在呂身上烙,烙得流油冒煙,其狀慘不忍睹。隨後,這夥人把羅吊在樹上,直至快斷氣時方才放下來,剝光衣服,倒拖雙腳丟到河溝裡,再用亂石砸死。羅妻在當地無法生活,被迫將大兒子送人,自己帶著小女兒改嫁他鄉。
九公橋中學教師鐘明良,家庭出身地主,在「文革」中一度比較活躍。1968年9月,「貧宣隊」(「貧下中農毛澤東思想宣傳隊」的簡稱)進駐學校,鐘被誣為「黑殺隊」,關押了13天。關押期間受盡酷刑,先把他捆綁放在一間小屋裡,令學生們在樓上向他撒尿,名曰「坐尿牢」。之後,又把他雙手向後反剪捆綁倒掛,面向一盆大水,繩索一鬆,頭即浸入水中嗆水,過一會兒再把繩頭一拉,使頭部脫離水面。如此拉拉放放,多次反覆,名曰「順手牽羊喝水」。此外還用了「蕩鞦韆」、「鐵絲穿手掌」等十幾種酷刑。「貧宣隊」中有人說,他還有個漂亮的老婆,不要放過他。於是有人又想出了一個毒招,用燒紅的烙鐵烙鐘的生殖器,鐘受盡酷刑而死,時年34歲。
脖子上挂水桶,肚子上壓土磚
羅城公社毛坪大隊豺狗山生產隊貧協組長、共青團員曾桂林,24歲,「文革」初期擔任過一個群眾組織的負責人。1968年9月10日,被誣為「黑殺隊」,在大隊關押24天。刑訊逼供中,民兵將曾桂林的雙手反綁吊起來,再在其脖子上挂一桶水,身上壓幾塊土磚,活活拷打致死。其雙目失明的老父曾國奉不知兒子已被打死,摸索著將僅有的一隻老母雞殺了煮好來送飯。民兵們惡狠狠地把雞奪過來倒在地上餵狗,老人想摸摸兒子的屍體都不獲准,氣得爬在地上咬土喊天。這夥人還把曾的家產抄劫一空,把老人趕出家門,土改時分的房子也被人霸佔了。
「五馬」分屍
檀江公社稅務幹部蔣意興,邵陽縣水田公社人,家庭出身地主。1968年8月被誣為「黑殺隊」揪回家鄉批鬥之後,再被押到一座竹山裡,由五個民兵分別將不同方向的五根竹子扳彎吊下來,再將蔣的頭、雙手和雙腳分別捆到五根竹子尖上。然後,五個人齊聲高喊:一、二、三,將綁了人的五根竹子尖同時放開,蔣這個活生生的人當即被五根竹子的彈力撕成碎片。
以上記述的殺人手法,於史料而言絕非可有可無之閑筆。設若中國文明進步,這一頁恥辱的歷史或使國人產生自省之心。
與人類歷史上任何災難一樣,在受害者當中,女性所受的凌辱較男性更多。五豐鋪公社板橋大隊回鄉女知青呂小蘇,家庭出身地主。本人長相姣好,追求者甚多。但她心高氣傲,對本鄉本土的人全不放在眼裡。高中畢業後與一個大學生戀愛,擇日成親。1968年8月新婚之夜,被本村一夥垂涎欲滴者誣為「黑殺隊」,從新房中抓出批鬥,毒打不屈,被這夥人把衣服剝光,並在其乳房和私處亂摸亂捏,呂不甘受辱,破口大罵「流氓、畜牲,不得好死」。垂涎者腦羞成怒,惡狠狠地說:我得不到的東西別人也休想得到。然後用鐵絲穿其乳頭,丟到板橋水壩中淹死。黃塘公社有個婦女在邵陽市某小學當炊事員,只因家庭出身地主,被當成「黑殺隊」揪回批鬥,並要處死,她向打手們求情,說:我學校裡床頭的稻草中有個存摺,存有幾百元錢,請你們拿去,饒我一命。凶手們如蕕至寶,立即奔赴學校,將她的宿舍進行大搜查,存摺到手,立即返回,幾個人對其實施輪姦後,說:此人留不得,活口禍害多。便偷偷地將她活埋了。
