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江青在文革中
1966∼1975年 72∼81歲
江青至今被說成是文革的罪魁禍首,是矇蔽毛的邪惡女人。其實,中國的任何政策,都不是她制定的,她執行毛的意志,她在毛死後這樣形容自己:「我是主席的一條狗,主席叫我咬誰我就晈誰。」她先為毛執掌中央文革小組,後任政治局委員。文革浩劫,她有一份責任。她是毛毀滅中華文化的主要幫凶。
她利用文革為自己幹了不少壞事。受害者之一是演員王瑩。幾十年前,王瑩主演了一個江青想扮演的戲劇角色,以後又同丈夫雙雙赴美,在白宮為羅斯福總統夫婦演出,大出風頭。王瑩死在獄中。
江青有一怕,怕她年輕時在上海的緋聞,以及在國民黨監獄裡不清不白的事暴露出來。她把早年的同事、朋友、情人,乃至對她忠心耿耿的保姆,都投入監獄,有的就死在裡面。
一九五八年,由於毛髮表了一首思念前妻楊開慧的詞,江青和毛大吵一架。氣頭上她給電影導演鄭君裡寫信,問前夫唐納在巴黎的地址。這一輕率舉動,多年來一直是江青的心病。文革有了權,她馬上把鄭君裡和別的幾個朋友抓起來,把他們的家翻了個底朝天,搜尋那封信。鄭君裡說信早已燒掉了,但江青不信,把他在獄中折磨至死。
當江青的權力達到頂峰時,就像毛在征服中國的前夕見到生人會發抖一樣,她也產生了對生人的恐懼。她的秘書楊銀祿記錄了一九六七年上任時前任對他說的話:江青「特別怕聲音,還怕見生人,一聽到聲音,見到生人,就精神緊張,出虛汗,發脾氣。」「你在短時間之內先別見她,盡量躲著她,如果實在躲不開,你也不能跑,一跑就壞了。」
楊秘書在屋裡憋了整整二十四小時。當他小心翼翼地走出辦公室時,江青的護士走過來,輕聲要他馬上回去,解釋說江青快要起床了,她特別怕見生人,如果你現在被她看見就麻煩了。」楊在釣魚臺十一號樓待了三個多月,成天躲在辦公室裡。前任走後(進了監獄),一天,江青打鈐叫秘書。楊寫道:
我膽戰心驚地走進她的辦公室。一進門,我看到她仰坐在沙發上,兩腳和小腿搭在一個軟腳墊上,在那裡懶洋洋地看文件。她聽到我進入她的辦公室,臃腫的眼皮,都沒抬一下,就問道:「你就是楊銀祿同志吧?來了一段時間了吧?」
「是,我叫楊銀祿,已經來了三個多月了。」我的心情雖然緊張,但還是以在部隊時的習慣,乾脆俐落地回答了江青的提問。
幾句問答後,「這時,她抬起頭,睜大眼睛瞪了我幾眼,不高興、不滿意地說:「你不能站著跟我說話。你跟我說話的時候,你的頭不能高於我的頭。我坐著,你就應該蹲下來跟我說話。這點規矩他們沒有告訴你?」
當秘書按照江青的規矩蹲在她的右前方一公尺處,和她說話時,江青又發了一頓無名火:
江青……很生氣地說:「我今天原諒你,因為你剛來,還不瞭解我的習慣。以後,不允許你那樣跟我說話。你說話的聲音那樣高,速度那樣快,像放機關鎗似的,使我感到頭疼,使得我出汗。如果由於你說話不注意音量和音頻,把我搞病了,你的責任可就大了。」說著,就指了指她的額頭,大聲說:「你看,你看呀,我都出汗了!」
這時,我有意壓低聲音說:「請你原諒,我今後一定要注意說話的聲音和速度。」江青皺著眉頭,拉著長音,大聲而不耐煩地問道:「你在說什麼?我怎麼沒聽清楚,你說話的聲音又太小了。如果我聽不清你說的是什麼,心情也會緊張,也會著急出汗,你懂嗎?」
她沒有等我再說什麼,就急忙說:「好好好。」擺子叫我趕快出去。
江青隨時可能以莫須有的罪名把一個人送進監獄。周恩來到她那裡去開會,他的隨從寧可坐在冰天雪地下的車裡挨凍,也不願進她的樓裡取暖,怕被她撞見禍從天降。有一次,周的衛士長成元功負責一個會議的安全保衛,江青的警衛員事先給他打電話,說江青剛起床,沒有吃飯,要他準備點吃的。江青到了,成元功請她先吃飯。成回憶道:「她看了我一眼,就走了。進了會場,她找到總理,說:「成元功擋在門口不讓我進,你們在搞什麼,開什麼會?」她跟總理大吵大鬧一個多小時。」周對她解釋了又解釋,把她的警衛員召來對證,她仍不依不饒,罵:「成元功,你是一條狗。」兩天後又對周說:「成元功從歷史上就是個壞人,長期以來限制我跟總理接觸,不讓我見總理。」周恩來只得把跟了他二十三年的衛士長從身邊趕走,成進了准勞改營:「五七干校」。
