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年代是一個什麼樣的年代?毫無疑問,那是格瓦拉最風光的年代,在美國是性解放和反越戰,在歐洲是學生運動。還有披頭四,嬉皮士,迷幻搖滾和傑奎琳·肯尼迪的法國風情。但我們的國家是一個禁慾的時代。
六十年代中期,我在內蒙古電力建設公司工作,師傅們都是外地人,一年的探親假9天,加上路途才12天。這對於人的天「性」、慾望被壓抑了整整一年,勢同乾柴烈火的青年男女夫婦來說,當然遠遠不夠。如果不幸撞到女性天生的每月一次的「大姨媽」來訪問,又要減去六七天的魚水之歡?
我常常想:在毛時代,若存在現在這麼大民工流的情況,採取禁慾式的統治,不知道會槍斃多少「流氓犯」?!
有一個河北籍的瓦工師傅,燕爾新婚,妻子在工地上住了一個多月才回去,這個師傅在妻子走後耐不住寂寞,給妻子寫情書,深情回想他們交歡的經過。情書裡有一句是:「每當回想起我們在一個被窩裡翻滾的時候,我總是感到無限甜蜜。」他寫情書的中央去院子裡小便,情書不幸被工友們看到,並誦讀。這句話被作為名言傳遍整個工地。在土建工地的聯合批判會上,書記幾次宣讀「被窩翻滾」的原話,大罵這個師傅「不要臉」。他好一頓被批,差點被當做流氓處理。其實類似的句子,馬克思也給燕妮寫過,原話好像是:「我想吻遍你的全身。」這封情書被收錄在《馬克思恩格斯全集》裡,但馬克思畢竟是中共的老祖宗,因此沒人敢對他非議。
我的一個師弟,看過手抄本小說《少女之心》,多次接受組織批判也過不了關。因為組織上認為,既然有這樣反動下流的思想,肯定還有其他言行,動員他徹底交代,徹底清理。無奈這個師弟實在沒有其他流氓行為。經過政策攻心的思想工作,他終於交代他去年在施工高峰期間曾經有過手淫。後來經過幾次檢查批評,終於結案。組織部門填寫他的檔案時,又加了另外一條:1971年某月,不顧緊張的革命工作,在青山區北部野攤上的草叢裡玩弄過生殖器一次。
我的一個師兄,向某女青年求婚成功,在訂婚的當晚與女方住在同一間房裡。組織上認定他們發生了男女關係。
他辯解說:「我們既然已經訂婚,結婚是遲早的事,提前幾天睡一覺,有何不可?」
書記「義正詞言」地駁斥道;「一天沒有領結婚證,就是非法同居、就是非法的肉體關係!」他因此給予了降級的處分。
更我始終無法釋懷是,電建公司加工廠有個帥小夥,長得溫文爾雅,目光靈動而睿智。但他戴著「壞分子」的帽子,每月只有十幾元生活費。據說他原先是電力部良鄉調試所的技術人員,在給所長(38年參軍的老幹部)當秘書期間,和所長的少妻有過性行為。人們說,那個所長有陽痿的毛病,小他20歲的妻子耐不住寂寞,於是紅杏出牆。這個小夥子在東窗事發後被嚴肅處理,發配到內蒙古包頭這個最艱苦的地方來勞動改造。他每天靜靜地勞動,和誰也不說話,工作不忙時,呆呆地坐在車間的角落裡沉思。
那逝去的歲月,文化荒蕪,萬物蕭瑟。不少師弟為了看一段芭蕾舞,就去買《列寧在十月》的電影票,看裡面《天鵝湖》中的「四小天鵝舞」舞蹈,看完就走,一次,又一次(估計俄羅斯紅軍戰士看《天鵝湖》時也是興味盎然的)。
芭蕾舞起源於義大利和法國,在俄羅斯得到發揚光大,真正的藝術是沒有國界的。上世紀芭蕾舞《紅色娘子軍》,《白毛女》紅遍大江南北,但同樣是芭蕾舞,露大腿的《天鵝湖》顯然比我們怒目而視的《白毛女》和《娘子軍》有魅力得多。
所謂的《天鵝湖》片斷,也就是四小天鵝舞,在今天看來,舞台上那些女演員的著裝拿今天一些女星袒胸爆乳的性感裝扮來比太稀鬆平常了,而且是在黑白電影中呈現,模模糊糊,並不像今天的高清畫面連毛孔都看得那麼清晰。但在當時,那樣的打扮已經足夠驚世駭俗,尤其是對很多青春意識萌動的少年而言,其衝擊力不亞於第一次看成人片,令人血脈賁張。
曲波的《林海雪原》,是上個世紀六七十年代最吸引人的長篇小說之一,不僅因為小說的故事情節驚險曲折,塑造了楊子榮這樣的傳奇英雄人物;還因為這部小說有專門的章節描寫少劍波與衛生員白茹的愛情,寫得很浪漫。但七十年代初,上海京劇團演出的《智取威虎山》拍成了彩色電影,那個女衛生員只是個跑龍套的,在劇中基本上沒台詞,好像連名子也沒有。
在上世紀六十年代至七十年代,愛情通常會發生在下鄉知識青年與村姑之間。接吻的描寫可能在小說的第200頁才會出現,通常的描寫為:回城前的夜晚,狗兒知趣的不叫了,只有好奇的蛤蟆在不停地聒噪著,他和她走在田間的土畔上,慢慢地,他和她停下了腳步,藉著月光,他……。但現在的長篇小說,翻到第二頁,女主人翁就懷孕了。
寫這篇博文的時候,我試圖背一下那首曾經能背下來的《萬馬軍中一小丫》,想了半天,只想起了第一句:「萬馬軍中一小丫」。其餘統忘卻了,畢竟離開青春年華很遠了。
1955年版的《性的知識》,是建國後第一本有關性知識的書籍。最早的一版內容十分詳實,比如,有男女生殖器官交合狀態時的剖面圖,還介紹避孕套的戴法。隨著政治運動的不斷擴大,人們對性信息的獲取日漸困難。1957年改版的《性的知識》裡,刪掉了很多圖,與此同時,生活作風問題的性質被空前嚴重化,可以用來打擊一切男女。
文革期間,性從所有的傳媒中一掃而空,公開的性信息等於零。惟一接近於文化生活的是八個樣板戲,然而即便在八個樣板戲中,人們都找不到絲毫性的影子:江水英丈夫是烈士,阿慶嫂丈夫去跑單幫,《紅燈記》三代人都是戰友託孤……文革末期,極少與性有關的書籍又重新出版,然而不但標題不能談到性,內容也早已面目全非。好奇的孩子們只能從《農村醫生手冊》這樣的大眾醫書裡獲得一點基本常識。
一個從河北農村來包頭當保姆的女孩,經人介紹嫁給了火電公司的一個電工。新婚之夜,她跑到介紹人家哭訴,說那個男人是個流氓,要脫她的衣服。現在聽起來猶如天方夜譚呀。有誰會信呢?