在這場屠殺當中,人性中最陰暗的醜惡被激活了,一些生產大隊的幹部與民兵不僅以殺人為樂,還要憑藉其淫威製造骨肉相殘的人倫慘劇。長樂公社新石村的羅光楚,1949年以前教私塾為業,抗日戰爭時期曾當過兩年保長,土改時家庭成份劃為「小土地出租」。「文革」中他被人誣指為「黑殺隊」,雖受盡各種酷刑,直至皮裂骨折筋斷,奄奄一息,仍然不肯招認這一莫須有的罪名。該隊幹部將其做鐵匠的兒子叫來,說:「你父親是‘黑殺隊員’,現行反革命分子,你是可以教育好的子女,能不能與他劃清界線?看你把他如何處理?」小鐵匠被逼得走投無路,只好強忍悲痛,橫下心來,在眾目暌暌之下,噙著滿眶熱淚,把垂死的老父親往肩上一槓,走到小河邊,狠心往河裡一拋,讓其父親隨波逐流而去。雙清公社比田大隊劉家生產隊張南卿(中農成份)被誣為「黑殺隊員」後,受盡酷刑,幹部們強令張的兩個弟弟將張丟到老煤窯裡窒息而死。這種逼迫親人下手殺親人的方式可謂喪盡天良,既使生者蒙受喪親之痛,還要讓他們承擔巨大的道德心理壓力。
小溪市公社活水坑大隊生產隊長蔣柳橋,男,貧農。「文革」初期因參加名叫「資江烽火」的群眾組織,於1968年9月12日被誣為「黑殺隊」,在公社機關被加上腳鐐手銬關了一個多月。1970年的「一打三反」中又被關押批鬥,用鐵釘鞋掌嘴,用扁擔砍腰,只打得他遍體鱗傷,痛不欲生,被迫懸樑自縊。死後被定為「畏罪自殺」,說他不如一條狗,並強迫其家屬扎個草人,將蔣生前的衣褲套到草人身上,掛上「畏罪自殺,不如一條狗」的牌子,批鬥三天三夜。
絕大多數死者在被處死之前,都遭受過非人的侮辱。小溪市公社活水坑大隊貧農社員王有柱,因參加「資江烽火」群眾組織被誣為「黑殺隊」,被捕入監,反銬「背包獄」9天9夜,因其屎拉在監獄角落裡,被看守按住頭,踩住腳,逼著把糞吃掉。還有人被酷刑折磨得自殺以明無罪。下花橋區出現一條「打倒毛主席」的標語,被誣學區主任鄒仕楚所為,因他出身地主而被懷疑,飽受酷刑,鄒受刑不過,被迫拿菜刀當眾剖腹,讓人看自己「心是紅的還是黑的」,腸胃流了滿地,氣絕身亡。
在抓「黑殺隊」的過程中,刑訊手段之殘忍,殺人手段之慘無人道,真是不勝枚舉,也卒不忍聞。對出面制止或提出不同意見者,殺人者均說是「階級立場不穩」,與「黑殺隊」同罪,因此丟命者大有人在。這樣一來,誰也不敢過問,任憑暴行氾濫。人們私下形容當時的殺人狂潮:「殺豬要扯稅票,殺牛要經批准,只有殺人和殺雞一樣,想殺就殺。」幹部是「背起包袱下鄉,勾起腦殼(低頭)走路,吊起腦殼呷飯(意謂命懸一線),日夜提心吊膽」。這確是當時情況的真實寫照。
5.塘田會議,智勇陶柏榮制止殺人風
「黑殺風」延至8月下旬,資江河裡漂浮的死屍接二連三,死狀甚慘,兩岸觀者雲集。居於資江下游的邵陽市自來水廠的抽水機蓮蓬頭也被死屍堵塞,水質腥臭。市民逾半月不敢飲用自來水,民眾嘩然。當時邵陽市既是行署、地委駐蹕之地,也是市委、市政府所在地。地區民政部門組織了一些小船沿河撈埋屍體,每具屍體工費10元,加草蓆一床裹埋。市公安局也以同樣方式派人沿河撈屍,運到郊外掩埋。邵陽市民怨鼎沸:「真是黑了天了!(暗無天日之意)」
這時,一個邵陽地區人民不應忘記的人出現了。8月24日,解放軍47軍國防線路施工大隊副政委陶柏榮率139師施工連經衡陽、邵東、到達邵陽縣境內,駐紮在塘田市區國防線路增音站。塘田市殺人風甚熾,風聲漸傳至陶柏榮耳朵裡。某一天,陶柏榮聽說又有人被當成「黑殺隊」打死了,接著看到一隊農民氣勢洶洶地手執各種武器,將被捆綁成一串的多個人往河裡推。經詢問,方知是當地「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在處死「黑殺隊員」。面對如此血腥的混亂局面,地方當局居然裝聾作啞,無人過問。陶柏榮出於人的良知,毅然衝破軍隊不介入地方「文革」的禁條,挺身而出,迅速趕到到塘田市區委機關,找到區武裝部長肖長青和靠邊站的區委書記寧斌,三人交流情況後商定,立即採取緊急措施,由部隊出面,以47軍師政委的名義召集區、社機關全體幹部和各大隊主要領導三級幹部緊急大會。8月25日上午,與會人員全部到齊,區禮堂座無虛席,由陶柏榮政委做報告。