毛不擔心江青的耍潑胡鬧不得人心,他就是要用她在中共高層製造一種人人提心吊膽,朝不保夕的氣氛。在毛面前,江溫順得像只小貓,只有毛能夠帶給她災難。
一九六九年「中央文革」解散後,江青沒有具體的行政職務,有了閑工夫。她打牌、騎馬、養寵物,甚至還養了隻猴子。北京市中心的北海公園自文革以來對老百姓關了門,是她遛馬的地方。她差不多每天晚上都要看外國影片,那也是幾個人的特權。
江青的生活方式極端奢侈。她愛好攝影,於是軍艦在海上游弋,高射炮對空發射,博得她哈哈大笑地說:「真過癮,今天我可搶拍了好鏡頭。」廣州一個專為她修的游泳池,用的是幾十公里外運來的礦泉水。路為她新辟,使她得以舒適地遊山玩水。開路不那麼容易。有的離她住處不遠,工程兵不准用炸藥,怕響聲嚇著她,只好用火燒、水激等辦法來砸開石頭。她一時心血來潮,可以叫專機把一件大衣從北京送到廣州,也可以叫空軍的大型運輸機把一張臥床從青島運來北京。她的專列,像毛的一樣,隨時想走就走,想停就停,客貨列車都要讓路,運營計畫也要打亂。江青非但不感到慚愧,反而說:「為了我休息好,玩得愉快,犧牲一些別人的利益是值得的。」
「別人的利益」包括鮮血。江青總是在尋找養生駐容之道,林彪夫人葉群告訴她,有一個訣竅是輸年輕人的血。於是中央警衛團挑了幾十個警衛戰士,檢查身體後選了四個人,再從中間挑了兩個把血輸給江青。輸完血後,江青請他們吃飯,對他們說:「你們為我輸了血,你們的血和我的血同時在我的體內流動,你們一定會感到很自豪的吧?」接著便告誡他們:「為我輸血的事,你們不要到外邊去說了,你們要知道,中央領導人的身體情況是嚴格保密的,你們就當個無名英雄好了。甘當無名英雄也是光榮的。」
興奮之餘,江青報告了丈夫。毛反對說:「身體沒有大的毛病,輸血是不適宜的。」她這才作罷。
江青的身體沒什麼問題,有問題的是她畸形的神經。她每天要吃三次安眠藥才能在凌晨四點左右睡覺,日間也要吃兩次鎮靜劑。白天在室內,三層窗簾全部拉得緊緊的,讓陽光一丁點也透不進去。落地燈打開,燈罩上卻蓋著一塊黑布。秘書說:「我們要是一個人在她的室內工作,還真有點害怕」。
她怕聲音怕到了荒謬的地步。連細雨聲,風吹草動聲,鳥唱蟬鳴聲,她都反感,並且叫嚷:「聲音太大啦,受不了啦!」有時捂著耳朵,閉著眼睛,緊鎖眉頭,搖晃著腦袋,命令工作人員轟鳥、趕蟬、打樹葉、砍竹子。
怕聲音怕得最厲害的時候,工作人員走路時不准穿鞋,兩條腿叉開,兩隻胳膊抬起來,以免發出摩擦聲。工作人員在她旁邊時,不准大聲呼吸;嗓子痒了,也不准咳嗽。她住在北京的釣魚臺,這是一個有四十二萬平方公尺的大庭園,她住的樓在園子中心。可她還抱怨說不安靜,把隔壁的玉淵潭公園--北京僅有的幾個對老百姓開放的公園之--也關閉了。廣州的別墅「小島」坐落在珠江畔,江青一駕到,附近的水路交通便停運,遠處的一個船廠也停了工。
江青的房間溫度冬天必須保持攝氏二十一點五度,夏天二十六度。她覺得溫度不對時,哪怕溫度表指到她要求的度數上也無濟於事,她會破口大罵:「你們在你們的後臺指示下,在溫度表上弄虛作假。」「你們合夥來對付我,有意傷害我!」有一次,她說她房子裡「有風」,護士無論如何找不到風源,她就抄起一把大剪刀狠狠地向護士扔去,護士躲閃得快才沒有受傷。
「為我服務就是為人民服務」-- 江青常常這樣告誡身邊工作人員。一九七一年「九•一三」後,林立果暗殺毛和攻打釣魚臺的密謀曝光,江青常常做噩夢,有一次夢見林彪夫婦燒焦的屍體追趕她。她惶惶不可終日,對人說:「我總感到我快死了,活不了多久了,好像明天就會大禍臨頭了。老是有一種恐懼感。」
林彪出逃前,江青曾到青島避暑,讓六艘大軍艦在海上轉來轉去供她拍照。她玩兒得很高興,只是不滿當地的廁所。坐在痰盂上大小便,又說硌得屁股疼。於是工作人員先用充了氣的游泳圈墊在痰盂上,後又做了個便凳,周圍靠上軟沙發,權作臨時馬桶,江青由護士攙扶著大小便。一天夜裡她自己起來小便,由於吃了三次安眠藥,她迷迷糊糊坐不穩摔倒了,折斷了鎖骨。林彪出逃後,江青硬說這樁事故是林彪謀殺她的陰謀的一部分,說是她的安眠藥裡有「內奸和特務」放的毒。她鬧得天翻地覆,把所有的藥封存起來,拿去化驗,把醫護人員關在一間屋子裡,由警衛員看守,然後一一帶到周恩來和政治局委員面前受審。周恩來從晚上九點一直陪她說話到凌晨七點,好歹讓她安定了下來。
尼克松伉儷一九七二年二月的訪問對江青好似一劑興奮劑,她終於可以扮演中國第一夫人的角色了。隨著各國政要的接踵而至,江青期望受到全世界的矚目,想找個外國人來寫她的傳記,像當年斯諾寫毛澤東一樣。那年八月,美國女學者維特克(Roxane Witke)受邀前來採訪她、寫她。江青同維特克談了六十個小時。
毛最初批准了這一做法,但江青的口無遮攔又讓他生氣。據陪同她的外交官張穎記載,江對維特克說:「你不是想瞭解我個人的生活嗎?哈哈,你別看我現在領導著全國文化大革命,從前呀,我年輕的時候,可是富於感情,我個人的生活是非常羅曼蒂克的。」「我最喜歡上海,你們外國人說是冒險家的樂園,有點道理,上海的小調我都喜歡。那真是非常有味道,我還唱哩,背給你聽聽……」接著江青細聲細氣地哼起了上海小調:「我呀我的小妹妹哩,舍也捨不得離……咿呵呀呵唉……」,接著咯咯笑道:「我一到上海呀,男朋友可多去了。喏,就是追逐我的人,我都可以數出名字來,他們還使用各種手段哩。以後都成了知名人士,現在又被打倒啦,哈哈……」
在場的中國陪同人員你看我我看你,不知江青還要說出些什麼「大逆不道」的東西。江青越說越來勁:「有趣的一次,是你們美國人,是一個水兵,也許是喝醉酒了,搖搖擺擺在上海外灘走著,向我迎面走來,他站在我面前,擋住我的路,向我敬了一個軍禮:兩腳一併,喀嚓一聲。我回頭想走開,那傢伙嬉皮笑臉向我走近來,雙手也伸過來了,哼,想佔便宜!我抬手就給他一巴掌。他還是笑嘻嘻,又是喀嚓一聲,敬了個軍禮,還說對不起呢。你們美國人,還是懂禮貌的……」
江青滔滔不絕地說她如何崇拜美國明星嘉寶(Greta Garbo),如何熱愛好萊塢電影《飄》 (Gone With the Wind),說她「看過大概有十遍了,每看一遍都很感動」,還不屑地反問道:「中國能拍出這樣的電影嗎?」 -- 好像中國電影的凋萎跟她和她丈夫都毫無關係。江青這樣歌頌《飄》,讓毛的新聞總管姚文元有點不安,姚輕輕地插了一句:「從歷史觀點來看,內容是有缺點的。她[作者]同情奴隸主。」江青的回答有點令人摸不著頭腦:「我沒有看到電影中讚揚三K黨(Ku Klux Klan)。」
最後,按毛的意思,江青談話的記錄只有一部分給了維特克•維女士後來出版了一本江青傳。其他記錄稿全部放進保險箱,上鎖加封條,進了外交部保密室。
毛沒有因此禁止江青在外國人面前露面,但露面的機會遠不如她渴望的那麼多。丹麥首相哈特林(Poul Hartling)一九七四年訪華,江青陪同他和夫人觀看演出,但國宴沒有她的份兒。不甘心的她,就在國宴開始前趕去,把哈特林夫婦留住,高談闊論,讓四百名出席宴會的人等了半個多小時。哈特林夫婦感到她的舉止「傲慢」、「賣弄」,他們為她感到難堪。美國游泳隊來訪時,沒有安排她接見,她就偷偷在游泳池的玻璃牆外看他們練習,事後一疊聲嘆息說:「真是美呀!……游得真好,姿勢很美,速度又快……」江青本人在維特克面前謝絕下水,理由是:要是「群眾」看見她游泳,「會過度激動」。