陶政委重點強調社會主義法制觀念,狠批亂抓、亂打、亂殺人的無政府狀態。他明確指出,亂殺人是極其錯誤的,是違法犯罪,必需立即制止;真正有罪之人也應該交由人民政府依法處理;今後誰再亂殺人,不管他出身如何,都要追究法律責任,以命償命。陶柏榮要求所有與會人員散會後甄別所抓人員,有問題的上交,其餘的全部釋放。陶柏榮作報告時正氣凜然,態度果敢堅定,話語擲地有聲,震懾力極大。當時全國「軍管」,軍隊威信極高,他那句「以命還命」,使那些殺人者意識到後果嚴重。陶柏榮考慮到全縣類似的問題可能極其嚴重,自己又軍務在身,便以師政委的名義與縣支左辦柴德林政委通了電話,通報了塘田緊急會議的情況,並要求縣領導迅速採取果斷措施,堅決剎住亂殺人之風,絕不能任其繼續蔓延,危害人民。[11]
「塘田會議」使熾熱的殺人之風得到遏止,並起了很好的示範作用。9月3日,邵陽縣駐軍「支左」領導小組及全體官兵迅速召開緊急會議,決定以「塘田會議」為榜樣,進一步研究制止亂殺人問題,會上做了4條決定:一,嚴格依法辦事,維護無產階級專政的權威和秩序;二,嚴禁隨意抓人殺人;三,區、社不准介紹(本地幹部、民兵等)到外地抓人;四,一切在押人員立即無條件釋放,真正有罪的送縣軍管小組處理。但因緊接著又大刮所謂的「紅色政治颱風」,「清理階級隊伍」,「殺人風」與「刮颱風」同時併進。直至10月,肆虐近5個月之久的「黑殺風」才算基本平息下去。
制止殺人的陶柏榮是個有膽有識、謀大事不拘小節的人物。數年後,陶柏榮轉業到邵陽市,有死裡逃生者登門求見,感謝他的救命之恩。他才將自己當時所冒的風險說了出來:「那次我也犯了個冒充師政委的錯誤,因為縣裡也是團級,都是同級,他會聽我的嗎?幸好當時不戴軍銜,使我冒充成功。回部隊後,我還向師領導作了檢討,得到了師首長的諒解和支持,才僥倖過了這一關。」
1974年,地、縣聯合調查團經過一個多月的調查摸底,結果如下:全縣在抓「黑殺隊」運動中,共抓了11,177人,關押7,781人,私設監獄702處,自製鐐銬1,587付,被打死、殺死322人、逼迫自殺669人,共計死亡991人;另有113人致殘。
註釋:
[7] 李進華,「邵陽縣‘文革’黑殺風始末」,載《為了邵陽的安寧》,中共邵陽市委黨史研究室編寫,2005年出版。
[8]羅金林,「回憶」,作者手稿。
[9] 「銃決」一詞系邵陽縣「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的「創造」。調查組在邵陽縣塘田市區發現一張「佈告」:「xxx,男,現年38歲,家庭成份地主。一貫與貧下中農作對,現參加‘黑殺隊’,要殺害貧下中農。抓捕後頑固到底,拒不認罪,經大隊貧下中農最高人民法院核準死刑,立即執行銃決。1968年8月x日。當問及「銃決」一詞的來歷時,有人振振有詞地說:政府殺人用「槍決」,我們農民沒有槍,只好用「銃決」了。
[10] 此刑詳情如下:將人先緊緊捆成粽子形狀,再用長繩從橋上吊下去,一放一提,像吊青蛙一樣,以折磨取樂。調查組發現的案例中,有用此法將人折磨夠了後,再放到溪水裡用撐船的篙竿(上有長長的鐵尖)捅死。如邵陽縣長樂公社貧農社員王青治即死於此刑。
[11]陶柏榮,「一件欣慰終身的事」,《邵陽晚報》2005年4月19日10版。
(待續)
「文革」時期邵陽「黑殺風」事件始末(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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