除了熱望接觸外國人,江青渴求的還有女性化的服裝。在她丈夫統治下的中國,女人只有臃腫難看的衣褲可穿,江青也受到限制,只能在個別場合穿裙子。尼克松訪華時,在總統眼中「粗魯、好斗」的江青,陪總統夫婦看「樣板戲」 《紅色娘子軍》。她為那天穿什麼衣服煞費苦心,非常想穿件連衣裙,又怕在人民大會堂的眾目睽睽下太顯眼,最後忍痛放棄了這個念頭。菲律賓的第一夫人伊梅爾達•馬科斯(Imelda Marcos)穿著華麗的菲律賓國服來訪,江青卻只有毛式服裝加軍帽,與這位從前的「菲律賓小姐」相形見絀。馬科斯夫人看出江青從眼角嫉妒地打量她。
最初正是為了跟馬科斯夫人比美,江青設計了中國婦女的「國服」:無領對開襟的上衣加半長的百褶裙。當女運動員穿著它在海外參加運動會的照片發表時,女人們哪怕再嚮往裙裝,也覺得不美而嗤之以鼻。但江青畢竟開了頭,裙裝不再是「違禁品」。文革剪裙子將近十年之後,或飄逸,或莊重的裙子又小心翼翼地重新出現在許多女人身上。
為了把她設計的衣裙由官方定為「國服」,江青頗費了一番心思。政治局反對,不願拿錢給全國女人做耗費布料的百褶裙。江青想讓毛干預,讓得毛歡心的女友穿上給他看。當毛聽說衣裙是江青設計的時,把臉一沉說:「快去脫下來,一點都不好,以後不要要她的東西!」
如今的江青要見毛還得討好毛的女友。文革開始後,她跟毛分開居住。初期,她因為管「中央文革」,隨時可以見到毛。後來,她的政治作用小了,見毛就不那麼容易了,經常是她來到毛的住地,毛不讓她進來。毛討厭她。毛越這樣,她越不顧一切地要接近毛。作為毛的妻子,卻見不到毛,江青害怕,心中無底。她於是對毛的女友獻慇勤,送衣料啊、毛衣啊,甚至送稀罕的瑞士手錶,希冀她們在毛跟前替她求情。有一次,她以「檢查衛生」為名闖入毛的住地,毛要她「滾」,事後對警衛生氣地說:她要是「再闖,就抓起來!」
一九七五年十二月二十六日是毛八十二歲生日,也是他最後一個生日。那天,江青擭准來了,帶來兩樣毛喜歡的菜。毛待她好像她不存在,視而不見,聽而不聞,一句話也沒有。她待了一陣子,無趣而傷心地走了。生日晚餐,毛是跟五個女孩子一道吃的,有女友,有身邊工作人員。
做毛的女友不像皇室的王妃情婦,沒有珠寶首飾,沒有千嬌百寵,毛用她們為自己服務。在毛最後的一兩年,寢室只許兩位女性隨意進出:張玉鳳和孟錦雲。張從前是毛專列上的服務員,後來做了毛的秘書,孟是文工團的演員。她們倆做毛身邊一切事情,四個小時輪換一次,日夜隨叫隨到,睡覺也不敢脫衣服。她們的家庭生活少得可憐,基本沒有週末休息,度假就更談不上了。
孟錦雲很想離開,請張玉鳳幫她在毛面前說說,說她快三十了,「真想要個小孩呢」。毛的回答是:「等我死了,她再要吧。」張玉鳳本人有個女兒,中國那時沒有嬰兒食品,女兒得吃她的奶。可她不能每天回家,只得把奶擠在瓶子裡,把瓶子放在毛的冰箱裡,有機會回家時帶去。嬰兒吃這樣的奶生了病,她焦急不堪。由於天天心裏都惦記孩子,給毛讀文件有時會不由自主地念起女兒的名字來。難處再大,毛也不考慮給她減少工作負擔。
毛看上的女人很少有拒絕他的,但他的英語翻譯章含之是個例外。一九七二年底的一天,見外賓後,毛把長相秀雅的章留下,叫到工作人員的屋子裡,激動地對她說:「你心裏沒有我!你心裏就是沒有我!」章巧妙地答道:「主席,這麼說我擔當不起,我心裏怎麼沒有你,全中國人民心裏都有你。」毛讓她走了,繼續用她做翻譯,還把她深愛的後來與之結婚的喬冠華提拔為外交部長。但是毛也要外交部的人幾度整喬。
毛與江青的獨生女李訥是毛最年幼的孩子,生於一九四0年,長在毛身邊,年幼時的天真呢喃曾給毛帶來歡樂,使他放鬆。李訥十四歲時給毛寫過這樣一封充滿愛意的信。
親愛的爸爸:
你在睡覺嗎?一定睡得很香吧?
你一定奇怪,我為什麼突然要寫信給你。事情是這樣:在你過生日的時候,我想給你送禮,一塊手絹還沒有繡成,你的生日就過去了。而且也繡得很不好,於是我就沒有送。因為我知道你不會生氣,你是我的好爸爸,對嗎?這次媽媽的生日就要到了,就趁此補補吧,我送的東西也許你不喜歡,但這是我親手做出來的。東西雖然小,但表示我的心意:我願我最親的小爸爸永遠年輕,慈祥,樂觀,你教導我怎樣生活,怎樣去做人,我愛你呀!小爸爸,我願你永遠活著和我們生活在一起。
吻你
熱烈愛著你的女兒
毛希望女兒長大後對他政治上有所幫助,從小便照此培養她。一九四七年中共撤離延安時,儘管她只有六歲,毛要她等國民黨軍迫近時再走,對她說:「看看飛機轟炸,聽聽炮聲,也是個鍛鏈。大人需要鍛鏈,小孩子也需要鍛鏈。」江青替女兒擔憂,哭著要先把女兒送走,毛大怒,把飯桌猛然一掀,飯菜撒了一地,喝道:「你滾蛋!小孩子不能走,我就要她在這裡聽聽炮聲!」
李訥上的大學是北大,學的是中國現代史。據她說她並不喜歡這個科目,但黨號召幹部子弟帶頭學,她就學了。文革開始時她剛畢業,二十六歲,毛派她去《解放軍報》替他把住軍隊喉舌。她先做特派記者,在全國各地收集文革情況,當毛的耳目。一九六七年八月,她通過兩度奪權,把軍報抓在手裡,原先的領導人以各種罪名打倒、關押。軍報接著掀起了對她的個人崇拜。辦公室乃至宿舍家庭都貼滿了向她「學習」、「致敬」的標語,大會小會上,「誰反對肖力(李訥的化名)同志誰就是現行反革命」,「誰反對肖力同志就打倒誰」是必呼的口號。報社特地開闢一間「肖力豐功偉績」展覽室,展覽她騎的藍色自行車、喝水用的大白茶缸,說是表現了她「艱苦樸素的作風」。
李訥變了。剛來時她還挺謙虛,口口聲聲說:「爸爸要我來向叔叔阿姨學習。」現在她自己坐在沙發上,讓老編輯站在面前,咬牙切齒地發火:「你給我立正!」「我恨不得槍斃你!」她宣告她要在軍報實行王道與霸道「王,霸雜用」的方針。認識李訥的人都說她頭腦並不出眾,這樣的用語顯然不是她想得出來的,而是她爸爸教的。
在這位人稱「天上掉下的毛姑娘」的統治下,軍報百分之六十以上的人以反對她的罪名受到殘酷迫害,其中有她的朋友,就因為在小事上對她表示過不同意見。
一九六八年初,毛把軍隊管理全部交給林彪時,李訥離開了軍報。她馬上接管了同樣重要的職位:中央文革辦事組組長。為了把這個位子空出來,她媽媽把李訥的前任送進監牢。李訥在這個位子上一直待到「九大」中央文革小組解散。
毛的設想是讓她管北京。但一九七二年,李訥得了精神病,此後多年時反時復,直到毛死後才漸漸痊癒。據瞭解她的人說,李訥不像她父母,並不以整人為賞心樂事,對無休止地迫害人的生活逐漸感到不能忍受。有一次,她認識的中央辦公廳副主任王良恩自殺。當江青的秘書奉命給李訥送去批王簡報時,她粗略看了一下題目,就生氣地大喊:「叫我看他媽的這些幹什麼?!」猛一下把這疊簡報從窗戶扔到院子裡,散落了一地,說:「以後不要再給我送這些亂七八糟的東西給我看,我早就煩透了!」
李訥渴望溫情。江青從前曾給她很多的愛,如今也像毛一樣,把母女關係侷限到冷酷的政治領域。李訥快精神崩潰了,靠吃大量的安眠藥來求得短暫的睡眠,她沒有可以交心的人。作為一個年輕女人,她自然期望愛情,但沒有男人敢向她求愛,也沒有媒人願意自找麻煩來引線穿針。三十一歲那年,她主動向一個年輕服務員求婚。她寫信給毛請求批准時,毛問了帶信人幾個簡單的問題,在信上批道:「同意。」給她的結婚禮物是毛自己也沒看過的一套馬克思、恩格斯全集。
婚禮父母都沒有參加。江青不滿意女婿,認為他是個僕人,配不上女兒。結婚後一段時間,李訥經常感冒發燒,儘管這跟「性」南轅北轍,江青怪罪到女婿身上,說他「身體有毛病」,命令他去醫院檢查。不久,她說女婿「有坐探的嫌疑」,把他送去石家莊。李訥的婚姻很快瓦解,精神嚴重地垮了下來。
一九七二年五月,李訥生了個男孩,給她陰鬱的生活帶來光明。但歡樂是短暫的。江青因為看不起女婿,也看不起這個外孫,不認他是毛家的後代,沒抱過他一次。毛對孫兒、孫女沒有興趣和感情。
李訥得了精神分裂症。毛很少見她了,對她的身體、精神狀況也沒有多少關心的表示。文革後,李訥重新結了婚,過著正常人的日子。對文革中發生的許多事,她「全忘了」。
毛的另外一個女兒嬌嬌(李敏)不是個搞政治的人。她十二歲從蘇聯回國時,是個帶著異國情趣的漂亮小姑娘,穿著俄羅斯式的薄呢裙子,腳上一雙當時中國少見的皮鞋,舉止洋味兒十足,說話都是俄文。毛對她充滿愛意,管她叫「我的小外國人」,還請一些領導人到家裡來,向大家炫耀他的「洋寶貝」。那時嬌嬌快樂極了。長大成人後,她不能再給毛童稚時的樂趣,政治上又幫不了毛,見毛的機會就越來越少了。在毛的晚年,好幾次,她來到中南海大門口,請求見爸爸,但毛不讓她進去。後來她也患了精神病。
毛的長子岸英死於朝鮮戰爭。唯一活著的次子岸青腦子有病。毛給他提供了舒適的生活,但不把他當作家庭成員。毛常說他家有五口人:他,江青、兩個女兒和侄兒遠新。
毛遠新是毛的弟弟澤民的兒子,從小在毛家長大。文革初期他才大學畢業不久,幾年之中就當上了瀋陽軍區政委,為毛把持毗鄰蘇聯的東北。他在東北干的最著名的事,是下令槍斃公開反對文革、反對江青的女共產黨員張志新。儘管槍斃是秘密的,又有一套阻止犯人說話的措施,如在脖子上套一根繩索,一說話就拉緊,當局還是對張志新的聲音萬一傳出怕得要命,在臨刑前割斷了她的喉管。
毛遠新是毛信賴的自家人。毛在生命的最後一年,派他做自己與政治局之間的聯絡員。毛遠新有所不知的是,四十年代初期他父親在新疆被捕被殺,毛曾有意見死不救。
毛是他遺棄的第二任妻子楊開慧被害的直接原因,對第三任妻子賀子珍的精神錯亂也負有責任。
毛給幾乎所有家庭成員都帶來悲劇,最後輪到的是江青。毛先盡量利用她充當打手,使她成了人人痛恨的對象,然後又用她做擋箭牌,以保障自己生前的安全。江青在毛死後不到一個月被捕,就是毛和他的「反對派」交易的結果。一九九一年五月十四日,江青在監禁中自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